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弑
【就這樣?】有聲音在初的耳邊低語,帶着惡意的挑釁,【他是會回來,在你送還羽翼的一刻将劍插入了你的心髒!】
“那又如何。”白袍的神明赤足踏在九重天之上,神的力量在祂的周身激蕩。這片看似普通的神明居所在神力的刺激下終于展現出了真實的面目,真實的僞裝一層層剝落,白色的神力交織成一張巨大而複雜的網,死死壓住了一團聚集了無數惡念的黑色物質。
初位于這張網的核心位置,源源不斷的力量從祂這裏輸出,不停地修補加強祂身下的這張神力之網。
【不若你放開這張網,我去幫你殺了那個吃裏爬外的天使。】低語裏帶了誘惑的意味,【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創造的其他生靈,我只是在這裏呆膩了想出去而已。】
初面無表情,指尖微動,一道神力飛出去打散了偷偷摸摸試圖破壞重要節點的黑色惡意:“吾不需要別人來教導吾來如何做。”
“更何況,汝不過是一團惡意。”
【啧,死腦筋。】被禁锢的存在并不意外自己分出去的那道力量被打散。它是世界裏所有惡意的集合,在與初同等存在的力量的催化下誕生。世界裏所有的惡意都是它,換言之,無論是聚集成一大團被壓在這裏,還是剛剛被打散的那道力量,都是惡念,都是它。
所以,只需要一點點……黑色的物質翻滾不息,它與初是同等的存在,世界發展如何它自然也是知曉的。
初推演出的結果極大地啓發了它,也許,它可以仔細想想接下來的計劃。
網中的黑色物質終于安靜了點,初阖目休息,同時一道略顯虛幻的身影從祂的身上分出,一步之下踏入了混沌。
分個具備本體部分力量的技能也不是很難,初想着,集中注意力放在分出去的那道虛影上,熟門熟路地穿過自己的光明領域,進入了相隔不遠的完全黑暗的地域。
黑洞靜默矗立,混亂的力量一旦靠近就會被吸入,在進入黑洞的邊緣時就會被分解成為最為本源的力量,然後再送入其中。
沉睡的黯不會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以部分力量凝聚成的一個半成品分/身的初也不敢太過靠近黯沉睡的地方,祂在黑洞的不遠處停了下來,遠遠感受了一下其中熟悉的氣息。
很平穩,也很活躍。
初想了下自己推衍出的那無數種未來所指向的同一個結局,創世之後越發平和的心态難得起了波動。
神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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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到祂死了的時候,黯都沒辦法醒過來吧。
潔白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潰散成純粹的本源力量,完全不用黑洞的牽引,自覺投入其中化為滋養的純粹力量。
光明的氣息在這片純黑的領域一閃即逝。
黑洞的深處,沉睡的人虛幻的形體微微波動,凝實了那麽一瞬。
斐爾的神情溫和,他的手中凝聚着溫暖明亮的光芒,正按在一個燒得迷迷糊糊的瘦小女孩身上。
同樣瘦得不成樣子的婦人感受着懷中的小小身體滾燙的溫度在光芒籠罩中慢慢降下趨于正常,在斐爾散去力量後激動地下跪,語無倫次:“謝謝!謝謝!神啊……對不起,我,我之前還那樣說您……您是神明派下來拯救我們的神使!之前是我不對……我,我冒犯了您……”
失去羽翼如今只能依靠殘餘的不到三成力量的人對着惶恐的婦人微笑:“沒關系,我不會在意這些。神明在注視我們,我們都是祂的孩子。”
婦人有些迷茫地擡頭,斐爾話語裏充滿對神的崇敬,與她之前接受的關于神的說明完全不同:“神,沒有抛棄我們嗎?”
斐爾神情一肅,語氣也不再溫和:“神從不會抛棄祂的子民。”
“那,那……”
“那不過是僞神的謊言。”斐爾打斷了婦人的話語,而後露出了歉意,“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婦人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仰頭看着面前這位與她們這個破敗小鎮完全格格不入的人,燦爛的金發與清澈的藍眸都幹淨的像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間,他凝望着遠方,神色悲憫。
“……您,可以為我講一講‘那位’的故事嗎?”
斐爾有些驚訝地回頭,看着忐忑不安的婦人,周圍還有之前他治療的一些人畏畏縮縮地走近,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對于遺失在他們的歷史中已經扭曲的神極為好奇。
金發藍眸的天使笑了起來,語調溫和:“當然可以。”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
初阖目歇息,似乎暫時沒有醒來的跡象。
被鎮壓在神力之網中心的惡意一改之前的老實狀态,蠢蠢欲動地探出力量的一道分支,小心翼翼避開神力的感應,不是試圖突破神力的封鎖,反而是往神力最強的聚集處去了。
那裏是初所在。
強大的力量瞬間絞殺了那道不懷好意試圖接近的惡念,初睜開眼,面上依舊沒有什麽神情波動。祂擡手一抹,原本破碎的影像重新凝聚,九重天上依舊是屬于神明的居所,而那龐大繁雜的封印再度被隐藏。
【啧。】惡念蜷縮在原地,它可不信造物主可以永遠地封印它。神有神的職責,祂需要關注自己創造的世界,需要維系其間微妙的平衡。
初不可能一直關注它,等到神的注意力被吸引時,它的機會就來了。
黑色物質翻滾,在被封禁的地方沉思,這樣的話……它偷摸藏了這麽久的牌也可以嘗試用出來了。
初神情淡漠,承載着天使長潔白羽翼的小球懸浮在祂的面前,接受着神明力量的緩慢改造。
祂既知未來變幻,如今便該早做些準備了。
神也不是萬能的,祂所知道的未來只是一個大概的描述,但祂了解自己,明白那樣的結局必然需要自己插手配合。
不然,造物怎麽可能殺死造物主?
“神,這就是您當初看見的嗎?”斐爾手持長劍,神色悲哀地站在九重天上。
銀白的劍刃輕薄如天使的羽,末端沒入了白袍神明的胸口。劍刃沾染了神的血,鮮紅的液體在神明的腳下聚集,若有生命般流動。
黑色的惡念不甘地在神的身周舞動,但它們無法離開早已侵染同化的軀體。初沾着血的手在自己身周刻畫了一個又一個符文,遏制住了它的逃逸。
【你瘋了!】惡念在祂身周翻湧,低語聲變得氣急敗壞,【就為了這些不值一提的造物!你居然會舍棄神明的身份!你居然想拉着我同歸于盡!】
初的神情一如既往,祂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握住自己胸口的劍,神力洶湧灌注其中。
斐爾松開了劍柄,身後的羽翼化為點點光芒消散。他仰頭看着祭壇上的神,黯淡許久的眸子裏重新凝聚了獻給信仰的崇敬。
原本,斐爾一直在人間努力改變人們對于神的錯誤認知,譬如神明已經抛棄了人間,神已不再是最初那個心懷萬物無私無欲的神明之類的說法,甚至為此與紮根人類文明許久的教派對上。
教廷再也不是當初斐爾看見的那個單純鏈接人與神的存在了,教廷崇高的地位把它推向了至高,也推向了權利的深淵。
斐爾還記得最初建立教廷的掌管者敬仰神明的樣子,如今主管教廷的人卻只知道争來搶去,祭祀的高臺布滿灰塵,已經久久不曾開啓了。
曾經的天使長很憤怒,他揮劍直指只知壓榨百姓享樂的教廷,打開封閉許久的藏書館,修改通用的修煉方法并無私發放給人民。
除了在教廷祭祀之地得到的一柄劍,斐爾将教廷的一切都分發了出去。
而後功成身退。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的人們完全沒有發現領導他們的人在這個盛大的慶功宴上悄悄離開了。
失去羽翼的天使長在人間居住,教導那些不知道神的事跡的人,但在最初的時候待不了多久就必須換個地方。
人類的生命真的太短暫了。
不過等到後來修煉的方法人人皆知,曾經弱小的人類掌控了力量,慢慢的,人的壽數多了起來,斐爾過了一段安寧的日子。
他依舊一絲不茍地完成着他最初進入凡間的目的。他為人們帶來神的事跡,他描述神的樣貌,訴說神的榮光,他為人類帶來了新的信仰。
或者說,他幫助人類重新撿起了丢失許久的信仰。
只是沒有人想到,就連斐爾都沒有想到,人類的文明如此迅疾地觸及了神的領域。
如此之快,快得無論是天使,還是人類,都措手不及。
神明震怒,降下神罰。
輝煌的文明在造物主的怒火前顯得那麽脆弱,或者說,在某種存在暗中幫助而拔苗助長般的文明只是具備表面上的輝煌,內裏不過朽木,一觸即碎。
斐爾隐約覺得不對勁,身為第一個造物,他與神是其他造物都難以比拟的親近。據他所知,神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他們也曾談論過文明發展的問題,當時神還說若是有人能自己來到九重天上,祂會覺得很高興。
神說,九重天上,有點冷清。
不曾被人間力量同化的前任天使長利用這麽些年在人間的日子研究出的利用人間力量的方法庇護下殘餘的人類,開始考慮回到九重天去查探神的情況。
然後他與神的力量進行了第一次的正面交鋒。
神的容貌是世界中獨一無二的完美,神的力量是壓制性的強大,斐爾的力量也只堅持了三刻,之後便只能靠着劍支撐自己的身體。
白袍神明神色冷淡,不言不語,指尖輕點,被祂點中的方向世界的一切都被分解,成了最初的本源力量。
這不是該屬于造物主的創造之力,這是毀滅的力量。
斐爾沒能護住把他當做救世主的人們,神明在他的眼前毀滅了人類所在的那片天地,獨獨放過了他。
在神離開之後,斐爾搖搖晃晃站直身體,握緊手中銀白如羽的劍。
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這柄劍會出現在那座祭臺之上,會來到他的手中了。
斐爾提劍上了九重天。
金發藍眸的前天使長神色麻木地敲暈又一個阻攔自己的天使,他的身後來路上還躺着幾只已經被殺死的天使。
沒有人看見,有黑色的絲線在地面悄然游走。
黯淡的藍色眼眸不複曾經的清澈,金發上沾着斑駁血跡的前任天使長固執地向上前進,他要去九重天上見神。
他要讨回自己的羽翼。
神的承諾永遠有效。
當斐爾終于進入九重天上的神明居所并向神明要求取回自己的羽翼時,神沒有多話,而是取出了保管許久的小光球,交還給在人間堅定自我從未被同化的天使。
而後劍貫穿了神明的身體,黑色的惡念無處可逃。
【初!!!】它終于明白,初為它做了多大的一個局。
也許在天使長要求去往人間的推衍時還沒有,但從初動用造物主的力量開始推衍世界未來時,祂就開始了自己的布局。
造物主死于自己造物的手中,在規則的限定下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加上神自己的力量,就成了神明同等層次的對決。
惡念是與初同等的存在,它很狡猾,神的層次如果是刻意躲藏,初也沒辦法抓住它。
祂只能将它的大部分封印在這裏,聚集神明力量的地方。
然後根據推衍出的未來,初想到了一種方法,一種毀滅掉惡念意念的方法。
天使長的羽翼在神力滋養下化作了一柄銀白色的劍,被神明丢入凡間。惡念在漫長的時間裏如願以償地侵入了初的身體,自己的計劃也在緩慢推進。
它很得意。
劍在造物主的手中,緩慢而堅定地推進,直至徹底貫穿。
神明的鮮血化作一道又一道符文,重返初的身體。
【瘋子!瘋子!!!】惡念聚集的意念瘋狂叫喊,它拼命聚集自己最後的力量試圖反擊,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積攢至今的力量不受它控制的逸散。
“沒用的。”初對着自己體內的龜縮的惡念說,“吾推衍計算了近萬次,汝的一切應對反應吾都有防備。”
惡念的力量收縮聚攏,在神明純粹的光明之軀中掙紮反抗,但它的所有舉動如今看來都只是徒勞。惡念聚集而成的黑色物質在光芒照耀下痛苦翻滾,之前它還可以把初體內的力量不當什麽事甚至去操控,如今它們就是致它于死地的最後一根稻草。
初操縱着最後的力量沖刷着體內深藏的惡念,一點一點,将其神智完完全全地磨滅。這與祂交鋒了許久的家夥,終于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白袍神明的神色終于是放松了下來,即便是不知歲月淩駕萬物之上的神明,花費了這麽多精力去與一個本不可能被殺死的家夥争鬥并最後真正地殺死對方,也是會如造物一樣後怕疲憊的。
飽飲神明之血的劍被抽離,然後被初随手丢到一邊,“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神終于看向了自己的天使長。
斐爾緩緩跪下,一如當初,将自己所有的虔誠奉送給自己的信仰:“神。”
但還是有不同了。譬如初這次非常幹脆地伸手扶起了自己的第一個造物,未能止住的鮮血随着他彎腰的動作簌簌而落,若是放在造物身上早就該是傷重難動,放在初身上卻只是牽扯傷口的疼痛讓他皺了下眉,僅此而已。
“斐爾,你做的很好。”神看着天使,笑意淺淡卻真誠,“惡是不滅的,吾殺不了它,但你做到了,你擁有吾沒有的力量。”
“那是神的力量。”狼狽卻不失風度的天使回答。他想到了當時從破敗的祭壇拾起這把劍刃如羽的劍時,神明溫和的嗓音以及劍上熟悉的氣息讓他模模糊糊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神需要他拿着這把被神加持,以他的羽鍛造而成的劍重新返回九重天。
初撫摸天使黯淡且沾染了血跡的金發,一如他誕生時的溫柔:“不,這是斐爾的功勞。”
藍色的眸子沒了當初的清澈,凡間的塵埃靜靜沉澱其中,卻能折射出新的奪目光芒。天使長在凡間待了萬年之久,失去了九重天的清澈純真,換來了對于人情世故的洞徹。
這樣很好。初想,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這樣,祂就可以徹底放心了。
就是有些心疼,祂把祂最寵愛的孩子,逼成了這個樣子。
力量在迅速流逝,祂不可以再停留了。初收回手,指着另一邊被祂丢過去的劍,對被祂扶起的天使長說:“斐爾,這個世界交給你了,吾要去睡一會兒。”
“神要睡多久?”斐爾看着神明,藍色的眸子裏靜默無波。
“不知道呢。”初笑了,“這麽久了,吾也想要多休息一會兒。”
“小斐爾不要擔心,吾說過的。”
神明的身影在九重天上迅速消逝,九重天上遺留的神力微微波動,開始執行主人最後留下的命令。
被争鬥破壞的一片狼藉迅速被撫平,倒塌的牆重新立起,破碎的屋子被重新拼合。倒伏的植物挺直身軀,抖抖枝幹,枝頭的花朵依舊嬌豔。噴泉的水流緩慢流動,灑出一片晶瑩。
斐爾撿起掉落一旁的劍,銀白的劍刃倒映出展開羽翼的天使模樣。他想到持劍走入九重天時,神透過劍向他傳遞的信息。
【怎麽可以!您是神,是創造我們的造物主,我怎麽可以用劍……】
【斐爾。】神明的聲音溫和而不容拒絕地打斷了他,【只是刺一劍,沒有什麽的,對吾來說只是一道小傷口罷了。】
【神明是永生的。】
“神明是永生的。”斐爾喃喃自語,他感受着劍上被神明加持的力量迅速消退,九重天上遺留的神明氣息在修複一切後消失無蹤,漸漸沉默。
神明是永生的嗎?
天使長身着與神相似卻要繁貴許多的白袍,銀色的月光化作桂冠壓住了陽光般的金發。他手中的劍刃銀白如羽,可映照世間的一切真實。
也許吧。
………………
混沌。
光明的領域迅速縮小,隐隐有些不穩,但最後還是穩固了下來。
代價是原本鋪滿了三分之一混沌的光縮小了大半,如今只有原來的一小部分的大小了。
黑洞占據的地方依舊不大不小,這個洞也不好說占據混沌領域,畢竟它出現的時候就這麽大點,只是在不停吸收周圍逸散的力量罷了。如果非要算它占據的地方,就只能拿它所能吸收的力量區域來算了。
黑洞從出現時所影響的區域只有它邊緣一圈,等到黯消耗太多力量進入其中沉睡恢複時倒是擴大了一些,不過也沒有光的領域占據了混沌三分之一那麽誇張。
從黑洞裏探出了一小點力量,熟門熟路地穿過相鄰的光明領域,後者遍布的光的力量對這道異于本體的力量完全沒有反應。
因為彼此的主人很是熟悉。
屬于黯的力量一頭紮進光明最中心處,那裏蜷着一團最為明亮的光。
黯的力量再次穿過這層厚實的光,才能看見最裏頭沉沉睡着的初。
還是老樣子嘛,睡個覺裏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起來。黯的力量無奈地晃晃,轉頭再鑽出去。
唔,沒什麽事嘛,大概就是需要多睡睡。
作者有話要說:
“你擁有吾沒有的力量。”
“那是神的力量。”
我暗示了一件事【捂臉.jpg】,文案裏有說,小斐爾是在世界雛形建造之後誕生的,那個時候黯還沒睡……所以斐爾是初與黯一同創造的,大概算兒子?(斐爾:你頭伸過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忽然覺得初黯也可以【捂臉.jpg】這篇感情線比較隐晦,而且我沒強調初與黯的性別問題,畢竟神明嘛,但是青丘個人是bl向的,所以晉江裏頭就标現在醬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