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釋被他清冷疏離的目光刺得心底一涼,恍惚失神片刻,竟不由自主散去渾身威壓,不自覺讓開了道路。

孟亦見狀,從容地騎着馬徑自越過了他。

待孟亦的身影從自己身側閃過,柳釋這才反應過來。他扭頭示意身後跟着的淩霜劍宗的随行修士先行前往鴻衍宗,而後便收斂了周身威壓,幾步飄至孟亦身後,徒步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柳釋未擋着自己的路,孟亦便視他為無物,駕着流炎馬不急不緩地行走在熱鬧喧嚣的街道上,并未因為柳釋的存在而有絲毫情緒波動。

就這樣,柳釋跟着孟亦,一前一後走過了熱鬧主街。

孟亦本就出衆的好看,周身世間不二的氣度更加奪人眼球,走在街上總有修士控制不住看他幾眼。此時,他身後跟着一名修為高深,樣貌俊朗不凡的修者,如同守護者一般穩穩跟在他身後,兩人關系不明,便更叫四周來往的修士好奇,那前面打馬而過的出塵之人究竟是哪裏來的人物。

兩人都未在意四周修者的審視。

柳釋遠遠地落在孟亦身後,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想起方才照面之時,柏函面上血色淺淡,唇色失了紅粉,面若素白梨花,眉目清俊惑人,雙眸清淺冷貴,心中微動,心底百味雜陳。

自己這位相交近百年的至交好友本是那般的人物,如今卻羸弱的令人膽顫心憐,他就這麽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單薄身形,心尖總随着他輕小的動作打顫兒,生怕他一個不慎就被風吹了去。

自那件事發生之後,柳釋這五十年來,再不敢踏入鴻衍宗地界,也斷了與自己心慕之人的聯系,滿心滿腔都是對摯友的愧意。

然而當時應霜平的情況已經不能再等,鴻衍宗宗主親口對他說道,柏函即便失了元嬰也能活,應霜平卻是不能沒有孟亦的元嬰來續命。

宗主說,即便元嬰被挖,也不是沒有再生之法,他會為柏函吊着命,日後尋來神藥補救。因此,柳釋才狠心與他們聯手囚困于孟亦,将他的元嬰掏了出來,而後便馬不停蹄為應霜平換了去。那之後,鴻衍宗宗主親自為孟亦療傷,柳釋留在鴻衍宗待了幾日,得知孟亦無礙後,這才離開了鴻衍宗。

自此,柳釋年年尋了許多天材地寶,也在暗自尋找修補丹田的神藥,他每年命人将無數珍寶送到九曲峰來,唯恐孟亦不夠用。

柳釋思及此,又想到孟亦如今單薄虛弱之态,忍不住身形微動,與流炎馬同列而行。

柳釋未加思考,伸手牽住了流炎馬缰繩,想引着它往前走。

孟亦見狀,叫停了流炎馬,擡眼看他:“你礙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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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釋言語苦澀:“柏……柏函,你看起來身體虛弱,修真界倚強淩弱之事比比皆是,你一人在街道上行走并不安全,我只是想護着你些……”

孟亦聞言,慵懶眼角微斜,淡淡掃他一眼,語氣平靜:“護着我,你嗎。”

他這一句話說的輕貓淡寫,什麽都沒有指明,卻令柳釋心底一陣絞痛的愧意。若是孟亦語氣中帶着輕嘲也還罷了,偏偏他僅僅是雲淡風輕的陳述,渾不在意,話語中對自己無愛無恨——沒有相交數百年并肩作戰把酒言歡的親近,同樣也沒有被掏元嬰毀了前程的憤恨。

這種視若無物的情态,教柳釋心中更為難受。

柳釋張張口,不知該從何說起,倏而念及他是因元嬰被掏之事才這般性情大變,就急切道:“柏函……我……你放心,我定尋來為你修補丹田元嬰的神藥,屆時,你便可以如同當年一般風采驚豔……”

“不必。”孟亦神情平淡,打斷他話語,“孟某受不起。”

柏函對他何曾如此生疏冷漠過。

然而他們曾相交百年,柏函是何性格,柳釋最為清楚不過,他溫和寬厚卻愛憎分明。正因為知道再見将會是這般局面,柳釋這些年才不敢來見他,至少在尋到神藥之前,他都不敢前來相見。

這次若不是散源大能五千歲壽辰将至,為了表示對此事的看重,淩霜劍宗宗主必定要派自己愛子前來,而他重任委身推拖不得,這才只好前往。

柳釋攥了攥手中缰繩,猶疑良久,終是放下,如同放下孟亦雙手一般,心中難熬,他言語苦澀,低聲哄勸般說道:“柏函,你若是不想見我,我便跟在你身後,好不好?”

孟亦看他,他如今連普通人都不如,無法察覺修者蹤跡,即便他說不好,這人怕是也會偷偷跟着,既然如此,孟亦便不想在他身上浪費諸多口舌。

他疲乏的很。

于是,孟亦不再看他,一言不發,駕着流炎馬噠噠前行。

柳釋遠遠地綴在他身後,不敢離得太遠,也不敢離得太近。

行了片刻,孟亦在一處成衣店停住了腳步,下了馬,而後擡腳進入店中。

柳釋立時隐了身,跟在他身後進了店內。

孟亦簡單挑揀之後,與掌櫃的結了賬。

因為他方才才為靈芮喂了血的緣故,他此時身體較往常更為虛弱,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驅動經脈中僅存的靈力打開自己儲物袋,便問掌櫃的要了一個新的儲物袋,回去讓童衡打開便是。

隐在暗處的柳釋見狀,卻并不知其意。

此後,孟亦未曾停頓,靈獸禦風,一路行至了九曲峰。

童衡早已滿面焦急候在九曲峰下多時,他的先生久久未歸,等候之時,他越發痛恨自己的無力。此時,見着孟亦安全歸來,他總算卸下心中巨石。

童衡兩步迎上前,發現先生面色竟是越發蒼白。

他将疼惜壓至了心底,對孟亦恭敬道:“先生,您回來了。”

孟亦點頭:“嗯。”

童衡怕他勞累,立時接過他手中流炎馬的缰繩,放流炎馬歸去,又将他身上的鏡盒和儲物袋都拿到了自己身上,這才道:“先生,我們回去吧。”

“好。”

說完,便随着童衡一同緩步進入到了九曲峰禁止之中。

不遠處,柳釋隐在孟亦其後,以童衡之修為絲毫發現不了。

孟亦二人進入禁制中後,柳釋現出了形,他沒有離去,而是站在九曲峰下,望着孟亦消失于禁制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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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是真的未将柳釋放在心上。

若說當年對何驚怒,驚的不過是相伴數百年視若生父的師尊的生擒之舉,怒的不過是熟識交好熱忱健朗的摯友的剜心之痛。

反觀宿歌,雖是孟亦心底傾慕之人,孟亦也曾悄悄為他付出過些什麽,但是他知曉明面上他們二人交集并不多,在旁人眼中不過同門關系,他們二人偶然相遇也不過點頭示意問好。早時自己所作所為也只是心甘情願無愧于心,所以當宿歌與自己刀劍相向時,比起憤恨,他心底更多的是看錯人的自嘆。

時至今日,他早已心如止水,所謂痛恨,所謂不甘,不過向東流水,放在心中留下痕跡,是看得起。

然而,他看不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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