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許衍沒立刻說好,但也不像是要拒絕的樣子。
談羽松了一口氣,食指又在他手背刮了刮。那晚說出口的當下,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件錯事。
哪怕是在過去,對上再不好的人,他也沒有使過小聰明式的誠實,更不要說把別人架在火上炙烤。偏偏在許衍這兒,他不僅用了,還用得堂而皇之。
不是拉手敘話的好場景,許衍往身後的院子看了眼,暫時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便往小巷深處走了走,靠在牆上等談羽。
這條小巷後邊還藏了一間小賓館,不過非常正經,以物美價廉吸引不大寬裕的人,再往後就是熟悉的胖嫂理發館。兩家店的廣告牌為小巷提供了節點式的光源,白色和綠色織在一起,在交接處網了一個許衍。
談羽跟了過去,和他一起被網進了光裏:“許衍,我有些不負責任,也是不信你……”
“打住。”許衍把小玉章往上抛了抛,問他,“送我章子做什麽?”
說實話,談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這幾天他的腦袋亂成一片,就算刻前有個所以然,現在也絕對想不起來了。
他老老實實說:“不知道,就是想拿給你。”
“那我那個玉章呢?”
“在呢!”談羽恨不得舉手,“在家裏,我沒敢拿,怕你一塊沒收了。”
許衍抿了下唇,剛想問我還沒收你什麽了,就想起褲兜的戒指。他氣不打一處來,火氣蹭地一下卷土重來:“戒指是我沒收的嗎?是誰屁大點兒事就摘戒指?你給我戴戒指時我有沒有問過你,你那時又是怎麽做的?我真是想不通,我哪裏虧待你了,要你這樣處心積慮地叫我做個選擇?”
“我沒有……”
“你沒有,你委屈!”許衍最恨自己淚窩子淺,随便看個什麽電影都能看哭,更不要說吵架時情緒上頭就想流淚。
感覺到淚意,他趕緊剎住了未說口的話,仰着頭等了等,這才繼續說:“我真的想不明白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麽?你怕我因為你要去非洲就談分手?還是怕我知道你撒了這麽久的謊?還是其他什麽?”
“都怕。”談羽看他氣成這樣還在忍淚,不敢動他,只好自己偏過視線不再去看,“我什麽都怕,我每天都在想,你會不會因為這樣那樣的我要分手,我也不是多值得的一個人……”
許衍顫着呼了一口氣,又忍了很久才能說話:“可是你知道我沒得選,你什麽都知道,你處理不了你自己的問題,就拿我來圓滿這件事。你知道我舍不得和你分手,所以你才敢來試我。你明明什麽都知道!”
這也是談羽的痛點,他承認了這樣卑鄙的自己,然後沉默着目送許衍回了院子。
好像總算恍然大悟,對許老師來說,常規的隐瞞和欺騙都不算什麽,他只在乎自己的愛是否被重視,在乎涓涓傳達的心意到底有沒有被理解。愛人間平等流淌的愛被質疑,才是許衍的痛苦。
許衍回到院子沒再繼續往裏走,他斜站着,沒對着門口,用餘光看見談羽離開小巷,這才抽回了所有的心思。
明天就要出殡,這晚來的人很多,闫學柯也跟着幫了好多天的忙,早就注意到他倆出去,這會兒才抽出時間靠了過來。為了方便幹活,他戴了雙手套,不好取東西,于是把右邊的胯往前送了送,示意許衍掏東西。
“什麽啊……”許衍只捏到一個硬邦邦的像卡片一樣的東西,光線不好,他眯着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何露的舞蹈表演?”
“對,你和談羽到底分手沒?我這兒兩張票,沒分的話你們一起去,分了的話我再送一張給其他人,不然空着露露肯定要難受。”
“你不去嗎?”
闫學柯聽見了,頓了頓,摘下手套取了支煙。他本來想假裝沒聽清,糊弄過去,又想起眼前的好友也在分手的懸崖上站着,他點着煙:“你們去是認識一場,我去不就是個半途而廢的投機者嘛……”
“也別這麽說,有些問題确實很難解決。”
“像你和談羽嗎?”
許衍罵着推了他一下:“說你呢,扯我和他幹什麽?”
“我和露露都是過去式了,你們這不還沒全完蛋呢麽!”
“我也在猶豫。”許衍碰了下他的手背,破了戒,要來煙抽了一口,“他可能瘋了,我這邊甜甜蜜蜜愛死愛活的,他成天琢磨着我是不是要分手,合着我灌溉了一個愛的PTSD。”
有幾個中年人搖搖晃晃端着酒路過,闫學柯往房檐下讓了讓,又把手套戴上:“兄弟,你自個兒想吧,別耽誤了露露的舞蹈演出就成。”
其實許衍也沒別的人可以送,他把票給談羽寄了一張過去。
到演出那天,他又是剛從北京回來,遇上三密的大雨,傘都喪失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功能,濕着肩膀進了劇院。
他沒太來過三密的大劇院,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區域,貓着腰好不容易才擠進座位,談羽已經在旁邊坐好了。
談羽是知道他的行程的,給他遞了包紙,又推了個小小的保溫杯過來。
許衍打開聞了下,有棗的香味,為了不影響別人,他趕緊把蓋子蓋了回去,小聲道了謝。
演出前的安靜裏,不方便交談,不過小動作不受影響。談羽輕輕在他手背路過了一下,試探過後,若無其事地把手覆了上來。
許衍想躲,錯過了他試探時的最佳時機,也就被握住了手。
從幕布升起後,許衍便再沒了這些情愛上的小心思,毫無抵抗力地被何露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他沒看過何露跳舞,也沒聽誰提起過她有多優秀,只是出場那一瞬的三五秒,他便全明白了。
對性別的刻板印象從來只多不少,有人抨擊男孩娘娘腔,就有人批評女孩持有肌肉不夠柔弱。但女孩們沒有什麽不可以,男孩自然也可以做想做的人。
何露和她的舞伴都不是大衆印象中最常規的男女組合,這段舞蹈也與衆不同:女性沒有柔弱妩媚,男性不再富有力量。兩人更像是相互扶持,用默契補足相對尋常舞蹈而言的短板,而吸人眼球的部分則由特殊的排舞負責。
連妝容都有所不同,何露沒有太誇張的妝面,眉毛沒有修理過,雜亂、富有生命力。男舞者卻做了異常細膩的妝發,從發絲武裝到下巴颏,每一寸都寫着精致。
舞蹈結束的那一刻,舞臺上的舞者胸脯劇烈起伏,臺下的人的相對反應不亞于他們。
在通往後臺的通道上,許衍給了何露一個非常滿的擁抱,他并不是多戲劇化的人,卻也因為激動不知該說什麽。他扇了下臉上的熱氣,向何露豎了一個大拇指:“非常、非常厲害!”
何露解下了保護手腕的帶子,聞言爽朗大笑:“總算是完成了初演,我想破戒!吃您做的飯。”
沒想到自己情難自禁的誇獎等來的是這個,許衍無奈地跟着她笑:“随時歡迎,哪怕是減脂餐,本大廚也願意為你做。”
何露頓時苦了臉,想起什麽又開心起來:“我看見你和談總一起坐着,真幸福。”
幸福個屁,許衍和她并肩往裏走:“那你看見學柯了嗎?”
“他是不是偷偷買票了?”
“不知道,但我猜是。”
闫學柯的心腸再軟不過,更不要說對着何露。兩個熟悉他的人一對眼神,又拿他打了次趣。
提起闫學柯,何露也沒有多大的不悅,笑意一點都沒淡:“他那個人啊……我現在想想只覺得遺憾,如果我不從事這個行業,也許就不會這樣。”
“他是喜歡你,就像不生孩子不是你提出的條件,而是你的一部分一樣。能堅持是勝利,不能堅持對你們兩個也未嘗不是消極的勝利。”
“嘴再甜還是要給我做飯啊!”
他倆說笑着走工作人員的通道離開了劇院對外的部分,反倒讓談羽和闫學柯碰了面。
談羽對闫學柯實在沒深的了解,還有些驚訝:“我以為你不來了。”
闫學柯不示弱:“你們什麽時候分手?”
兩個不熟悉的人偏巧掌握着對方最不能提的部分,瞬間偃旗息鼓,哥倆好摟在了一起。
甚至突然間添了數十年的默契,什麽都沒說,步伐一致朝最近的酒吧去了。
剛結束演出,劇院附近堵得水洩不通,談羽領着闫學柯穿小道進了小路,沒走幾步就遇見了一家啤酒館。
小酒吧裏已經坐了不少的人,老板在冰櫃旁邊清出張小桌子,剛好夠他們膝蓋碰着膝蓋坐下。
沒等酒上來,闫學柯就率先拉開了談心的序幕:“你和老許到底怎麽回事?”
“我犯傻了,估計是他的大忌。”
“讓我聽聽是不是。”
談羽沒隐瞞,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還附了自己最近的瞎想若幹。說完後,期待地看着闫學柯,渴望來自許衍好友的評價。
闫學柯先幹了小半杯冰啤,這才舒服了,問他:“你到底是怕異地戀……異半球戀辛苦,還是……”
“我不想給許老師負擔,他說起書法眼裏有光,可我的情況太複雜,幹擾了他我不願意。”
“可是他看着你時眼裏也有光。”闫學柯若無其事地替許衍講了句情話,“你要真這麽想可不行,幹不幹擾他說了算,你算老幾。”
“這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我給你說也只是想博點同情分。”談羽的酒也上來了,他和闫學柯碰了下杯,“問題在我,我自作聰明了。”
說的是愛,就是小小心髒上的更微妙的情感,誰和誰也不互通,但要說有徹底沒共鳴,那也是不可能的。
闫學柯喝到第二杯,再咽酒時已經有些龇牙咧嘴:“我今天也後悔,我放棄得太早了。何露熱愛舞蹈,可我熱愛她啊,我看着她跳舞,心裏特別難受。”
“說實在的,以前我可能還是有僥幸心理,是我自己也沒徹底放棄要一個孩子。可是看過她,我才發現是我把自己框住了,我愛她和我想擁有一個孩子并不沖突,每年被抛棄的孩子有成千上萬個,可被我放棄的何露只有這麽一個……”
“談哥,不是我說,你不該放棄我們許衍的,他是成千上萬中的一個,可是你也是他成千上萬中的一個。你們、我們都該是成千上萬碰上成千上萬,運氣多好,怎麽自己先洩氣了呢……”
談羽只喝了一點,頭腦再清醒不過,他撐着腦袋細想闫學柯的醉言,有些酸澀地抹了下眼角。
千萬分之一和千萬分之一,這麽說起來,他和許衍倒真是十分珍貴。
他看了眼日歷裏的事件,往開普敦去的航班就在後天早上,真要算起來,能利用的時間還不夠24小時。
想個屁,談羽猛地站起來,在闫學柯腦門上親了一下,飛快地說:“我建議你也別放不放棄了,能拿起來的時候先去拿吧。”
他沖進雨裏,經過被暴雨和密集出行困住的汽車,終于站到了劇院的雨棚下。他還在喘,但異常堅定地同電話另一頭的許衍說:“許老師,我愛你,我有很多不敢,可是我想向你讨一枚戒指。即使我離開,即使我們隔了很遠,我還是想請求你繼續愛我。”
“我給你戴戒指的時候,想圈住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