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死亡
許城郊外,一輛車正冒雨前行。幾輛追在後面的車被它逐漸甩掉,幸好這是無人的雨夜,不然可能造成重大的傷亡。
外面的雨嗒吧嗒吧地下個不停,路面上已經積了一層水。稚之蜷縮着,心想着父親的先見之明,剛剛發生的事又湧上她的腦海。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急,容不得她仔細思考,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要咱們可以順利到達目的地,一切就還有可能。”
許甬冷靜地開口,這些年,他在稚之心中的形象發生了巨大變化。
“你是怎麽知道的?”
稚之沒來由地一問,她相信對方已經聽懂了她的話。
許甬冷冷一笑,說:“我是一個像老鼠一樣活在這個島上的人,總會聽見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稚之明白他還是不願說,便也不再問。她想着以後的事,父親沒了,她得擔起重擔,這許甬會是可以信賴的人嗎?
“轉過這個彎,就到了。”
許甬平靜地說,稚之聽了便露出喜色,就在此時,前方出現了強光,一輛大貨車直接撞了上來。許甬和稚之都臉色煞白,誰都沒料到還有這麽一出。在千鈞一發之際,許甬擋到了稚之前面——
雨還在嗒吧嗒吧地下着,稚之悠悠轉醒,濃烈的血腥味傳入她口鼻,令人作嘔。她拍了拍身前的許甬,對方沒有反應。她試着伸手探了許甬的鼻息,沒了,她又伸手探了許甬脖子上的脈搏,停了。她的心墜下,想到許甬之前說的話,她又燃起了希望。前面就是許氏的秘密基地,她怕什麽?
稚之費了好大的勁兒打開了變形的車門,從夾縫中鑽出去。身上的傷痛得很,又碰到了細碎玻璃,那鑽心的痛是她生平第一次遇到。她咬着牙,爬到了路邊,扶着路邊的護欄緩緩站了起來。
雨已經小了,雷電聲已不聞。兩輛車相撞的慘狀就那麽直接擺在稚之面前,稚之胃裏翻騰,幹嘔了幾下,終于在路邊哇哇大吐起來。
在這個凄風冷雨的夜晚,死亡和希望,怎麽就距離那麽近?
稚之吐夠了,從路邊撿了一根枯樹枝當做拐杖,就這麽拄着一瘸一拐地沿着路邊往前走。什麽形象,什麽尊嚴,現在看來都淡了。
這麽短的距離,卻好像秘宮一樣永遠走不出去。稚之走了很久,還是沒能轉過那個彎。這時候,後面傳來汽車的聲音,燈光打在稚之前面,照亮了那一灘退去的積水。車子停了下來,燈光定在那兒,可以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稚之沒有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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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之,是你嗎?”
一個萬不該在此刻出現的聲音猶如幻聽一般傳入稚之耳中,稚之渾身一顫,腳步定住,她緩緩地轉過身,終于看清了說話那人,還有——
“砰”地一聲,槍聲在五聲島的大地上響起。
還有黑洞洞的槍口,可惜稚之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子彈穿透了稚之的心髒,不然她一定要問問那個人,為什麽是她?
像所有的死人一樣,生來就是貴族的稚之倒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慢慢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慢慢地腐爛在泥土裏。
國滿身着黑衣站在雨夜之中,手裏把玩着剛剛殺過人的槍。一個穿西裝的筆挺青年為她打着傘,目不斜視。
劉銷冒着細雨跑過去檢查稚之的屍體,确定人已經死了,才回去向國滿報告。
“真是命大,那樣也能逃出來。”
國滿淡淡一笑,“這樣結束也好。我可是警告過你們,永遠不要質疑我飼養寵物的眼光。”
她也不看劉銷,劉銷卻像吓到一般,幹笑着說:“是,您的眼光,小的實在看不懂。”
劉銷話裏有一絲玩笑意味,國滿聽後并未生氣,只是說:“收拾幹淨,咱們去下一場。”
劉銷立馬指揮下屬開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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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獲,認識你這麽久,都沒有跟你真正較量過。今天,就比比槍法吧。”
許甬摸出槍,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從獲,不等從獲開口,“砰”的一聲槍響,劇痛傳遍從獲全身,她猛地睜開眼。
“病人醒了。”
一旁的護士驚叫起來,倒是不怕打擾病人的清靜。很快,病房就熱鬧起來,一大波的醫生護士走進來,給從獲做了這樣那樣的檢查,最後得出一個“恢複良好”的結果,才慢慢散去。
從獲轉動眼珠子,昏迷前的事情在腦海中浮現,傷口的疼痛依舊。說真的,她似乎是第一次受這樣重的傷。
很快,丁尚思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病房,病房裏的人很快就只剩下母女二人。
“你感覺怎麽樣?”
丁尚思難得露出關懷的神色,真假難辨。
“還好。”
從獲擠出了兩個字,她發現自己現在說話還不是很清晰。
果然是母女連心,丁尚思沒有浪費時間,她很快就說起從獲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有些是不在從獲預料之中的。
五百多年了,“守護者協會”第一次公開身份就殺了許氏的領主和少主,宣布接管許氏權力。他們還聲稱許氏是破壞祖先所留下秩序的人,對許氏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不僅如此,他們還要在整個五聲島恢複祖先登島時的秩序,決不許任何人破壞當年的秩序。
這一場行動明顯經過周密策劃,許氏那邊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完成了換代。鄭氏這邊硬撐着,暫時穩住陣腳,不然從獲哪能好好躺在病房裏養傷?
“你有預感?”
恐怕不僅僅是預感,這更像是一幫人合夥幹一件大事,結果有人中途退出,又激起了新的矛盾。從獲看了一眼丁尚思,接着把目光轉向那一大堆的慰問品上。
“是。”
丁尚思承認了,她說:“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做了準備。‘守護者協會’內部的派系鬥争由來已久,從前他們還能在外人面前維持團結,最近這十幾年矛盾越來越大,便也不顧外人的看法了。不久前,保守派主導了協會,意欲通過暴力手段阻止五聲島的改變,許氏發生的一切只是前奏。”
她說的很平靜,就像早準備好來應對從獲的疑問。從獲眯着眼,問:“我們準備反撲嗎?”
“現在不行。”
丁尚思直接否定了,“鄭氏現在還在我們手裏,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不能再奢求其他。韋氏那邊也是岌岌可危,鄭明秀雖然依靠着軍隊暫時穩住了局勢,可誰也不能保證軍隊會永遠站在她這一邊。要光複許城,必須有兩家的合作,現在我們都是自顧不暇,誰有空管別人?”
她強調:“現在人心浮動,毫無鬥志,不比丁放叛亂那會兒。咱們只要守住鄭氏,免于覆滅,就可以無愧于心。”
從獲知道丁尚思不會改變已有決定,但她拼着一口氣,還是說了心裏話:“‘守護者協會’突然冒出來,大家接受它還需要時間,更何況它行事不得人心,這個時候聯合鄭氏、韋氏兩家的力量,速戰速決,就有可能解決他們。如果拖延下去,民怨沸騰,我們自己也吃不消,就沒有辦法消滅他們了。”
她說這話很費力氣,中間丁尚思給她遞過一杯水,把從獲感動得差點忘記要說什麽。
丁尚思沒有正面回答從獲,她說:“你這傷很重,就好好養着吧。外面的事,有我跟你爸呢。那攝政的位置,也是難為你一個女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從獲料到丁尚思的态度,但還是存了一份僥幸,現在聽了這話,就該心涼了。父母及時收回了權力,她一個“臨時工”,自然該下崗。可她居然有些不甘,這倒是奇跡。
“守護者協會”的力量還是不夠,否則它怎麽不一口氣将整個五聲島收入囊中?只在許城一處發難,只要另外兩家不觀望,它就吃不消了。現實是,一切朝着有利于“守護者協會”的方向發展。麻煩這東西,真是自找的。
從獲目送丁尚思遠離,丁尚思離開前告訴她,會幫忙阻止一大波的探望者,讓這裏的環境适合養病。從獲只有苦笑,她還得接受丁尚思這份“好心”。剛剛被收回了權力,現在又被事實上限制了自由,沒有比她更倒黴的人了。
她在心裏盤算着,五聲島上的人這些年被戰亂折磨久了,大概也就麻木了,自然發不出強烈的抗議聲。那麽“守護者協會”同時帶來的新鮮感和厭惡感哪個更厲害呢?如果是後者,一切好說。要是前者,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從獲掂量着,心裏想着之前的計劃,現在看起來漏洞多多。“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多了,最要緊的就是許氏居然全軍覆沒。那個驕傲的稚之,雖然她不大喜歡,卻還想着兩人能夠共事,誰知如此不堪一擊。
人命,在五聲島上,已經成為如此低賤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