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條微信讀得太久,談羽握着許衍的腰往他那邊挪了挪:“怎麽了?”
“我在思考阮晝給我的暗號是什麽。”許衍徹底趴倒,“布市,他是不是覺得我對這地方有特別記憶?我真想不起來……”
“布宜諾斯艾利斯嗎?”
布宜諾斯艾利斯啊……許衍縮回被窩,外邊已經有鞭炮聲炸起,連綿響成一片。
他給阮晝打了個電話。
阮晝接電話倒快:“看見微信了?”
“是布宜諾斯艾利斯嗎?”
“是啊,咱們當年沒去了的地方。”
許衍歪頭看談羽,眉間幾乎刻了一萬個虛拟問號,他撇着嘴搖頭,表示自己完全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到底是相處了許多年,阮晝立刻反應過來,聲音染了些笑意,“小王八蛋。”
許衍幹脆捂住話筒:“你媽說你是小王八,我也是小王八蛋了!”
哪有人接電話這樣的,談羽在他額頭點了一下,披了件衣服下床了。
廚房很快傳來動靜,聽聲音是牛奶配煎蛋,許衍翻了個身,在床上翹起了腳:“布宜諾……就在布市嗎?是誰?和我爸爸的事有什麽關系?”
阮晝“噗嗤”笑了聲:“我之前沒和你說?”
“沒有,光吊我胃口來着。”
許衍也從地上找了件衣服披上,路過洗手間照了下鏡子,除了頭發有點亂,其他各處都稱得上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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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走邊說:“我過幾天要去北京,到時候談嗎?”
“不了,我最遲後天到三密,好不容易問到這個人的地址,得盡快過去。”
談羽果然在煎蛋,許衍在他後頸親了一下,捏起片吐司出了廚房:“到底是誰?”
“渠老。”阮晝沒再賣關子,直接道,“他在寫回憶錄,有人之前給我提過一次,說裏邊你父親的篇幅不小。”
渠星,許衍知道。
渠星是比他父親再早半代的第一人,當代産生一位廣受認可的書法第一人不是易事,渠星幾乎做到了。
他不知道父親曾經和渠星有過交集,有些懷疑:“你确定?我小時候沒見過渠老。”
“渠老九幾年就過旅居生活了,神出鬼沒,誰知道他在哪兒。”
電視裏是春晚的重播,昨晚沒仔細看,許衍盯着屏幕愣了半晌,靈魂歸位後說:“新年快樂啊。”
阮晝愣了愣,給他回了相同的話,說完又問:“過幾天見一面,這是大事,給你師兄……”
“我知道。”許衍打斷了他,“謝謝你。”
“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你陪我……”
許衍果斷掐了電話,對上端了碟子出來的談羽,溫柔地笑了一下:“我父親的事有眉目了。”
“怎麽說?”
“阮晝說有位老先生很有可能收錄了他的作品,我們去碰碰運氣。”
“‘我們’?”談羽咬下半邊雞蛋,一邊嚼,一邊平靜地看着許衍:“你和他去嗎?”
“大概率是這樣,不過也不一定。”許衍抿了下唇,“你介意嗎?”
“介意。”
沒胃口吃早飯了,許衍跟着談羽滿家亂轉,看他洗澡、看他穿衣,終于把人送到玄關。
兩人離了一塊磚遠,許衍站着,不知道說什麽。
談羽愛看他糾結時示弱的表情,向他招招手。只披了襯衫的人乖乖坐在自己腿上,他咬了下許衍的嘴唇:“逗你呢,該辦事就辦事。我去拜年,晚上一起吃飯。”
大年初一,談羽開到惠邡家就沒遇到幾輛車。
他把車停進院子,一下車就踢到了煙花燒完的殘骸。放眼去看,幾乎滿院都是熏黑的紙箱,就連沒盛水的噴泉裏都有。不用說,肯定是談燚。
“小叔!”
想起誰誰就來了,談燚撲騰着從樓裏出來,離老遠就開始起跳,直接把自己挂在了談羽腰上。
她仰着頭,艱難地用一只手揪住談羽:“新年快樂!”
“你也過年好。”談羽把她當成個巨型鑰匙串,打開後備箱,“媽媽在家嗎?”
“在呢。”談燚往後備箱裏看,發現再沒煙花,有點失落,“還想放炮。”
談羽提起早準備好的花盆:“抓好啊。”
談燚覺得自己實在是挂不住了,說了聲“你等等”,從他身上溜下來,改牽住了袖子:“這麽大的花盆,拿回去種什麽啊?”
“看媽媽的心情。”
“我也想當大老板。”談燚言簡意赅。
惠邡聽見動靜早早就等在了門口,她把女兒從地上拔起來夾進臂彎:“我正好想給檸檬樹移個盆。”
“差點忘了!”談羽把花盆放好,溜達着找着檸檬樹,“嫂子,剪幾個給我吧,拿回去給許衍泡氣泡水。”
“許衍還愛喝這個?”
“天天在家鼓搗,今兒泡草莓,明兒泡菠蘿,只要你開冰箱,沒一天走空。”
惠邡邊搖頭邊笑,把剪刀給他遞過去:“別給我剪禿就成。”
不知是品種原因,還是單純技藝高超,惠邡在家種了好多類似檸檬的小水果,竟都結得不錯。
談羽收割氣泡水原料,想起家裏的許老師,這人隔三茬五去花藝市場,每次都買好幾車,但養不活,隔段時間還得去。有熟悉的老板幹脆就不賣給他了,再好的花交在這人手上都是白搭。
他笑着同惠邡說:“許老師年前買的花,已經有一盆不行了。”
“你平時就叫他許老師?”惠邡問。
“亂叫,什麽都叫,一會兒許老師,一會兒許衍的,有時候也叫許大師。”
“那他叫你什麽?”
“談羽呗。”談羽想了想,又糾正,“叫過次羽哥。”
談燚聽見了,站在地上說:“羽哥,想出去玩!”
“你叫羽哥不行。”談羽彎腰捏了捏她鼻子,轉頭看惠邡,“你下午是不是要回那邊?”
“沒事兒,你帶她玩去,我媽昨天在這邊過的年,估計還不太想小東西。”
談羽和談燚兩個都笑得眼睛彎彎,談燚得到允許,急急忙忙上樓收拾自己的小書包,收拾一會兒還要從樓梯口探頭探腦看談羽有沒有在等自己。
惠邡覺得閨女可愛,拉着談羽站在一樓樓梯口等她:“什麽時候見見許老師。”
這是個陳述句,談羽點頭:“過段時間吧,他最近忙得很。”
“那你還去不去……”惠邡沒說完,談燚背着書包從樓梯上坐着蹦了下來,她趕緊接住女兒,“太調皮了噢,屁股尖尖給你撞斷。”
“我不是小動物!沒尾巴的!”談燚從媽媽懷裏掙脫,抓住談羽的手,趾高氣昂背着身搖手,“再見媽媽!”
“別給我送回來了!”惠邡在他們身後高聲喊。
談燚面上雲淡風輕,一上車緊張了:“得送我回來!”
“知道了。”談羽給她系上安全帶,扣了兒童鎖,“想去哪兒玩?”
談燚語氣老成:“兒童樂園呗。”
“寶貝兒,下過雪戶外項目都不開張的。”
比天塌了還難受,談燚扁了扁嘴,忍住眼淚:“那怎麽辦啊?”
“還有其他想做的事嗎?”
談燚搖頭,帶着哭腔:“沒有了……就想玩……”
談羽沒招了,停下車哄了會兒小侄女,他實在不知道這麽丁點大的小孩還能去哪兒玩,只好先領回家。
許衍提前得了信,早早在樓下等他們,遠遠看見車窗上冒尖的小孩腦袋,他揮了揮手。
談燚不怕生,直接降了車窗給他回禮,還喊:“過——年——好!”
“你也好!”許衍樂得要命,覺得這小孩兒很有意思,他問談羽,“我能抱她嗎?”
談燚替自己做主:“可以。”
許衍把她抱了出來,兩人握了握手,他說:“我是許衍,你叫談燚對嗎?”
“對,談四火。”
“真厲害的名字,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四個火該念燚。”
這個大人嘴巴真甜,談燚得意地朝談羽擠了擠眼睛,滿臉都是“我很滿意”。
她拉住許衍的手,打算暫時抛棄自己的小叔:“你是我小叔的朋友嗎?”
“恐怕不是。”許衍不知談家的教育到了哪個階段,答得很保守,“我們應該算是最親密的朋友。”
“哦。”談燚有點失望,“行吧。”
不知答案哪裏出了錯,許衍用眼神質問談羽。
談羽嘆了口氣,拉起談燚的另只手:“是小叔的男朋友。”
“啊——”談燚不可置信地擡頭,先看談羽再看許衍,末了乖乖問好:“許老師好。”
惠邡的家教太硬朗了,許衍趕緊應了聲,他問:“媽媽讓你喝涼飲料嗎?”
談燚沒吭聲,倒是談羽“哎呀”一聲,他一拍大腿:“剪的一兜子檸檬忘記帶了……”
他都記得檸檬就在茶幾的角上,像燙在眼角膜上一樣,清清楚楚,但也明明白白的确實忘了……
大人小孩迅速笑成一團,數談燚笑得最大聲,也數她最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衍給談羽做口型:“小孩兒真逗。”
談羽:“就這兩年好玩,上了小學就不一樣了。”
談燚一個人在客廳看哇啦哇啦亂唱的兒童節目,大人們躲到了陽臺的角落。
許衍小聲說:“我以為你下午才回來,還打算去給舅舅拜個年。”
“計劃趕不上變化,那還去嗎?”
美色當前,許衍沒有絲毫猶豫:“不了,明天再說吧。”
“……堅定一點好嗎?”談羽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可別拖到初七八再去。”
“我夠堅定了,說不去就不去了。”
近兩年到處都在禁煙花爆竹,三密倒沒跟這趟潮流。
三密地勢極平,偏巧又在風帶,風一來,天上什麽都存不住。
正好叫許衍白白看了好多人家的煙花,他看着外邊模糊了顏色和輪廓的煙花,勾了勾談羽手指:“小侄女真可愛,像你們家的人,漂亮漂亮的小囡囡。”
這點談羽無法否認,談燚确實長了一張談家人的臉。這還是小,五官沒有定型,等再過幾年,估計要更像。
他有點高興,比劃道:“她像我哥,嘴巴那塊兒,特別像。”
“一說起你哥就來勁了。”許衍趴在窗臺上轉頭看他,“我最近發現人和人确實會很像,你和你哥像嗎?”
“不是很像,他身上的靠譜氣息隔十來米就能聞到,我不行。”
這個人倒有意思,談過去沒意思,從這幾年看起,樂和的談老板名聲在外,他還說自己不靠譜。
許衍拍了下他手背,撇了他一眼,還去看外邊的煙花。
“你喜歡看煙花?”
“不算是。”許衍枕着手,他形容,“我外婆去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冬天,很冷,我們開夜車回了三密。我特別喜歡她,她溫柔、善良、聰慧,但是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我們從很早起就建起了一道可以接受她早早離開的心理防線。”
“真的很冷,沒人十分傷心,我媽媽也很平靜。老人家是土葬,停棺的最後一夜,管事的人看我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沒讓看遺容。”
“棺材再差一步就要擡出門外,好像那才是真正失去的一剎那。”
“就像是開了一道閘,所有人都開始哭。”
許衍用手指摸了摸談羽的手背:“我從沒那樣哭過,只覺得自己好像要斷了氣,非常……悲傷。後來開始放煙花,在那一刻,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悲傷好像可以和歡愉并行,靈魂照着不同的分工各自工作,是悲傷,但也是歡愉。”
談羽低頭親了親他的指尖,好像他的靈魂也開始并道而行,一邊是汪洋肆虐找不到出口的濃稠情感,另一邊卻化作了像煙花一樣的東西,輕飄飄倏地綻放再消失。
他摟着許衍看外邊的便宜煙花:“只能抱抱現在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