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許衍那邊已經安靜下來了,比起有些激動的談羽,他十分平靜地問:“你想清楚了?”
談羽抹了把糊在臉上的雨水,異常驕傲地說:“我不想了,我怎麽想都是想要你。比起千算萬算揣測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我特別愛你,而且特別自私,哪怕我要走很遠,我還有前科,可我想讓你等我,想讓你一樣愛我,我請求你,許老師。”
雨勢也體恤談羽,等他倒谷子一樣說完才驟然轉急。劇院的窄檐在此刻的雨前失去了多數作用,被風挾裹着的雨毫不客氣地全招呼在了他身上。
幾乎睜不開眼,他背過身,一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在等待中焦躁地撐在牆上。
想等的話等不到,許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談羽忍不住催他:“許老師?”
許衍正順着地上的指示往外走,“嗯”了一聲,問他:“在淋雨嗎?太吵了,我都聽不清,你先躲躲雨吧。”
談羽不疑有他,往最近的一個入口跑了過去。
聽着他那邊的動靜,許衍到了最近的一個出口,沒看見人影。他嘆了口氣,随口扯了一句:“什麽時候走?”
“後天早上。”
六月的第一周馬上就要過去了,這個答案和許衍預期的差不多。
他往另一個出口疾走,又怕那端的談羽聽出蹊跷,拼命壓着呼吸:“行李準備好了嗎?”
“許老師,我不想讓你問我這些,而且是我在問你,我在等你的答案。”
“你什麽時候這麽急性子了?”又經過一個出口的岔路,許衍踮起腳往尾端望了眼,腳下匆匆又轉了方向,“如果我答應你,那異地戀就是我們需要面臨的問題,我問清楚一些不好嗎?”
“……也好,那你先問吧。”
實在是沒法正常說話了,許衍越走越快,終于在第三個出口看見了一抹依稀的黑影。
他勻了口氣,放慢腳步靠近談羽:“我想問你,知道我愛你嗎?”
“知道。”
“知道我不忍心分手嗎?”
“也知道。”
“知道我這幾天在忍你嗎?”
“……知道。”
“那……”許衍拉開門,“知道我的答案了嗎?”
談羽還僵着,遲遲沒意識到身後出來的人是誰。過了有十幾秒,他才恍然大悟。轉過身,許老師就站在面前。
許衍低頭挂了電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知道嗎?”
大概知道,談羽眨了眨眼,向他走了一步,雙手還沒徹底展開,又想起自己已經被雨淋濕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促地收回了擁抱:“知道。”
“想擁抱時就不該退的。”許衍一步踏進雨裏,和落湯雞擁在了一起。
夏夜的雨洶湧熱烈,和滿城的各式聲音混在一起,釀造了擁擠、煩悶卻又清爽的人間。
不遠處有兩個奔跑的男孩路過,遠遠看見擁在一起的他們,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祝你們幸福”跟着他們的腳步越飄越遠。
許衍本來想哭,被這句話活生生憋成了笑,他又抱緊了些,在談羽後頸親了一下:“再有下次,我絕對、絕對……”
“沒下次,我真是好愛好愛你哦。”
剩下的時間着實不多,大雨什麽也攔不住。
他們費了很多時間,終于穿過城市回到了家裏。許衍把食指貼上門鎖,拉着談羽進了一片黑暗。
外頭雨聲響成綿密的一片,室內唇舌相交也自有黏膩的風格。
“不開燈嗎?”談羽往開退了點兒,喘着氣和許衍額頭相抵。
窗外雨漸漸停了,被雨幕模糊的燈慢慢照進了屋內。
談羽微微低着頭,看仰頭躺着的許衍。是罪過,他對着佛都沒有這麽虔誠。
他從許衍的腳踝向上摸起,在膝蓋停了半晌,掌心挪開,換成唇貼了上去:“小衍……”
比起剛才強烈的想要**的欲望,許衍突然靜下來了,一聲一聲小衍被喚着,他忍不住捂住眼:“好遠啊,你真的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了。”
“對不起。”
“可是你做錯什麽了?不該和我在一起嗎?”許衍抓住他的手臂,迫切地昂起上半身,“我會想你的,我甚至現在就開始想你了。”
感謝外邊的亮光,談羽看見許衍哭了。
還好看見了,他抱起許衍,讓對方坐在自己膝上:“我們可以視頻,通電話,寫電郵,現在……”
“那我想摸摸你呢?我想親你呢?我想和你**呢?”許衍往前挪了挪,“我後悔了,我應該自私一點,就讓你陪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許去。”
“可是你不是。”
兩人鼻尖挨着鼻尖,再親密不過。
許衍緩了好一會兒,又開始害羞。他總是囿于哭點太低,大事小事總要哭,以前怕被人笑話還能忍,現在有了談羽,怎樣都可以。
他仰起頭感受了會兒鼻涕,覺得應該沒什麽影響了,扭着腰去茶幾下邊掏出管潤滑。
等結束早就到了後半夜,夏天夜短,太陽幾乎就近在眼前了。他們一塊胡亂洗了個澡,抱着很快就睡着了。
這一覺很長,再醒來簡直是不知昏曉。
許衍昨晚哭過,眼睛果然腫得老高。
談羽一睜眼就看見了,有心去凍個冰勺子幫幫忙,可惜心緒、體力都大起大伏過,掙紮了片刻,還是沒動。
“這還剛在一起沒多久呢……”許衍幽幽地說,“到老了可怎麽辦啊……”
“我有錢,雇人伺候你。”
“是,您都有錢到注重精神追求的境界了,做巡護員呢,保護野生動物。”
談羽幹脆利落地掀被下床,凍冰勺子來不及,他拿了兩罐冰淇淋,一罐讓許衍吃,另一罐自己舉着給他敷眼睛:“這樣可以了吧?”
“還不錯,貴在堅持,以後五六十年能一直這樣,那才是真不錯。”
“你今天話好多。”
一起吃了午飯和晚飯,看了《戀戀筆記本》,外頭的天又黑了。
對談羽來說,這是近期能看到的最後一次北半球的日落。前一天下過雨,空氣很好,他開了窗,站在廚房後邊的小陽臺看日落。
自從和許衍在一起,這些尋常的自然景象也變得驚心動魄起來。有初識挂在樓間的夕陽,有陌生城市瑰麗的日落交界線,再到今天,屬于離別的太陽落山。
每一次都像在心上彈琴,樂曲時有不同,但都非常合乎主題,好像能記一輩子。
許衍在離他不遠的另一格窗邊抽煙,看他的視線轉回來,手指有些慌亂地點了點煙灰:“沒戒成功。”
談羽平靜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還是叫許老師的時候比較多,許衍乍一聽,總覺得十分鄭重,于是挺直了腰,假裝不重視地“嗯”了一聲。
“不戒煙的人沒有性生活。”
許衍已經端起了認真聽話的架子,沒想到等來了這麽一句,表情立刻僵在了原地。
談羽又說:“你能來探親嗎?”
嚯……終于到了告別,許衍矜持地點了點頭:“得了空就去探你。”
“什麽時候得空?”
“忙完最近的事兒。”
時間在一點一點說再見,談羽是明天清晨的飛機,飛行時間長,落地要倒時差,之後還有适應訓練。
許衍像談羽在自己參加研讨會時一樣,要來了他最近的工作計劃,在他睡着後靜靜了看到天蒙蒙亮,然後輕輕地推了一下他:“到時間了。”
談羽是真的睡着了,但醒得很快,還沒睜眼就摟住了他,動作裏混着克制的不舍。他只抱了一會兒,沒看許衍,拿了衣服去洗澡。
早晨的時間向來不夠用,哪怕他們本來就不打算有太多的交流,都很不夠。
許衍覺得自己還沒呼吸過幾次,就已經把談羽送到了機場。從國際出發進去,和同樣趕飛機的人一起擠過流程,終于送到了不能送。他低頭揉了下鼻子:“到了給我報平安。”
談羽點了下頭,感覺他也沒看到,于是抱了抱他:“忙你的事,也不用很快就來看我。”
到最後連一句再見都沒說,許衍目送着他離開,沒停留太久,很快就逆着人流出了機場。真站在了太陽下,他還是恍惚,愣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停車場得從樓下過去。
他怕告別後的自己開車不安全,提前約了代駕,坐在車上倒也沒覺得哪裏不舒服,頂多就是空落落的。
家裏還是離開前有點亂糟糟的樣子。談羽洗完澡順手把浴巾和換下的睡衣洗了,還團在洗衣機沒收;餐桌上吃過的早餐碗筷也還擺着,床沒整、地沒掃、衣櫃要重新收納……
許衍在房子裏轉了一圈,給自己找了很多計劃要做的事,然後坐在沙發上,呆住了。
黃昏時,談羽到了轉機的機場,聯系了他。
許衍正在看書,遲了會兒才接起電話:“談羽?”
“許老師……”談羽的聲音有些委屈,“您沒給我戒指。”
許衍沉默了好一會兒,“噗嗤”笑了聲,随後便是兩人合在一起的大笑。他也不管談羽能不能看到,在電話這頭連連擺手:“對不起對不起,我真忘了!”
“那我能不能重新說一下告別感言?”談羽說話時還有些顫,明顯還想笑,“你還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來看我吧,我想戴你送的戒指,咱們可是一對呢。”
幾句話間黃昏已經過去了,屬于夏夜的聲音全部灌進了房子裏。
許衍笑着答應了他,看着仍然挂在客廳的紙上月,耳邊只能傳來談羽低聲說話的聲音。他往窗外看,星空已經鋪了下來,像是還沒告別,像是離得很近。
“許衍。”談羽又叫他,“你去鞋櫃抽屜看看。”
許衍起身,在鞋櫃的三個抽屜精準地選中了藏着東西的那個,裏邊有張照片,是那天看何露演出時坐在一起的他們。拍照時還沒開場,其他座位旁還有走動的人群,只有他們這一片,奇跡般地還留着空間。兩人被劇院的紅椅子圍在中間,在一片紅意裏,視線一同落在了鏡頭裏,臉上都有笑。
也不知道為什麽,許衍翻到背面,有日期,有一行字。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