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了中秋就是三密市的第二個雨季,秋雨來得極快,有時淅淅瀝瀝能下一整天,罩得整個三密都喘不過氣來。
許衍最讨厭下雨天,本就邋遢到了極致的小巷遇上這種天氣,各種不願形容的氣味都混雜在了一起。
他裹着被子恹恹地看窗外的雨簾,覺得自己實在堕落,爬起來泡了杯金駿眉。
茶葉還沒在杯中完整地打過一個旋,有不太清晰的人聲從巷子傳了進來。
來人直接進了小院,有人給正主掀門簾,許衍擡起眼皮一看,是張澄。
張澄最近總聯系他,不外乎讨字。
放在平時,這就是你花錢我出力的事,許衍偏偏不想伺候他,虛虛實實應着,沒想到人居然追上了門。
他垂下眼,有些不快。
張澄穿件灰色的針織衫,難得地遮蓋了幾分他身上的浪蕩氣息,看見許衍先作了個揖:“許老師,我來求字。”
許衍才不信他是來求字,把茶杯放在一旁,雙手縮進袖子裏:“澄哥,上次拿了我的字,可沒見你用啊。”
張澄早忘了自己一時興起做過的事,笑容不變,坐到他身旁:“我喝多了酒,混賬了。你再給我寫幅字,當我生日禮物好不好?”
許衍正犯困,迷糊間想起闫學柯說過的,所謂張澄的“不正常”。再和現在超出兩人交友界限的話語一比,他突然間來了興趣。
“你沒好好待我上次寫的字,現在又要新的,誰敢給你?”
張澄倒利索,聽出他的意思,打了個響指就往門外走:“許老師等着,我肯定不叫你失望。”
天陰沉沉的,辨不清時間。
張澄再來時許衍特意看了眼手機,隔了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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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裏拿着卷紅紙,在綠植前展開,正是許衍上次寫的那副篆字對聯。
張澄站在窗前笑着,不是谄媚,但也有點讨人歡喜的意思在。
他晃了晃手裏的字:“許老師,字我找回來了,您看?”
許衍脫了外套,俯身取出硯臺:“想讓我給你寫什麽?”
張澄沒等他開始動筆就走了,只留下一張紙條——“天街夜永雙星會,雲漢秋高半月明”。
隔了幾日,許衍抱着寫了這句話的對聯進了酒吧。他到的時間正好,生日會的場子才預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
倒不是承受不起這樣的猜測目光,許衍坦然地走到張澄面前,把淡粉色的對聯遞到他懷裏:“澄哥,字我送到了。”
和上次不同,張澄真像個狂熱粉絲一樣,叫人從酒吧的二樓放了一路的細碎紙花,許衍的對聯高高地在紙花的陪伴下垂在了樓邊,所有進門的人都能看見。
闫學柯做足了準備,一進門還是被這陣勢吓了一跳。
正好許衍從被迫和張澄喝交杯酒的起哄現場逃出來,三蹿兩跳,帶着熱氣站在了闫學柯面前。
闫學柯:“您太堕落了。”
許衍回頭去看,張澄的視線依然直勾勾地挂在他屁股上。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勾住闫學柯的肩膀說:“我覺得你說得沒錯,張澄要泡我。”
闫學柯對今晚的他有些意見,問:“怎麽不見你的缪斯男神?”
許衍攤了攤手,随便在旁邊的臺子上端起杯酒:“沒來。”
沒等兩人說上三句話,從酒吧中央又炸出了人聲炮彈的效果。
張澄從“爆炸現場”站起來,整了整衣服,向他們走了過來。
“我跟你賭一把。”許衍作為全場焦點并不怯場,反而同闫學柯開了盤,“我的男神肯定會來。”
張澄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手上握着不知被誰塞進去的玫瑰。他踢開桌上的酒瓶,半跪在地上,在熱烈的氣氛裏仰頭看着許衍。
這是最經典的求愛姿勢。
許衍偏着頭打量細節,沒接花,俯**湊在張澄耳旁。
旁人看着,這是兩人耳鬓厮磨。
張澄的臉色卻随着他的耳語一點一點沉了下去,他幾乎演不下去,跪着的腿剛要用力,許衍就按住他的肩膀強行把他留在了地上,右手輕而快地挑走玫瑰。
許衍跳到桌上,在起哄的口哨聲裏将玫瑰狠狠地擊上欄杆,随後向空中一揚。
松動的花瓣幾乎沒有滞空,像場小型花瓣雨一樣,落在了圍觀人群的頭上。
某片花瓣從他眼前經過時,他看見談羽站在了酒吧的入口。
他今晚喝多了,每一根神經都肖想出格。
于是沒有任何猶豫,他奔向了門口的男人。
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許衍計算着,在某一步之後輕輕一躍,将自己挂在了談羽身上。
談羽也配合,彌補了他的計算失誤,向前走了兩步,接住了這顆不安分的炮彈。
“你是因為我來的嗎?”許衍将臉埋進他的脖側,輕輕啜着。
得到肯定答案後,他立刻露出餍足的表情,挑着談羽的下巴,在他上唇咬了一口。
圍觀的人早移了過來,知道談羽和張澄間龃龉的人不少,即使有人不知情,此刻也被興奮的人群普及了必要的小道消息。
許衍已經喝了許多酒,他看談羽就像霧裏看花,手指胡亂在他耳朵上捏來揉去,被抱着坐在了吧臺邊。
屁股挨上金屬高凳,許衍的備用神經終于啓用了,他不想做圍觀者的表演動物,背過身要了兩杯特調。
他垂着頭,總有一縷頭發在額前晃來晃去,撩了幾次,始終不能歸置好不規矩的碎發,他不耐煩地擡頭,正好撞進了談羽眼裏。
談羽沒有掩飾自己的眼神,依然直白地看着他。
許衍眨了眨眼,讀出了床笫間的欲望,也看見了人類都有的貪念。
兩人對視着舉杯,酒液幾乎同時經過喉嚨開始下行之路。
許衍突然想起什麽,敲敲吧臺,湊到談羽耳旁說:“我想你請我喝這一杯。”
今晚酒吧的所有賬單都包在了老板頭上,這杯酒無可奈何地出于張澄的酒吧,許衍卻不想讓酒再同他的錢畫上等號。
他把手伸進談羽的外套裏,取出錢包,讓本就存在的浮想聯翩順着金錢上升到更加無可言說的氛圍。
談羽幾乎是縱容着他的一切行為。
這讓許衍在極讨厭的雨天也收獲到了一些快樂。
他在兜裏一摸,拿出顆漂亮的玻璃珠放進談羽手心。
“這是什麽?”
“玻璃珠。”許衍做出一個彈的動作,“和後院小夥子換的。”
談羽舉起玻璃珠對準燈光,內裏的藍色被酒吧的燈照着,即使靜止,仿佛也能晃出數不清的好看顏色。
他合攏手心:“謝謝你的禮物。”
許衍又在另外一個口袋一摸,拿出塊漂亮的小玉石。
哪怕在這樣的環境下,那塊玉還是有瑩瑩的光暈在他掌心。他握着談羽的手,把白玉放在玻璃珠旁:“傻子,這才是禮物。”
白玉卧在掌心換了方向,談羽才發現這是一塊玉章,不用費心去辨,他認出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玉章上圓下方,頭略大,到了腳收成長方形,“談羽”乖巧地刻在章底。
許衍捧着酒杯,趴在吧臺邊看他。看出他喜歡,他便也淺淺一笑,擡手又要了兩杯酒。
不想讓別人發現手心裏的寶貝,談羽攥緊手裏的玉章,低聲說:“我很喜歡,謝謝。”
“您太客氣了。”許衍一板一眼地答,接過酒放在他面前,“那天完了就刻了,一直沒見你。”
談羽知道他說的是賞紙上月那天,說實話,他并不明白許衍為什麽要送禮物給自己。況且是這樣一份……奇特美妙的禮物。
他忍不住攤開掌心,看吧臺下的玉章,又想說“我也送你一份禮物”,又覺得此時說這樣的話太沒誠意。
幾次糾結,他只能擡眼看許衍。
這時的他有一些因為無助衍生的可愛,許衍在他下巴上摸了一下:“不用報答我。什麽都買不了我開心,你讓我開心。”
談羽剛想開口回他,後腦突然竄過一陣銳痛,連帶着眼角也跟着抽了一下。按之前的經驗來看,這是又要頭疼了。
他有些不悅,皺着眉閉了閉眼。
這當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許衍跟着皺起了眉,剛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就看談羽用力地在左耳上方摁了一下。
他一眼看出談羽是不舒服,等他表情松動下來才問:“哪裏不舒服嗎?”
規律的尖銳頭疼是個秘密,談羽不想讓外人看出自己的不舒服。
可是對上許衍關切的眼神,他又想,反正自己已經欠下一份禮物了,再多要一點應該也可以吧。
他點了點頭:“頭疼。”
酒吧的環境不好,刺眼的光配上音樂,談羽很快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索性靠在許衍身上,再一次示弱:“帶我出去。”
許衍愣了下,很快點頭:“行。”
出去的路上,許衍倒沒專門護着談羽,他自自然然地牽着身後的人,遇上好事的人還不忘回一個暧昧的笑。
沒人發現談羽的異狀,他們順着樓梯回到地面。
剛推開一點門縫,雨水和着風就拍了進來。
許衍嘆了口氣,脫了自己的外套,只把帽子挂在談羽頭上,好好的一件衛衣變成了披風。
沒心思欣賞病美人,正好有輛出租靠了過來,他趕緊帶着人坐了上去。
師傅問:“去哪兒?”
許衍知道惠邡的地址,剛想開口,從旁邊伸來一只手覆上他手背,手的主人說:“不回家。”
車廂再黑,許衍也從後視鏡看見了司機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清咳了一下,報了一個酒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