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完結)

往日都是許衍頂着腫眼泡起床,風水輪流轉,今次腫眼泡終于到了談羽的臉上。

再漂亮的人也架不住一對電燈泡,駐地條件不太好,二樓水壓不夠,許衍只得拿不鏽鋼杯子下樓接了些涼水。晨間水溫還沒上來,敷眼睛正好。他舉着杯子,談羽遲遲不接。

許衍:“你還要我怎樣?”

談羽不敢再忘形,趕緊接過杯子,自己轉着面給自己敷眼睛。

實在是腫得厲害,挨着冰涼的不鏽鋼面兒都覺得漲得慌。等捂熱杯子,他也不想管了,起身換了套衣服,問許衍想去哪裏玩。

行程之前已經捋過一遍,許衍想跳傘,還想看企鵝,最好能出海釣次魚,總之都是些閑不下來的事。他在床上感受了一下,還是有些沒緩過來的疲勁兒,最後只得不情不願地去開普敦市區轉了轉。

有些人确實有天賦,談羽也沒來多久,平時就在駐地,居然也能在長街瞄準好酒館。

喝了一點薄酒,和着輕薄的酒意歇了一個下午,被旅途抽緊的筋骨松散開來,歸途許衍還開了一段車。

往駐地的最後一段路沒有硬化,車輛經過能帶起一路的塵土,他往後視鏡裏看,只覺得過去的路十分清晰,将行的路也就在眼前,視線再不能更開闊。

給過路的小動物讓路時,談羽握住了他扶着檔杆的手。

談羽的掌心很暖,回去後,許衍抱着手昏昏沉沉睡到半夜,醒來身旁不見人,被褥卻是熱的。

他披了件外套走到走廊,和談羽一起倚在欄杆上。

“我剛來時經常睡不着,有時候就在院子裏支床,能睡着就好,睡不着還能看看風景。”

駐地的宿舍牆體很薄,隔熱隔音都很差。不只他們沒睡,隔壁那間的男孩也沒睡,正播一首西語歌,透過門縫鑽了出來。

随着夜越來越深,歌單也逐漸向靜谧流淌,許衍只記得最後聽到的是首鋼琴曲。琴聲裹住他和談羽,贈了他們一夜好夢。

又拖得緩了一天,談羽才約了跳傘教練。他是有經驗的,念書時就拿了跳傘執照,自然單飛。

許衍以前沒跳過,跟了一位教練,走流程認真學習了一番,等到了中午才上飛機。

今天天氣本來不算特別好,拍的照片都霧蒙蒙的。中午這會兒的太陽卻突然開始争氣,終于揭開了面紗,明晃晃地挂在了天上。

許衍有點緊張,更多的是雀躍,他讓談羽一定要記得喊“我愛你”。

從艙門躍下的一刻起,許衍的心就直接懸在了最高處,下墜帶來的緊張感維持了一分多鐘,他終于能合上嘴打量風景。經過最初的強刺激,接下來的路途惬意很多,許衍等着旁邊的人給自己表白,沒想到這人直到落地都一聲沒吭。

兩人回準備室的路徑不一樣,落地只來得及擁了一下,就各自分開了。

許衍等了會兒要上傳的照片,他想在談羽看到前删掉大張嘴、臉變形的,可惜速度太慢,實在等不着,只能先去洗澡。

時間選得好,這會兒沒什麽人,往淋浴間去的路只有許衍一個人。他邊走邊解衣服,剛拐進男浴室,就被摁在牆上用力親吻。

不比平時,今天的談羽十分規矩,一雙手停在他腰上動都沒動,力氣卻很大。好像終于意識自己有些太用力,他退開了一點:“我是不是太矯情了?明知道什麽事都不會有,你也很開心,但我還是……”

“我愛你,只有落地才能安心說出來。”

這人總能觸到別人心最軟的地方,許衍用戴了戒指的手去摸他的顴骨,臨了在他臉上輕輕揪了一下:“怎麽這麽可憐呢?讓我以後出差還怎麽忍心坐飛機?”

“你出差又不是在飛機翅膀上坐着……”

後來回想起,這一天十分漫長,去過天上,到過海邊,見過企鵝,回駐地時天仍亮着。

到後半程許衍已經有點累了,歪歪地靠着車窗,腦袋跟着地面起伏與玻璃親密接觸。

“不疼嗎?”談羽又聽見一聲撞擊,“別把聰明腦袋撞壞了。”

“你不是特有錢嗎?到時雇人伺候我就行。”

“那得加錢,我現在這工作可是燒錢買賣。”

說起工作,談羽的手機響了一下,他看了眼來電提醒,把車靠在路邊,撥了回去。

聽講話的語氣是同事,他說話時神情很淡,偶爾答應一聲,最後以“我知道了”做了告別。

車再上路,談羽的表情一直沒松下來,是看着路,但也不僅在看路。

許衍剛想問,就看他皺了下眉,打方向、猛踩剎車,又停在了路邊。這可不是熟手司機的做法,他摸了一下談羽的手肘:“怎麽了?”

“讓我想一想。”

車前懸着落日,像只巨大的蛋黃在耍賴皮,許衍面無表情地和它對視了一會兒,眼睛疼,主動認輸了。他又問:“想好了嗎?要和我說一說嗎?”

“許老師,你喜歡驚喜嗎?”談羽扶着副駕的座椅問他,問得非常認真。

許衍答得也很認真:“接受範圍內的,也許喜歡吧。”

照他的性格來說,沒答喜歡那就是委婉的不喜歡,談羽拿起手機晃了下:“我的同事……為咱們準備了一個婚禮,讓我不要告訴你,作為驚喜。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我……”

許衍:“……”

“所以……”談羽咽了下口水,“婚禮是接受範圍內的……對嗎?”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不是嗎?”許衍推了一下他停在檔杆的手,“走吧,帶我去看看咱們的婚禮。”

這并不是只針對許衍的驚喜,談羽也對将要看到的場景一無所知。他的同事來自全球各地,現在連婚禮風俗跟着哪邊走都得靠猜,再說了,昨晚剛傾整個駐地之力辦了歡迎宴,這片貧瘠小院,哪來的餘力再搞一個婚禮……

依稀能看見小院輪廓,談羽約莫差不多,抹黑拐進了進大門的小路。

老舊笨拙的白色皮卡剛碾上小路的地面,就有細碎的小燈跟着他們行進的速度亮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松了油門,靠怠速緩緩進了院子。

院子裏沒有任何光源,他倆被人七手八腳拉下車,在一片忙碌聲裏換了套衣服。

什麽都看不見,許衍茫然地在原地緊張着。感覺有第一絲光亮起,他下意識地閉上眼躲避傷害,沒想到這光非常柔和,從他們身後打在了小院的樓上。

他睜開眼,朦胧的白光讓小樓成了一塊天然白板,逐漸有字加入了這場光的聚會。

是許衍的字,不知從哪裏收集來的,寫的都是羽。看筆觸,有很新的,也有十幾年前的,還沒升起去看看談羽的心思,許衍先在人群中搜索起了闫學柯。

似乎是到了下一個環節,有人在麥克風前打了一個響指,小樓上的光瞬間撤走,換成了一張寫了字的紙,內容許衍熟悉,來自談羽給他留下的照片。

絕對是闫學柯,許衍再次從自己的婚禮出戲,卻和談羽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愛似乎不挑媒介,嘴巴可以,眼睛可以,肢體動作也可以。

燈光明滅間,許衍只記得談羽的大概位置,現在他認為空氣、記憶、味道、氛圍,愛怎樣都可以。

人們總說字如其人,他去看小樓上映着的談羽的只言片語,那麽字也可以傳達愛了。

這場婚禮像舊日的電影放映,人們站着、坐着,目光都聚集在小小的幕布上。

沒有紅毯,沒有親朋好友齊聚一堂,甚至連戒指都不需交換,是個儀式,卻連半點形式都沒有。

婚禮的主角在黑暗中湊在了一起,幕布上的一切不用重播一次,早就一點一點填在了心裏。他們相互幫助,從皮卡和大門的縫隙溜出去,卻只能逃到被風一吹就有塵土飛起的路旁。

也不知是誰開始笑的,夜風摻進笑裏,把笑意送到了更遠的地方,不收管理費,能儲藏一生。

許衍推了下談羽:“說點什麽。”

談羽沒再走,和許衍肩并肩站着,過了許久,他說:“我沒做過真正想做的事,出于責任、虛榮、幼稚,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由自己作出的選擇。”

“說的是我,還是來做巡護員?”

這個問題自然不需要答案,談羽笑着看他,等他的話。

許衍沒想太久,幹脆地說:“總歸是要先愛自己再愛別人。”

“今晚沒星星。”談羽摟住他,“沒人偷看我們接吻了。”

許衍笑着去吻他,只覺得再舒心不過,他小聲說:“我好像已經開始期待以後的每一天了。”

“我有點激動,還想哭,等不及天亮之後的第一天。”談羽跟着坦白,把下巴托在他肩上,“天亮之後我們去幹什麽?你之前說過要一起拍照,我們可以去追峽谷邊的日出,還是去海上?”

等不及答,許衍聽見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跑步聲,遠處有個年輕女人給跑來的小孩兒照着燈,順便照亮了他手上的那束花。

許衍搶在談羽前邊接過了花,謝過這對可愛的母子,把花遞給他:“我們都去,時間還長。”

已經有地方等來日出,有愛人相擁着醒來,有小狗的爪子觸到新的晨露。而在黑暗中,也有人敲了下酒杯,向遠方說起了祝詞。

花束的長絲帶仿佛接到了任命書,同祝詞一起在兩人的手腕旁輕輕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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