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周很吵,談羽什麽都沒聽清,他從嘴型看出許衍說的是什麽,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只是沖動驅使,叫他過來牽許衍的手。
光怪陸離下的許衍格外吸引人,他不再是那位寫字的許老師,同樣的擡眼生出了旁的趣味,睫毛一壓,也是不同的風情。
談羽偏着頭點了支煙,火星在夜風中彈了彈,躍出一道弧線墜到地上。
許衍站在他對面,身後是霓虹,眼裏墊的是細碎的光。
他就着談羽的手抽煙,又問了一遍:“我們去哪兒?”
明明是叫人生出绮念的這樣一個夜晚,談羽卻問了句沒頭沒尾的話:“你給張澄寫的對聯,字是什麽樣的?”
“篆書。”
談羽對幾個大類有點概念,他比劃了一下:“瘦瘦的,彎彎直直那種?”
“差不多。”許衍随便挑了個方向邁開了步,背在身後的手向談羽招了招,“篆尚婉而通,上密下疏,因形立意。不過我寫篆書純粹是因為這幫人不會看,誰來酒吧會看門口的對聯?”
“我會看。”
許衍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張澄的酒吧開在新區,離了幾個商業綜合體,剩下的地方都不熱鬧。
更不要說為了響應環保理念,新區所有的路燈都是太陽能的,豔陽天過後的夜晚都只能照亮一小塊地方。
許衍和談羽正走在一條灰蒙蒙、沒人煙的無名小路上。
他們沒有目的,也沒有熟到可以滔滔不絕,只是沉默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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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分鐘,談羽手上的煙滅了,連最後一點可以映在眼裏的光亮都不見了。
感覺許衍似乎從起初的随便走走變成了目的明确,他也問:“我們去哪兒?”
許衍低頭走路,還是不慎着了一粒小石子的道,沒絆着,只是做足了要被絆倒的準備,反而沒走穩。
他下意識擡手抓住了談羽的肘彎,反應過來之後大大方方地轉頭笑着說:“去有月亮的地方。”
原來從酒吧出來的下一站是去看月亮。
談羽确實收了幾年心,但你情我願的事多多少少擋不住,偶爾順水推舟,從來沒在這種夜晚看過月亮。
可許衍坦坦蕩蕩,臉上不寫**、不畫欲望,真像是要去尋月亮,和欲擒故縱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知道嗎?”許衍的手指勾住他的臂彎,邊走邊說,“這條路剛通沒多久,我走過一次。那次天沒這麽黑,但也到了黃昏……”
他空着的手在右邊一指:“我在那個路口看見五條躺着的狗。”
又帶着談羽的視線往左前方的綠化帶看:“在樹叢後邊看見一個裸着的男人。”
最後做總結:“這是一條神奇的路。”
這麽聽着只覺得好笑,談羽還是點頭:“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事情在後邊。”許衍牽着他拐了一個彎。
孤寂的神奇小路陡然連上了新區最熱鬧的公園,不遠處是三密高中。
公園的人造沙丘和高中的觀星臺間有一條低下去的弧線,月亮就輕輕巧巧地乘在那條弧線上。
再過一天是八月十五,将圓未圓的月青澀可愛地挂在天上,和所有的熱鬧冷清都不相關,自有它的輪回。
談羽許久不說話,許衍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你應該說神奇的。”
“那我也帶你去一個神奇的地方。”
來不及抱怨今晚“神奇”出現的頻率太高,許衍跟着談羽穿過馬路,又從三密高中的側門翻了進去——因為突然騰起的好奇心,他甚至不太在意在這個年紀還幹翻牆這檔事。
中秋節的假期剛從今天開始,校園裏壓根沒人,許衍還是不自禁地收聲走路。
談羽不在意,打了個電話,就問了一句鑰匙還在不在老地方。得到肯定答複後,他回頭向許衍笑了下,眼裏居然隐藏着暗暗的競争意味。
三密高中搬到新校區才兩三年,校園環境響應新理念,像走在私家園子一樣,到處是綠樹石凳,比隔壁的市民公園還公園。
談羽熟門熟路,領着許衍進了圖書館。
沒想到因為放假,電梯停了,他茫然地仰頭看了看,問:“十二樓你願意爬嗎?”
牆都翻了,再爬個樓也不算什麽,許衍幹脆利落地順着應急燈進了樓道。
爬到七樓時,樓下有巡邏隊經過,強光手電極快地從樓梯間既高又狹窄的小窗經過,透進來一條細小卻又強壯的光。
許衍驀地握住了談羽的手,對方居高臨下看他。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這樣的舉動,被拽着踏上了八樓的領地。
九樓已經是從不鍛煉的許衍的極限。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像老牛喘氣,發尾全濕了,在走動間,一簇一簇打得臉生疼。
他從不要面子,扯了扯兩人仍握在一起的手,“我不行了”說得破破碎碎。
談羽比他好很多,雖然胸口也有起伏,到底還能控制。
他看見許衍被汗水沾在一起的頭發,硬硬的,像一根根黑色的細鉛筆,讓他全無發型可言,狼狽卻也漂亮。
兩人在黑暗的樓梯間對視着歇了五六分鐘,許衍深吸了一口氣,拖着沉重的小腿繼續往上爬了兩層。
真正到十二樓前,他還是又歇了一次。
本以為爬十二層樓已經是這晚最大的考驗,誰知到了十二樓,談羽從牆上拉下半截梯子,意思是還要往上。
許衍幾乎要哭了,他連連擺手,癱在梯子下一寸都挪不了。
于是又等了十幾分鐘。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爬十二層半。”終于緩過來的許衍邊向上爬邊說,形容道,“我的頭好像還在嗡嗡亂響,一漲一漲的,可別過了今晚,到明天變成傻子了。”
談羽在底下護着他,聞言抿着唇憋笑,敷衍地說了聲“不會”。
許衍爬上了終點,鑽進洞口前不忘放狠話:“希望你帶我看的東西能值回票價。”。
“往裏。”談羽撐着地面一次越過了幾級臺階,直接立在了最高層,擁着許衍在狹小的空間打了個轉。
忽然靠近的男性軀體讓許衍僵在了原地,他的後背緊緊靠在牆上,身體動不了,只有眼睛咕嚕嚕轉着打量眼前的小房間。
他這才看出,這裏是觀星臺,是牽着月亮的那一頭。
不用談羽說,許衍已經站到了唯一一個天文望遠鏡前。
他用尋星鏡找到一顆星,後在主鏡上看見了他的那顆星,他驚喜轉身,所有的神采全沉入了談羽的眼底。
談羽:“值回票價了嗎?”
許衍沒有立刻回答,他回到主鏡邊,又看了幾眼星星。
待直起腰,之前的所有疲勞都像因幾顆星一筆勾銷了一樣,他勾住談羽的衣領,沒有費一點力氣把人勾在自己身邊,仰頭吻了上去。
唇舌稍微分開之際,許衍輕輕喘着,附在談羽耳邊說:“星星都看着我們接吻呢。”
“那讓他們好好看着。”
談羽捏住他的下巴,食指落在他的嘴角,強硬地将人推進牆角,又吻了上去。
幾乎是完全落入了無處可退的境地,許衍的脖子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微弱的光被他的黑發吸收,而他的黑發順着流暢的後腦歸入脖頸下更暧昧的陰影。
再往下,談羽的膝蓋就頂在他腿間,他硬了。
在事情變得更糟糕前,許衍的手向下伸,準确地覆在了談羽同樣勃發的欲望上。
另只手收緊,他們緊緊貼在一起,自然也包括一層人皮下的所有不可說。
“我可不做超過票價的事。”
談羽在他唇邊輕笑,撐在牆上的手自然收回。
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的手插回兜裏,整個人瞬間退到了離許衍最遠的地方。
許衍向他伸手。
談羽拿出煙盒敲了敲,只剩最後一支。
兩人靠在一起抽完了一支煙,從側門翻出去,回了各自的家。
當然,許衍自然不可能回真正的家,他打了輛車,去了南市場闫學柯的店。
他只有後門的鑰匙,鑰匙在該是鎖眼的地方插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裏邊的人忍不住打開了門。
闫學柯在門裏冷冷地看他。
許衍擡起手撐在門框上:“喲,查崗呢?”
“喲,是你沒找着鎖眼還是談羽沒找着鎖眼?”
許衍不理他,刷牙洗臉,占了唯一一張小床,閉了會兒眼,又睜開。
闫學柯在幾米外看他。
他眯着眼:“走時把燈關了。”
闫學柯把門拍得震天響,很不高興地走了。
絕對睡不安穩,許衍眷戀地拍拍被子,從角落取出塊竹席,四仰八叉躺上去,等去而複返的闫學柯。
也就十五分鐘,闫學柯拎了一兜子燒烤又出現了,冷酷得要命:“說不清楚,我和你沒完。”
許衍伸出爪子挑牛肉串:“沒睡,去看星星看月亮了。”
闫學柯仰頭算時間,前後也就三小時,說夠也夠,說不夠好像也不夠。
他坐在許衍對面,臭着的臉緩和了一點:“不要和他來往,他和張澄關系好。”
“那我看你和張澄關系也不錯,吃完這頓咱們也絕交算了。”
“你懂什麽!”闫學柯摔了烤串,手指在空中亂指了幾下,真要說時又詞窮,“張澄!張澄……他、他不正常。”
他湊過來擺出講鬼故事的表情:“誰敢碰談羽,張澄是要讨回來的。”
許衍滿不在乎:“張澄想陪我看星星看月亮也成,付錢就行。”
将要天亮的酒吧“橫屍遍野”,被讨論的張澄仍在吧臺邊坐着。
不久,門童精精神神地喊了聲“談先生”。
他沒擡頭,看見一雙手拿起他手邊的酒一飲而盡,談羽不輕不重地說:“不要碰許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