第47章 ☆、表弟

穿上丁尚思準備的衣服出門,感覺有點不一樣。衣服倒是很合身,也很合适,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卻不知因何而發。

河源的街頭,喜氣洋溢。領主鄭明榕的六十大壽是近年來少有的大喜事,又有大半年的輿論宣傳,自然與衆不同。在這喜氣洋洋的氛圍中,從獲遇到了小表弟韋遷,準确來說是小表弟韋遷遇到了從獲,因為從獲實在沒法主動認出這個有些年頭沒見的小表弟。

此韋遷,自然就是十五年環島騎行時要跟從獲學騎自行車的那個,也是在韋氏內亂中由軍人扶持起來的東城韋氏領主,一個現在已經二十七歲的青年人。此時的韋遷,已經是一個舉止從容的領主,可靠的丈夫,更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當然是韋遷先打的招呼,向貼身的警衛确認過後,從獲才勉為其難地與這個表弟寒暄起來。這麽多年過去,她應付起這種場合仍有莫名其妙的感覺。

韋遷邀從獲坐下來談談,一來因為是多年未見面的親表弟,實實在在的親戚,二來對方已經是東城韋氏的領主,就這樣駁回他的面子不好。于是,從獲同意了。

表姐弟二人尋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随從們不遠不近地待着。這時候,如果韋遷不找一個好話題,從獲恐怕得在心裏罵他一百遍。

“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表姐你怎麽看?”

這是韋遷用來打開話匣子的話題,從獲臉色不大好。作為一個年過三十卻好像連初戀都沒有過的女人,從獲對這個話題相當敏感。

“童話故事?”

從獲好容易想到了這幾個詞,她用試探疑惑的語氣輕輕問了出來。

“的确是童話故事。”

韋遷苦笑着,給從獲講了一個現實版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故事的男主是他,當年的河源鄭氏繼承人,女主是一個真正的灰姑娘,沒有後媽姐妹水晶鞋。

當年,韋遷年方二十,正是大好年華,在這個年紀不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好像都對不住時間。于是,他與一個普通家庭出身心地善良的女孩看對眼了,不僅愛的要死要活,還依照老規矩定下盟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這兩人墜入愛河的速度打破了三家子弟戀愛的記錄,引起外界的高度關注。

那時候,韋遷爺爺和父親為首的一方堅決反對這場王子與灰姑娘的現實版愛戀,母親鄭明秀成了少數的支持派,贏得了兒子的絕對信任。後面的事情如韋遷所願,王子與灰姑娘頂住強大的壓力,在支撐者的祝福下修成正果。但是,故事到這兒只是開始。

韋遷與那個女孩的戀情是在家人的反對聲中愈發堅定的,但結婚以後,嫁為人婦的女孩在韋氏孤立無援,只能依賴婆婆鄭明秀和丈夫韋遷。也是因為這樣,韋氏內亂時,妻子成了韋遷的軟肋,他被迫在爺爺和父親都還活着的時候成為韋氏領主,母親鄭明秀成為實際上的掌控者。這個時候,韋遷才發現母親當初支持王子與灰姑娘的婚姻是別有用心的。

婚後的生活并不如意,雖然小夫妻度過了一段長長的蜜月期。但韋遷開始意識到妻子在家族鬥争中的作用時,他十分郁悶。曾經的山盟海誓像是童言無忌,要他抛棄這個可憐的女人,一時還做不到,因為他心裏有愧。而且,母親鄭明秀也不會同意他這麽做。這場婚姻為鄭明秀贏得了“開明母親”的稱號,她絕不允許出現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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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繼續過下去,韋遷卻愈發覺得沒意思。妻子太善良,善良得有幾分軟弱,在家族鬥争中依賴他的保護。韋遷成為領主後,實權掌握在母親鄭明秀手裏,沒有什麽根基的他難以培植自己的勢力。這場婚姻又斷絕了他依靠妻子娘家與母親抗衡的路,幾乎搞成孤家寡人一個。

聽了小表弟韋遷的“血淚史”,從獲免不了感慨一番。好好的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沒想到在現實中還能如此演繹。姑姑鄭明秀先是站在兒子角度上,支持兒子那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愛情,贏得了兒子感恩,接着便利用這樁婚事威逼利誘兒子,迫使韋遷就範,由此将東城韋氏的大權牢牢掌握在一個人手中。這個女人對權力的欲望,超乎從獲的想象。

在整件事情中,鄭明秀步步為營,将年少無知的韋遷一步步帶入她設計好的大坑中,待韋遷明白時,已經掉坑裏了。鄭明秀的算計,真像河源鄭氏的人。這讓從獲想起自己的家人,哪裏有權力,哪裏就有鬥争。對于她哥哥從澈的婚姻問題上,丁尚思所為與鄭明秀如出一轍。

從獲聯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倒是不好意思對小表弟說些安慰的話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相互可憐?

“我就是人前風光,人後窩囊,實際比囚徒還不如。”

韋遷滿飲一杯,那模樣就像是第一次對人說出了壓心底的心思,整個人為之舒暢。

“咱們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不知怎的,從獲竟然說了這麽一句話。這話出口以後,她自己也吃了一驚,不由一邊掂量着這話的威力,一邊以喝飲料為掩護,偷瞧韋遷的反應。

好在韋遷也是個想象力奇特的人,他聽了後先思量幾秒,那模樣就像大戰前的平靜,繼而一拍大腿,連聲稱好。

“對,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好詞!”

從獲倒是聽得莫名其妙,生怕這小表弟說的是反語,接下來就準備有大動作。她想好了,要是韋遷敢對她不敬,她就揮揮袖子立馬走人。然而,韋遷的居然真的是在贊這句話,這令從獲猝不及防。

“咱們三家的子弟,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韋遷激動起來,就着這個話題啰啰嗦嗦地将三家子弟狠狠數落了一番,一些劣跡連從獲聽了都會覺得面紅耳赤、手心出汗,讓從獲不得不出面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從獲一本正經地問,她可是個準備退隐山林的人,從被放出來到父親過完六十大壽這段時間可是考驗期,決不能在此期間出什麽岔子。否則,管他什麽小表弟、真親戚,一概不認。

韋遷聽了後換回正經模樣,他看着從獲,一字一頓地說:“表姐可知道,你的祖父、我的外公鄭商錫,他孫子一輩的人,還有幾個活的?”

從獲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她同樣看着韋遷,對方那看似不經意間瞥到遠處随從的眼神,以及那帶着濃濃暗示的語氣,讓從獲沒法鎮定下來。

他想說誰呢?祖父鄭商錫一共有四子一女,長子明樘、次子明枞的血脈均已斷絕,三子明榕即從獲的父親,他膝下能拿來說的估計只有過繼出去的從洛和自殺的從荻。又活着是小叔明森的孩子,從淩的确死在從獲槍口下,但他另外的兩個孩子下落不明。姑姑鄭明秀只有韋遷一個兒子,總不能冒出私生子來吧。

在這些堂兄弟姐妹親兄弟姐妹中,從獲最在意的,應該數從洛。對于從洛被迫退位這件事,她一直忿忿不平,更何況日後從洛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是,她也沒有私下搜尋什麽,因為她明白這是禁忌,能要人命的禁忌。

據說是籠中鳥兒的韋遷,又能給從獲帶來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呢?從獲洗耳恭聽,結果,韋遷說的是“從清”。

“還記得鄭從清這個名字嗎?”

從獲立時覺得失望,不是從洛,她都萌生出一種不想理韋遷的想法。鄭從清這個名字,在從獲腦海裏搜索一遍,還是知道的。他是從獲小叔明森的幼子,從淩的弟弟,在從淩死後下落不明。對于此人,從獲沒有什麽深刻印象。一是因為當年從清還小,二是因為從獲不會關心這事。

但是,過了這麽多年,當年還是個小少年的韋遷居然提到這個人,事情一定不簡單。按時間算算,從清現在也該成年了。想到這兒,從獲腦海裏浮現了兩個字——複仇。然後她立刻把這件事與鄭明秀聯系在一起。

鄭明秀和明森是一母所生,親姐弟。正因為如此,丁放叛亂擁立明森時,東城韋氏的态度才會無比暧昧。如果說她為了延續弟弟的血統而做什麽,也是可以理解的。假如這裏面摻雜了說不清的仇恨,那就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從獲看着韋遷,眼前這個人是姑姑鄭明秀的親兒子,身上流着河源鄭氏的血。他前面說了一大堆,表明了對于這個母親的怨恨不解,就像故事的伏筆,留在要緊時候解釋。現在,他又提到從清的事,他到底想要說什麽?他又知道些什麽?

“鄭從清,你的堂弟,我的表弟,他還活着。”

韋遷看着從獲,慢悠悠說道。後面還有一句,“他會是很好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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