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覃英像過去很多次一樣,用專注溫柔的眼神看着談羽。
談羽喜歡這樣的目光,他試着組織語言:“一件很小的事,可是我迫切地想要去幫助他。本身沒有錯,但我還是超過了那個度。”
覃英:“度?你認為合适的度是什麽表現?”
談羽斟酌了一下:“我喜歡他,我們相互了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應該在了解他的基礎上,尊重他的意願,在他需要時提供幫助。但是我……太急了,他不是……”
覃英“嗯”了一聲,問:“然後呢?”
“他察覺到了我的過界,适時地阻止了我。”
幾乎是從這句話說出口後,談羽放松了許多。他在預約前做了很久的思想準備,不是恐懼于接受心理咨詢這件事,而是恐懼真正的自己會将許衍推遠。
也就是剛才那一刻,他意識到許衍的敏銳。
只是幾句話,即使包含了過度的迫切,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并不是多麽突出的情緒。可是許衍還是感覺到了,也當即制止了談羽。
談羽抿了下唇,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他沒有徹底阻止我,沖突過後,他還是會把新的情況告訴我,也會提到自己的處理方式,這讓我覺得很放心,也阻止了一些我的沖動。”
覃英在面前的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擡頭說:“他是一個溫柔的人。”
有一個形容詞好像一度流行過,溫柔而強大。
談羽有點驕傲地笑了一下,他覺得許衍就是這樣的人。和許得禮一起生活,家門口坐着不見光的小姐,被搶奪財産的舅**到外邊,看起來很讓人喘不過氣,他還是永遠溫和。
許衍像是在軀殼和靈魂外築了一道柔軟的高牆,這讓他刀槍不入,也讓他愈發松軟。
研讨會的安排多在白天,晚上基本都是空閑的。
剛到北京時,許衍會和其他參會的人出門打牙尖,喝酒吃飯,回酒店通常都很晚了,他還在通話時小聲向談羽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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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又過了一個周,他的晚上不再被無意義的應酬占有,和談羽的話就更多了些。
今天剛去見過覃英,談羽覺得輕松了不少,看見屏幕上的許衍,幾乎都要愈合了。
許衍問他白天忙不忙,他說去見了一個醫生。
鏡頭裏的人立刻遠了幾尺:“受傷了?生病了?哪兒不舒服!”
“沒事。”談羽只覺得大驚小怪的他也有意思,拍了下胸脯,撒了一半的謊,“都好得很,還是頭疼的事。”
許衍把“啊”拖得老長:“阿頭還在痛啊……”
“對啊,不過頻率降低了很多,我打算過幾天就停藥了。”
“能停嗎?停了會不會有影響?你問過醫生嗎?醫生說行嗎……”
問句高低錯落,談羽忍不住笑,學撥浪鼓搖頭:“醫生說啊,你回去千萬別給那個許衍說,不然他就要變成老婆婆。”
“去你的!頭疼活該,我是老婆婆,你就是老奶奶。”
兩人的對話零零散散,一邊是客廳晃眼的吊燈,另一邊酒店不良的黃燈,印得兩人面容都不是很清晰。
說過笑過也罵過,許衍有點惆悵地枕在手上:“我都看不清你長什麽樣子了。”
談羽立刻端着手機在全家找角度,走到一半,心突然慌了十萬個度——客廳上還挂着許衍的字!
自己吓自己,他回憶剛才好像沒經過那面牆,看許衍的反應也不是看到,這才放心地趴在卧室的床上:“我下周可能有時間,能申請探親假嗎?”
許衍樂了:“給你老板說!申請下來再問親好嗎?”
老板?老板是親嫂子,談羽跟着他笑彎了眼。
等說再見時,許衍想起這一茬,還找他讨保證:“下周幾?可說好了啊。”
“說好了,定下來我給你說。”
這麽一定,出發前的日子陡然難熬起來,談羽忍不住在大清早就長籲短嘆看時間,只恨時間太慢。
夥計們不知道他是春天到了,只當談總大忙人,活兒幹得越發利索。活兒做得快,結束就也早,給談羽多空出了許多休息時間。
但研讨會是固定時間,這麽一來,離許衍下課的時間就遠了一些,談總還是唉聲嘆氣。
終于熬到去北京的前一天,談羽平時出門都是臨出發才收拾行李,這次前一晚就都裝好了箱。
有許衍想吃的樂和的零食,有許衍提到的沒搶到的潮牌外套,放眼望去,行李箱改姓許更合适。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剛睜眼,談羽摁亮屏,跳出的第一條新聞就是今晨特大霧霾突襲三密。
他抱着僥幸心理還是去了機場,不能飛。
現實殘酷,看談羽實在垂頭喪氣,許衍都不忍心笑話他,隔着屏幕趕緊給人順毛。
順了半天,談羽擡眼看他。這人本來生得就好看,五官搭配起來格外出挑,一旦故作某種姿态,幾乎是通吃萬物的。
許衍自然不例外,心都快碎了,可他不走尋常路,心碎着冷酷說:“看我也沒用,撒嬌也沒用,我不是開機場的。”
談羽咬上唇,眼裏有些不服氣:“明天再是霾,我就坐高鐵去。”
所以說人不能烏鴉嘴,不僅連着霾,高鐵票也全部賣完。談羽耍了個小心眼,沒和許衍講,只說下個周再去,偷偷買了軟卧。
三密到北京最快的那趟車是下午出發,第二天中午前到,倒也不算累人。
去程無聊,談羽抱着手機刷許衍的朋友圈,多是各路大手寫的漂亮字,字兩旁都是人,許衍從來沒出過鏡。
再往下翻,顯示的是只開放了半年的權限。
半年前他倆還沒認識。
聽惠邡的意思,樂和超市這幾年每新開一家分店,對聯都是許衍寫的。不僅開業這一天,逢年過節換對聯,也全都找的是許衍。
談羽有些憤憤然,這好幾年、這麽多次機會,他居然每一次都錯過了,現在連半年前的許衍在做什麽都不知道。
憤憤然過後,他又被自己的小心思逗樂,只覺得喜歡上了一個人,不該是先想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嗎?怎麽自己最看重的反倒是相遇前,豈不是在做無用功。
他又安慰自己,及時轉變思路也行。
過了幾分鐘,又可憐自己,居然一個人在深夜的火車上自問自答、自我安慰。
談羽從小到大,每次坐火車總睡不沉,倒是這一晚睡得還行。
天剛亮時他就起床洗漱,對着鏡子照了半天,沒找到長途跋涉後的疲憊才放下了心。
提前看過許衍今天的安排,下午是空出來的。
談羽出站時給他發了消息,是張自拍,他手指着北京西站。
許衍先是回了一堆感嘆號,緊接着就追了電話過來:“你來了嗎?真的嗎?在哪兒?走到哪兒了!我給你發地址。”
說完就挂,給他發了定位和房間號後又打電話過來:“坐火車嗎?累不累?路上別着急。”
談羽笑得和好幾個路人異樣的眼神相碰,他不在乎別人,說道:“估計一個多小時就到你那兒了,麻煩等一下我。”
話說得太客氣,許衍心想怎麽是麻煩,他沖到淋浴間洗了個細致的澡,搬了把椅子對着門口坐好。
誰知道,才過了二十分鐘,門鈴就響了。他也沒細想,直接過去開了門,一打照面發現是阮晝,下意識就想反手關門。
阮晝人比他高,力氣也比他大,直接推開門走了進來,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道:“是知道我要來嗎?”
“別放你的屁了,忙着呢,有事快說。”
阮晝笑了一下,快說:“你父親以前是不是成了字,有給別人看的習慣?”
父親這個稱謂一出,許衍臉上的不耐煩瞬間退了,他點了下頭:“你怎麽知道?”
“沒什麽,我就是無意間找到一點線索,找你确定一下。”
許衍愣住了,他沒想到阮晝竟然還盯着這件事,停了很久又問:“具體是什麽線索?”
阮晝替他把頭發別在耳後:“沒什麽報酬嗎?”
“沒有。”許衍拒絕得幹脆,“是得睡我才能說嗎?”
這種荒唐話,阮晝還認真思考了一下,末了點點頭:“你要是答應再和我過一夜,我可以考慮考慮。”
門口“铛啷”一聲響,有人走了進來。許衍回頭看,又是一愣,偏偏是談羽。
談羽顯然聽見了,臉色倒還行,他把行李箱提到地方放好,又倒了杯水,擡手說:“您繼續。”
上次來阮晝是真想見談羽,這種想法現在也還有,他饒有興趣地看着沙發上的人,只覺得是比想象中要好看一些。
他在腰際沖許衍比了個大拇指,打算做個人,拍了下他屁股:“走了,不用陪我睡,就當以前欠你的。”
這他媽說的不還是睡的事,許衍在他身後拍上門,對着貓眼沉思了半晌。
談羽站了起來:“我去洗手。”
許衍呆呆地看他進了衛生間,想起剛才阮晝還摸到自己的手背,也推了下門:“我也洗……”
“一下”還沒說出口,等在門內的手直接扣上了他喉頭。
談羽手下動作不輕,把他抵在了牆上:“我不說,也不問。”
他确實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問,一切都化進了行動間。
結束之後,談羽在外套裏摸到煙和一個精致的小盒,将煙點燃送到許衍嘴裏,從盒子裏取出白玉章,“談羽”第一次沾了紅色的印泥,然後落在了許衍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