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說不清聽到這句話的具體感受,沖破了迷霧不夠準确。

更像在夏日尋到了開放空調的戶外場所,曬着極暖的太陽,周身沁的卻是涼意。

談羽覺得自己應該是“破涕為笑”了,他甚至握不住手機,只能斜斜地在額邊比了個“OK”:“聽許老師的。”

許衍滿意地點點頭:“真乖,做你的事去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許老師果然是心疼談羽累,收線都親力親為,談羽把手機塞回兜裏,下了車。

剛走幾步,他想起忘了問渠星回來沒……腳步停了停,嘆了口氣才又出發。

樂和超市的辦公點設在進賬的第一棟大樓的最高層,打通了整層,在盡頭留了一間會議室。

平時沒什麽人來,連保潔都是一周才來一次,談羽一出電梯就和滿層的灰塵味兒打了個照面。他揮了揮,捏着文件繼續往裏頭走。

這幾天會議室倒是終于發揮了該有的作用,連門框都被腌上了煙臭味,他推開門,将将和幾頁飛來的紙擦肩而過。

“這是幹什麽呢?”談羽彎腰撿起那幾頁紙,随手塞在旁邊的碎紙機裏,“我當叔伯們要給我下馬威。”

他不再往裏走,向惠邡打了個招呼,站在門口看着滿室的人。

說來也奇怪,每到這種情況,談羽和惠邡總是裏外不是人的角色。眼前有姓談的,自然也有人姓惠,可每個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像是淬了毒。

惠邡揉了下太陽穴,正準備說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人高聲喊:“你們平時把着生意就算了,現在說關門就關門,我們現在不說,等明天真倒閉了……”

談羽打斷他:“真倒閉了,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喜歡種地嗎?喜歡就回去。”

這是談家的親戚。

談家除了談羽家這一支,其餘多數人都是早年談家兄弟發家後才拉扯回城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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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頭點了支煙,把最初騰起的煙霧扇開了點兒:“我希望各位想清楚一點,我不想耗時間,并不意味着我耗不起這個時間。”

“你不要威脅人,我們可是股東!”

連惠邡都笑了。

談羽也笑,煙頭往那人的方向點了點:“家庭作坊罷了,插根毛就把自己當孔雀?”

外頭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一群繁雜的腳步聲踏了出來。

談羽踩滅煙頭:“各位莫非是忘了,談非死的時候,樂和是怎麽扶起來的?”

幾乎是跟着他的話尾,來的人到了門口,為首的是個大高個,眼尾紋了一串字母,他朝談羽欠欠身:“怎麽個簽法?”

“簽字畫押,不簽的好吃好喝待着。”

惠邡向大高個笑了一下,拿起一旁的小包:“談燚馬上要放學了,我還得接小孩,先走了。”

談羽沒立刻走,在走廊另一頭的辦公室坐了會兒。

他在等人,也就過去了十來分鐘,剛才為首的大高個過來了,遠遠就擡起手:“來支煙!”

“怎麽樣了?”

“簽了幾個,大部分還是賴着不簽。”

和想象中差不多,談羽給他把火點着:“辛苦了。”

大高個聞言詫異地笑了一下,在空中點了點煙頭:“跟我客氣什麽,也不是你第一次使喚我了。”

“哪有……”談羽覺得自己很冤,“我可沒有,別亂說。”

“上回叫我回來,就為了陪你去……去哪兒來着,就那哪兒!”

談羽替他回答:“甘南。”

大高個點頭:“去了就讓我開車,從甘南開到九寨溝,又去成都,完了回三密。回三密第二天,我就得回曼城,您覺得您特體恤朋友是吧?”

“小梅子——”談羽沖他撒嬌,看他一臉倒胃口的表情就更想笑了,“哥哥就你這麽一個貼心朋友,有事不叫你叫誰呢?”

梅資瞪了他一眼:“哦,讓那幫傻親戚簽字,你也沒別人可叫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間再了解不過。

要說去甘南專門叫他,那是因為想一起出去玩。可倒騰超市這點事,談羽早立穩了,哪裏是沒辦法。

梅資扯來個煙灰缸,朝他點了點下巴:“說吧,到底什麽事兒。”

“我談了個戀愛,想讓你見見他。”談羽說。

“哦……”梅資沒什麽表情,“那人呢?”

“還在阿根廷。”

“定了?”

梅大佬看起來社會氣質濃郁,和正經人一點邊都不沾,問的問題依舊純情。

談羽搖了搖頭:“不知道,不是定不定那回事兒。”

“定不定哪兒回事兒啊?我怎麽聽不明白了。”

“愛人。”想了想,談羽換了個詞,“我覺得是愛人,他實在不适合用定下來這種詞,我不想拴着他。”

梅資又露出了倒胃口的表情:“哦——真愛吼。”

其實也不是真不真愛的事兒,談羽單純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許衍這個人,“定”更像是對人的考察,財力物力、年齡臉蛋,落在許衍身上好像都有些輕浮。

他揉了下眼睛,從職業開始介紹:“是個藝術家,寫書法,天賦型選手,從小就優秀。”

“呵,您還能找着藝術家?藝術家會和您柴米油鹽嗎?”

“我發現你對他敵意很大。”談羽皺着眉,“再胡說我現在揍你。”

梅資不說沒用的話,站起來,用過一米九的身高俯視談羽:“在我們家,你就是個矮子。”

“矮子也能跳起來揍你。”談羽把他拽回桌上,“人特別好,你不一定喜歡他,但是我特別喜歡他。真見了面,你得對人家客氣點兒。”

梅資眨了下眼。

談羽:“出氣!”

梅資:“知道了,對他好,對他客氣,你說了半天,叫啥啊?”

“哦,許衍。”

許衍在遠方打了個噴嚏,打完立馬捂着嘴往四周看。

呂陶頌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他們聽說渠星回來,此刻正扒着人家窗戶猥猥瑣瑣往裏看,這玩意兒一沒鼻炎二不感冒,從天上掉下個噴嚏。他擡手撸了把對方的後腦勺:“直接進吧?”

“進去說什麽?我許衍,我聽說你這兒有我爸的字,我來看看?”

“那不然呢?還能怎麽說。難不成你想在這兒蝸居十年五年的,混個臉熟再自我介紹?”

想想也是,許衍對着玻璃摸了下頭發,轉身看呂陶頌:“我怎麽樣?”

“美極了。”

沒工夫計較呂陶頌的選詞,許衍深吸了一口氣,左跨一步,敲了下門。沒人答應,他又敲了一下,這次終于從門內傳出點聲音,他的心立馬從胸口跳上了嗓子眼。

許是人上了年紀,渠星和五六年前雜志上的照片看起來差不多,他看了眼許衍,又瞄了下呂陶頌:“什麽事?”

許衍有些激動,第一個字壓根就沒說出聲兒,他在心口捧了一下,說:“我是孫景晤的兒子,不知道您還記得他嗎?”

渠星上下看看他,搖頭。

許衍有些急,往前邁了一步:“孫景晤,三密人,寫隸書的,早些年……”

渠星打斷了他:“我記得他,我是說你不像他。”

簡直是大起大落,呂陶頌站在一旁都想揍這個老頭。

許衍顯然還在起的頭兒上沒下來,整個人有些呆。過了半晌,他撓了下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長相随外婆家了。”

渠星仔細看了他幾眼,把門徹底拉開:“進來說吧。”

雖然之前兩人也圍着小窗看過裏邊的環境,但真的進來,逼仄的感覺并沒有那麽強烈,甚至可以說布置得很溫馨。

渠星看呂陶頌打量小屋,邊開冰箱邊說:“女朋友設計的,她看見你要不高興,你穿衣打扮太難看了。”

呂桃兒想哭,他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眼觀鼻鼻觀心,好端端被說穿衣服難看。他搖了下頭:“我沒有……”

“哪怕多看看新聞都不是這樣的水平。”渠星評價道,“哪天也許你還能上新聞呢。”

這個渠老嘴巴有點壞,許衍縮手縮腳不敢有大動作。

渠星也注意到他了,揚了下手:“沙發、椅子、地板,沒你想坐的地兒是吧?”

撲通兩聲,許衍和呂陶頌同時坐好了,渠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想喝什麽?”

“就您手上的。”又是異口同聲。

就連倒水都有小插曲,渠星提着水壺,手倒是很穩,可準星就不太夠,平靜地在桌上灑了兩攤水。

看倆小的像小鹌鹑一樣束手束腳,他把水壺放回冰箱:“我又不是催收公司的,害怕什麽?”

可是您嘴毒啊,呂陶頌就差含淚搖頭了,他最怕這種無條件攻擊的人,這輩子沒什麽可能輕松應付這種人了。他捏了捏許衍衣角,示意讓他快說。

許衍咽了下口水,剛想說話,渠星手一揮:“先喝水。”

他立馬把嘴閉緊,雙手捧起水杯抿了一口。

渠星:“行了,說吧。你也喝。”

一句話對兩個人說,呂陶頌緊張得雞皮疙瘩都蹿起來了,他乖乖捧起水杯小口抿了起來。

許衍已然放棄,說道:“我爸爸前幾年去世了,去世前參加過一次比賽,拿了金獎,可是後期爆出他的字抄了同時參加比賽的另一個人……”

渠星閉着眼聽他說話,耳朵捕捉到“抄”後,他睜開眼:“抄?現在你說說找我是想做什麽吧。”

許衍:“我想讓他走得清白。”

渠星:“那他如果并不清白呢?”

幾乎從未想過父親有不清白的可能,許衍抿着唇,露出了一個倔強的表情。

渠星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拿起呂陶頌喝空的水杯去續水:“你得先告訴我,如果你父親不清白,你有什麽打算。”

呂陶頌喝的第一杯水都轉化成了尿,許衍還是一聲不吭。壞脾氣老頭也不催他,不大的房間陷入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沉默。

實在是憋不住了,他剛跳起來打算往早就觀察好的洗手間沖時,聽見許衍說話了。

“道歉,然後繼續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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