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好是飯局結束的時候,酒店的大廳等了許多要入住的人。

許衍把談羽放在沙發旁,像對待一個玩具一樣,親昵地在他耳旁摸了兩下。

看談羽半睜着眼看自己,他笑了一下,食指在他耳垂上一觸即離:“等一下。”

這一等就是近半個小時,不要說談羽,連許衍都覺得大廳的香氛實在是膩得過了頭。

他拿着房卡急匆匆地折返,架起人迅速鑽進了電梯。

開的是間大床房,倒沒旁的意思,周五晚上生意太好,差不多的房型只剩這一間。

許衍身正不怕影子斜,堂堂正正地把談羽裹進白色的被子裏。他沒有照顧過病人,只知道在他額頭碰了下。

談羽忍不住笑了一聲,嘀咕道:“我又不是發燒。”

“快睡吧你。”

成年人都有頭疼腦熱,這種時候最要緊的就是光線和聲音。

許衍把三層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關了聒噪的中央空調,靠着床坐在了地毯上。

他向來自忖年輕漂亮,不是沒和人在酒店的床上碰過頭,當然也有拒絕的時候。

可是安撫一個頭疼的男人,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身後的呼吸聲從開始的粗重逐漸緩和。

不知是扛過了這陣疼痛,抑或是幹脆暈倒,談羽悄悄地陷進松軟中,再沒了動靜。

許衍從床邊伸手上去,沒把握準方向,直接将手塞到了談羽後背和床間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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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濕熱熱的,幾乎可以想象到頭疼的烈度。

他忍不住仰起頭去看談羽,在昏暗的環境裏一無所獲,他只能摸索着握住對方的手。

再清醒,四周依然是暗沉沉的靜谧。

不知維持了多久的坐姿,許衍只覺得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像是錯了位。

他松開兩人仍然握在一起的手,走到窗邊,揭起一條縫往外看。

雨仍然沒停,甚至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不知是雙層玻璃隔音好,還是這雨确實下得安靜,許衍只看見雨水在窗上留下一條條徒勞的痕跡,卻連一點雨聲都聽不見。

他突然想起了屋漏痕。

許衍和桌子一樣高時就開始練字,從永字八法寫到篆隸楷行草,難得的好時光全在筆墨紙硯間。

第一次聽屋漏痕,他想象不到是什麽畫面、什麽境界。爸爸興沖沖地開車到了農村,指着村屋上的痕跡給他講藏鋒于內,說大道至簡。

他回頭去看談羽,覺得他就像屋漏痕。

談羽吸引着他,卻叫他看不清兩人之間的神秘紅線,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到了現在。

外邊已經是一片漆黑,估計早到了深夜。

許衍的思考跟着倦了,他打了個呵欠,躺到了談羽身旁。

幾乎沒有費任何力氣,他很快就在陌生的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談羽正驚訝于沒有晨起時的例行頭疼,就看許衍從身旁一躍而起,眨眼間就到了門邊。

聽阿姨的意思,現在已經是12點了,問他們要不要續房。

兩人又不是真的被翻紅浪,許衍卻回了一個征詢意見的眼神。他自己好像也反應過來,沒等答案就說了不用續房。

他們住的酒店是三密舊城的地标性建築,就在正街,離許衍家很近。

談羽要去取車,出了酒店正好攔到一輛出租。

沒想到許衍也跟着上來了,給司機說:“麻煩從南市場走,在墨衍堂把我放下。”

知道談羽在看自己,許衍撩了一下左邊的頭發:“頭疼就好好去醫院查一下。”

“查過了,什麽都沒查出來。”

談羽也不知道自己語帶抱怨,許衍卻聽出來了。

他的眼角跟着心情無奈地彎了彎,手伸進往談羽口袋,碰到涼涼的玉石,輕拍了一下:“照顧好我送你的寶貝。”

正好到了南市場,舊路和市場相撞,堵得要命。

許衍讓司機帶一腳剎車,提前下了車。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出租車還是沒能前行一米。

談羽收回視線,學他也拍了拍玉章,忍不住拿出手機搜起了什麽印泥最好。

闫學柯本來就沒想做生意,更不會想到自己會開一家筆墨紙硯店,起名時随意到了極點,

墨和許衍的名字随便一湊,便成了墨衍堂。

近幾年生意好了,還有不少人過度解讀店面,也是他的日常笑點之一。

這會兒剛到一點,墨衍堂沒什麽生意。許衍在店裏轉了一圈,老板和打工仔一并不見了。

闫學柯他知道,昨晚快活,這會兒估計正宿醉。

可打工仔不應該,他高聲喊李小五。

李小五正在倉庫收拾東西,下意識地應聲而起,大腦慢一步反應過來這是許衍,笑罵着從後邊走了出來:“哥!人家有大名。”

許衍皺了皺鼻子,思考着,慢慢地重叫了一遍:“李堰褚。”

李小五更氣了,将粗布手套甩在他身上:“你好歹是個寫書法的文化人,這名字很難嗎?”

許衍撇着嘴搖頭,四處看了看。

“老板沒來。”李小五知道他找闫學柯,把玻璃門拉上,神神秘秘說,“相親去了。”

“相親?”

“昂!沒想到吧?”

确實沒想到,不過也是意料之中。

許衍往櫃臺後邊一掏,摸出袋瓜子坐下:“你繼續說。”

李小五順手拖來個大煙灰缸:“賣家具那個何,他家二女兒。”

何……許衍在貧瘠的記憶裏搜索了一番,想起來了,确認道:“何蘊財?”

李小五同他擊掌,興致更高了:“他們家倆女兒,人們都說小的是抱來的,何蘊財和他老婆都疼大女兒。這媒人介紹來了,我們老板不樂意,專門挑了小女兒。”

“你猜怎麽着?”李小五滑開微信,眯着眼睛找到和闫學柯的聊天框,點開照片,“漂亮吧?”

許衍掃了眼,點了下頭:“你老板沒別的,就是運氣好。”

不知是不是真看對了眼,闫學柯相親回來都到了下午飯時間。

他一進門就高低聲交錯着喊李堰褚,叫人趕緊拿個盆來,他打包了香鍋回來。

李小五真是既恨別人叫自己大名,又讨厭被喊小五,無奈還是個打工仔,只能捂着耳朵把盆摔到了櫃臺上。

“吃炸藥了?”闫學柯踢開凳子坐下,連着刨了好幾口米飯,“下午生意怎麽樣?”

“還成,許哥來了一趟。”

闫學柯冷哼一聲,上次許衍還有話說,這次他直接和談羽消失了一夜,真是沒什麽好抵賴的。

他又問:“什麽時候走的?”

李小五的筷尾往後頭一戳:“還在小隔間睡覺呢。”

一頓晚飯吃得飛快。

闫學柯吃完米飯就擱了筷,目标明确,直沖小隔間。

他才不管許衍是不是睡覺,反手關了門,直接開了大燈。

許衍還當自己是地下黨,半天睜不開眼睛,呻吟拖得長長的:“你幹什麽……”

“拷問你。”

“我什麽都招,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最看不過他耍滑頭的樣子,闫學柯幹脆上手掀走了被子,冷酷地問:“睡了?”

“不準這樣揣測我的缪斯。”許衍扯來被子,“我們走細水長流、你情我願路線,別這麽俗。”

“你是說你們在酒店住了一夜,又看星星又看月亮,是吧?”

“這次是賞雨。”

房頂的燈閃了一下,闫學柯瞪着許衍,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是洩了氣。

他拍拍許衍讓人往裏,自己坐在了邊緣:“我說,你真給他寫字了?”

這個寫字不是許衍慣常的寫字,近幾年,他寫過的字很多,婚禮、葬禮,喜慶、悲傷,可沒有半個字是為他自己寫的。

可以說,自從爸爸去世,他幾乎再沒從寫字本身獲得過快樂,到現在甚至連痛苦也沒有了。

即使是這樣一句關于談羽的問話,都叫許衍的心跟着劇烈地跳了一下。

他點了點頭:“寫了。”

過了很久,闫學柯低聲罵了一句:“你這不是細水長流啊,我怎麽看,這都是一拍即合、一見鐘情啊……”

他的激動和那天的許衍比起只多不少,他點了支煙,食指都跟着哆嗦:“談羽可真是個神仙。”

小隔間一時間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再說話,闫學柯還是又以髒話開頭,聲線是壓抑後的不平靜:“小衍,你重新開始寫字吧。”

許衍對着白牆發呆,他想說“好”,可簡單的發言怎麽都滾不出喉間。

他又往被子裏埋了埋,低聲說:“我得理一理。”

“理個屁!你又不是不能寫,你!”闫學柯急得猛耙頭發,“還是說,就對着談羽你能寫出來?你是戀愛腦啊!”

他踹了一下許衍的小腿,難得敏銳了一把:“卧槽不是吧……你不為自己的前途發愁,現在愁戀愛?”

“要真睡了就好了。”許衍抱着被子坐起來幽幽地說。

他看着闫學柯:“我現在不敢動他,他已經被我供起來了,撩一下他我都肝兒顫。”

闫學柯難得的無話可說,摳着手心,也想理一理。

各路藝術家的風流韻事不少見,有多少人稱女友是缪斯女神,就有多少人在不同肉體上獲得靈感。

可許衍的情況不同,他還沒染指人家,人家就已經坐上了男神的位置。這裏有一個先後的次序問題,他繞不過去。

闫學柯:“你要不就珍惜人家,走一步看一步,細水長流吧。”

說了和沒說一樣,許衍嘆了口氣:“我還給他刻章了……”

闫學柯連“兄弟你真栽了”都說不出,雙目無神道:“就珍惜吧,珍惜,沒其他辦法了。”

他偏過頭看許衍,倒是想出了第一步:“小衍,要不……先和前男神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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