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過、我很喜歡
舅媽他們買的那套房子在二月底的時候交了房,外公犧牲了賣紅薯的時間,每天起早貪黑守在新房監工,順便幫着幹幹活,因為木工漆匠的工資都是日結的,裝修得越快,需要的工時就越少,他們要負擔的工資就越少。
能省則省算是老爺子的座右銘,就連他們的夥食都是外公用電飯煲和電磁爐解決,好在他的廚藝很不錯,幾個工人也沒意見,每天都能狼吞虎咽幹掉一飯鍋的大米飯。
老爺子到了市區才知道這裏裝修工人的收費标準也和鄉下不一樣,一車水泥從卡車上卸下來再運上樓都得額外收費,于是他幹脆自己動手,把一車一車的磚塊水泥裝到樓上,後來就連泥水匠都看不過去,免費幫他運了。
這下外公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了,忙活完以後請那幾個人上餐館搓了一頓。
雖說陽春三月萬象更新,但是南方的三月還冬天,氣溫都在十度以下,走在路上的人們基本上都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外公經常因為幹體力活,熱到恨不得光膀子。
當初為了讨個吉利數,他們的房子買在了八樓,結果後來才發現,狹窄的載客電梯根本裝不下床板,餐桌和沙發,只能靠人力從樓梯搬運,小件搬運20-30塊不等,大件搬運60塊,甚至還可能更高。
負責家居搬運的工人可沒有那些泥水匠那麽好說話,他們賣的就是體力活,一分錢不得壓價,所以外公幾乎都是親力親為,實在不行才會找人搭把手。每天都是滿身臭汗的去趕最後一趟末班車回鄉。
有一次趕到車站發現零錢不夠,來不及買票,生生錯過了一班車子,當時的心情猶如五雷轟頂。
他不知道怎麽訂酒店,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舍得訂酒店,只好回去找幾張舊報紙一鋪,睡在新家的水泥地上。半夜被凍醒之後渾身瑟瑟發抖,便燒了一些開水灌進玻璃瓶裏暖手,撐到隔天一早的太陽升起。
那些日子雖然難熬,但一想到別人家孩子有的,自己家孩子馬上也要有了,便又眉飛色舞了起來。
手頭的資金并不寬裕,所以新家的裝潢一切從簡,有了老爺子監工幫忙,裝修事宜不到一個月就圓滿解決且比預算少用了一萬多。
趁着五月一號放假的時候,舅舅問隔壁煙花店老板借了輛面包車,江晴也問親戚家借了輛依維柯,兩家人一起捯饬半天,又把小土安置到隔壁領居家寄養,最後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家具一次性運到了市裏。
眼看着夕陽快要下山,舅舅舅媽怎麽都要留下江晴一家在新家吃一頓,算是喬遷宴。
幾個孩子倒是求之不得,畢竟難得聚一次。
江晴夫婦最終也妥協了,“那成吧成吧,也別弄太多了,馄饨餃子什麽的包一下就成了,又不是什麽客氣的人。”
“好!”舅舅開了一下菜單,吩咐幾個孩子去超市買菜,“順便再帶點湯圓吧,燃燃不是愛吃湯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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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晞準備跟出去的時候被舅媽叫住了,“小晞你過來幫我看看這燃氣竈怎麽整的啊,怎麽老打不着火?是不是沒電池了啊。”
葉晞蹲**看了一眼,“哎喲喂,您這閥門都沒掰呢點個屁火。”
這話引得大家哈哈直樂。
談笑間,江燃和窦天骁已經下了電梯。
路過自家房子的時候,江燃擡手指了一下,“那邊那棟就是我家了,一單元501,有什麽事兒的話可以過來找我。”
窦天骁嘿嘿一笑,“那沒什麽事兒呢?”
江燃粲然一笑,“當然也可以了。”
十七歲的江燃,身形和臉型都已經完全長開了。
他擁有近一米九的身高,黑色牛仔褲包裹之下的兩條腿格外筆直修長,五官怎麽看都越來越像他老爸,不說不笑的時候充滿了淩厲的正氣,但只要嘴角一翹,眉眼一彎,那對标志性的桃花眼就會彎成兩道勾人的弧度,唇角的那個小酒窩,也立竿見影地傾瀉出一片綿軟的溫柔來。
落日的餘晖仿佛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邊,而那顆小酒窩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似的。
窦天骁都有些看呆了。
他剛一別開視線,就聽見耳畔一聲刺耳的鳴笛,接着被人拎住胳膊向後一拽,猛地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好像還踩到了什麽東西。
出租車司機探出腦門罵罵咧咧,“他媽的沒長眼睛啊!走路不看路!找死別連累別人!”
窦天骁被罵完之後還是懵的,一股熟悉的淡香鑽入他的鼻腔,待他回過神來,恰巧對上了江燃的視線。
“你沒事吧?”江燃将他扶穩站定,“前頭有紅綠燈,這兒不比鄉下,到處都是紅綠燈,你得多看着點兒路。”
窦天骁懵懵地點了點頭,低頭看見江燃的運動鞋上被踩出了一個鞋印,倒抽了一口涼氣,忙蹲下去拍了拍鞋面,“不好意思啊。”
江燃把腿往後一縮,拽着窦天骁的胳肢窩将人拎了起來,“哎沒事,回去洗洗幹淨就成了。”
窦天骁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潔癖麽,這麽髒,看着不難受啊。”
“不看不就成了,”江燃笑了笑,“我才不像你呢,踩髒了還用手指甲摳。”
“我什麽時候摳啦!?”窦天骁扭過頭看着他。
江燃:“小時候啊,我剛認識你那會吧,你經常被一小胖子欺負,有次在衛生間裏,你被他踩了一腳,鞋子弄髒了,你就蹲在地上摳,還啪嗒啪嗒掉眼淚,傻乎乎的。”
也怪可憐的。
“我怎麽完全不記得了啊……”窦天骁抓了抓腦袋,沒想到江燃居然還記得這麽多他的糗事。
“你那會還小呢,選擇性失憶吧。”江燃笑了起來。
超市和農貿菜場距離小區不到一公裏的距離,走過去也十分方便,江燃順便給他介紹了一下附近幾家有名餐飲店,“你最愛吃的肯德基在那個方位,走過去穿過一個紅綠燈就是了。”
“我現在最愛吃舅舅的面條啦。”窦天骁糾正道。
“也對,”江燃點點頭,“我也最愛吃你舅舅煮的面條了,最好以後能把面館挪到市區來。”
窦天骁說:“他們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就是市區商鋪的租金太貴了,我們家還要還房貸,目前為止租不起,況且鄉下很多都是十多年的老客戶,來了這邊怕競争不過人家。”
江燃覺得也有道理,“沒事兒,反正現在交通便利,我們可以經常回家吃。”
“嗯!”窦天骁笑着點點頭。
兩人買完菜一出電梯,就聽見站在門口的舅媽一通嚷嚷,“哎喲喂,這是搭飛機上外國買的菜啊,這麽久。”
江晴:“你舅媽還以為你倆是不是迷路了呢。”
“有我在怎麽可能迷路,我帶豆子去周圍轉了轉。”江燃挺自來熟地把東西拎進廚房,“叔,以後他們要走讀嗎?”
“小晞學校回來要轉車,我估計他不大樂意,骁骁估計挺樂意,他老抱怨宿舍那床太窄太硬,而且回家多自由啊是吧。”舅舅笑笑說,“就是一個人回家住的話,吃東西不方便,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不夠吃,而且麻煩。”
江燃說:“以後可以讓他來我們家吃飯啊。”
“那不行不行,太麻煩你們了。”舅舅說。
江晴也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哎喲喂,這有什麽可麻煩啊,不就是多添副碗筷麽,我們家燃燃也沒少去你們家面館蹭吃蹭喝,面條連起來估計都能繞地球好幾圈了。”
一幫人頓時仰着腦袋哈哈大笑。
江爸爸也随聲附和,“就是嘛大哥,咱們兩家也算是有緣,幾個孩子從小一起玩到大,多不容易,以後踏入社會也要互相幫助,俗話說得好嘛,多個朋友多條路,将來我們家燃燃可能還有求于你們呢。”
舅媽被夫妻兩這一通恭維哄得笑臉盈盈,“什麽求不求的呀,多見外,燃燃開口,我們還能有不答應的事情麽——小豆子,你自己看,下學期開始是要走讀還是住校啊?”
江燃的視線立馬投到了窦天骁的臉上,眼神裏流露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
窦天骁抓了抓後腦勺,“那我可就厚臉皮去蹭飯啦。”
江燃捏起了他的臉頰,笑了,“你的臉皮什麽時候薄過啊?”
“哎……”窦天骁撣開了他的手,“當着大家的面呢,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哎喲喲喲喲,骁骁還臉紅了。”江爸爸笑了起來,“今天既然大家這麽高興,不然喝兩杯怎麽樣。”
“成啊。”舅舅一拍手說,“剛好我帶了兩瓶紅酒出來,前陣一個老朋友送的……”
幾個孩子圍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不出一個小時,舅舅舅媽就弄出了八道涼菜和一個火鍋,外公則包好了一大堆馄饨餃子。
“燃燃啊,湯圓現在下還是一會下啊?”舅舅探出了腦門,征詢意見。
江燃回道:“一會吧,吃完湯圓我都吃不下菜了。”
江晴聞聲道:“別那麽麻煩啦,不是包了馄饨餃子麽,煮什麽吃什麽呗,湯圓留着下次吃吧,煮多了一會吃不完浪費。”
窦天骁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放心吧江老師,有我在浪不了費。”
江燃睨了他一眼,“你天蓬元帥轉世啊。”
“嚯!何止啊!”葉晞說,“他簡直就是饕餮,他去你家你可得把好吃好喝的藏好點兒,不然他一晚上都能給你掃蕩幹淨。”
窦天骁脫下腳上的拖鞋扔了過去,“無恥的造謠者!”
葉晞反應迅速,歪頭躲過,拖鞋直直地砸在了正在看電視的江燃頭上。
江燃“噢”的一聲,扶住了腦門,窦天骁以火箭發射的速度彈到他的跟前,單膝跪在沙發上,連連道歉,“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邊說邊拿開了江燃的手腕看了看,因為拖鞋是硬邦邦的牛筋底,江燃的額頭一片直接就紅了。
窦天骁倒抽一口涼氣,小聲嘟囔,“你平常餘光不是挺厲害麽,怎麽那麽大只拖鞋拍過去都沒反應。”
江燃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人掀翻在沙發上,“造反啊你!——葉晞過來,給我按住他的頭和手!”
葉晞迫不及待地照做,換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幹嘛呀哥。”窦天骁像條菜青蟲似的扭動了兩下發現掙脫不了,都有些慌了。
他被葉晞擒住了雙手,兩條大腿又承受着江燃整個人的重量,完全動彈不得。
“上、私、刑。”江燃一字一頓地說完,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裏,來回又快速地撓了幾下。
窦天骁“啊”的一聲,挺了一下腰,接着就是一陣瘋狂而又扭曲的爆笑。
他渾身上下最怕癢的地方就是腰部,江燃的撓癢癢手法就跟練過的一樣,讓他感覺渾身上下有千萬只手在撓似的,吐息都變得異常艱難。
江燃把他折騰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連喊救命的聲音都是時斷時續,像是喘不過氣了一樣。
江晴夫婦就跟看臺上看戲的觀衆似的,笑得前仰後合。
“該,小霸王還是得有大魔王收拾。”舅媽路過的時候說。
江燃知道窦天骁的破德行,一逮住機會就要反擊,所以聽見救命非但不收手,反而更加使勁地坐住他的雙腿以防掙脫,根本不給他喘息和反擊的機會。
“還鬧嗎?!”江燃又勾了勾他的肋骨處。
窦天骁被欺負得又哭又笑,眼淚直彪,衣服被推到了胸口,頭發都亂成了雞窩,最後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地求饒,“我錯了、錯了、哥、哥……不敢了不敢了。”
江燃這才将他的衣服拉了下去。
不一會,外公将涼菜火鍋一并端上桌,還排了一個好看的陣型,大聲喊道:“開飯啦……”
三個孩子一哄而上,擠在一起,倒飲料的倒飲料,發筷子的發筷子。
“燃燃,給我來點紅酒——有起子嗎?”江爸爸說。
江晴撞了撞他的胳膊,“你喝酒啊?一會誰開車啊?”
“車子就擱這兒呗,明早上我來開,走過來也就三步路。”
“就是嘛,走過來這麽近,”舅舅開瓶以後先給江爸爸倒上,又給自己倒上半杯,“爸你要不要啊?”
“難得今天這麽開心,那就咪一口吧。”外公笑着把酒杯推了過去。
“我也要咪一口!”窦天骁也把酒杯推了過去。
“你一小屁孩喝什麽紅酒,不是有飲料嗎?”舅媽說。
“欸,他高興就讓他喝去呗,反正明天休息日。”舅舅說。
“成成成,”舅媽給他和葉晞各添上小半杯,見還剩一點,就問江燃,“燃燃要咪一口嗎?”
江燃這輩子還沒喝過紅酒,但又擔心老媽會不同意,就瞄了她一眼。
在溫馨熱鬧的氛圍烘托之下,江晴難得破了一次例,“你想嘗就嘗嘗看呗。”
江燃端起酒杯,有模有樣地晃了兩下,聞起來倒是酒香四溢,抿了一口卻止不住皺眉,“有點澀,味道不咋滴。”
窦天骁喝了一大口,眯縫起眼睛,啧啧兩聲,“我不是批評誰啊,但我覺得這東西比某人上回榨的蜂蜜牛奶南瓜汁好喝多了。”
“某人是誰啊?”葉晞湊過去問。
江燃不打自招地将窦天骁按在了飯碗裏。
“兌點雪碧就好喝了。”江爸爸笑着替兒子倒了半杯雪碧進去,深色的液體立刻變成了淡紫色,看着就跟雞尾酒似的。
江燃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直接當成飲料喝了。
“你喝慢點兒,當心一會喝醉了。”江晴提醒道。
“沒什麽感覺啊。”江燃又灌了一口,“就是葡萄味兒的汽水。”
酒過三巡之後,桌上的飯菜也都掃得差不多了,舅舅和江爸爸的酒量不分伯仲,繼續就着一桌花生米推杯換盞,舅媽和江晴起了一些家務瑣事。
窦天骁和葉晞湊在一起玩俄羅斯方塊。
江燃吃完兩個餃子,忽然一反常态的開始絮絮叨叨。
他的皮膚偏白,酒精上臉之後先是兩邊臉頰泛起紅暈,接着就連脖子一片都開始泛紅。
上身開始不斷發熱,喉嚨裏也越來越幹澀。
江燃脫掉外套挂在身後的椅背上,四處找飲料喝,還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筷子。
他裏面穿的是一件圓領的T恤,從窦天骁的角度望過去,能看見那片紅暈一直蔓延到了鎖骨。
江燃低頭撿筷子的時候,腰線腹肌一覽無遺。
雖然腹肌這種東西,窦天骁早在兩年前就有了,但不知道為什麽,長在別人身上就格外好看。
窦天骁擡眸的一剎那,剛好對上江燃的視線,整個人就像是誤闖了禁區的小兔子似的,吓得趕緊挪開視線。
“爸爸媽媽!”江燃忽然站了起來,大吼一聲。
“噢喲媽呀,”江晴撫了撫胸口,扭頭看他,“吓我一跳,幹嘛啊!”
“感謝你們的養育之恩!我愛你們!”江燃猛地一個深鞠躬,差點兒栽倒在地。
他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左右搖晃,有些站不穩。
窦天骁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江爸爸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臭小子喝醉了。”
江晴捂着嘴巴笑得不行,“哎喲喂,這孩子喝醉了怎麽這副德行啊,笑死我了。”
江燃稍微調整了一下角度,再次深鞠躬,“感謝叔叔阿姨和爺爺的款待!豬肘子特別好吃!要表揚!”說罷還鼓起了掌。
舅媽笑得前仰後合,揚起筷子說,“好吃你就再吃點啊,盡管放開了吃,在我們家不用客氣。”
“阿姨,你真是我見過最熱情好客的人了,叔叔,你的面簡直就是天下一絕,每次吃完你的面,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好像永遠吃不膩。”
舅舅頭一回被人誇得不好意思,“就沖你這句話,這輩子給你免單!”
“還有你,葉晞,你真是我見過最仗義的哥們了!感謝你從小到大替我和小豆子背了那麽多黑鍋。”江燃扶着椅子,依舊有點站不穩。
一桌人笑得前俯後仰,舅媽直拍大腿,“哎喲喂,這孩子喝醉了怎麽這麽實誠啊,這嘴跟抹了蜜一樣。”
江晴笑得淚花都出來了。
窦天骁從小到大被江燃嫌棄慣了,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麽反差萌,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胳膊,“那我呢那我呢!”
“你呀……”江燃俯**,和窦天骁對視了好幾秒,似乎是在認真地搜尋什麽合适的語句。
窦天骁盼望着結果的同時,心跳也莫名地開始加速,他眨巴了兩下眼睛,還吞了吞口水。
忽然,江燃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笑得眉眼一彎,“你好黏人啊……”
窦天骁癟了一下嘴巴,剛想張口就聽見對方細弱蚊蠅的聲音:“不過、我很喜歡。”
窦天骁望着那對黑漆漆的眼眸,心髒突突直跳,整張臉“唰”一下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