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地之源雖是不好找,但是有記載、有傳說的故事中, 還沒有見過誰丹田中空空如也, 卻會被天地之源排斥的。
事實上, 若真想重塑根基, 天地之源的屬性是否與自己原本靈根屬性相符,都不是必要之事。即便天地之源屬性不同也能在修者丹田內生出根基,只是初期恢複需要多加修煉, 加以轉化罷了。
既然如此,那情況相符、屬性想和的風系天地之源, 沒道理會被孟亦的身體排斥。
沈五淵再三确認, 仍不能從孟亦經脈中得出什麽關于他身體情況的訊息。把脈診斷所得結果,無非就是孟亦如今身體羸弱,丹田空虛空無一物, 必然是數十年前失了根基,僅此而已。
此刻, 那魔修面上終于沒了總是調笑的神色, 神情嚴肅,擰眉思索着。
孟亦倒是自始至終沒什麽情緒, 仿佛游離于事件之外,他抽回了沈五淵握着自己的手, 只道:“凡是必有因果機緣, 若是我用不上這天地之源,只能說明它于我無緣。你的一番好心我心領了,這貴重之物, 你還是拿回去為好。”
說完,孟亦想起自己體內莫名的靈力。
不知天地之源抗拒自己,無法進入自己體內,和這股靈力有無聯系。
沈五淵活了近萬年,不說将大千世界都游了個遍,卻也算是遍歷修真界絕險河川,見多識廣可見一斑。
如今世間已知的修者大能,沈五淵自認為,能與自己修為見識相較高低的,也就是玄溫了。他原本比玄溫高了一個境界,只是如今自己飛升失敗境界跌落,而玄溫潛心閉關已有數十年,待那老賊出關,兩人交手,卻不知是何等光景。
沈五淵搜盡了腦海中的訊息,也不能判斷如今的狀況成因是何。風屬性的天地之源毫無問題,那麽出了問題的,應當是孟亦的身體。
“孟亦,你莫要動,待我查看你腹中丹田。”沈五淵修魔,為人也放蕩不羁,不拘小節,總沒個正經,如今卻如此認真嚴肅地叫了孟亦全名,可見他此時極為認真。
孟亦也不知自己的身體究竟有何異常,思考靈力一事時,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的血液不知從何時起就有了奇特強大的治愈能力。關于自己血液之事,他一直以為是玄溫有愧,拿無數丹藥吊着自己性命,才産生的異變。
此刻仔細想一想,或許血液、靈力以及被天地之源排斥之事,三者之間都有所關聯。
孟亦思考的時候,沈五淵已将天地之源塞回了靈玉匣子中,再将其放到藤桌上,而後伸出右手,虛空放置在了孟亦腹部的位置。
一陣白亮舒緩的溫暖光芒于沈五淵的掌心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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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熱穿過虛隔的空氣,傳至孟亦腹部,滲入空蕩的丹田之中,帶來陣陣溫熱之意。片刻後,沈五淵将手掌向上移動,而後停在了孟亦左胸口的位置,白光不散,熱度持續滲入孟亦體內。
“有趣。”沈五淵收回手掌,如此說道。
孟亦只道他知曉了其中緣由,便直直地看向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誰知沈五淵竟是态度随意地聳了聳肩,搖首:“有趣,本尊竟是不知曉其中緣由。”
說着,沈五淵抱臂,繞着孟亦走了兩圈,繼續道:“本尊确确實實感知不到你元嬰的存在,也感知不到你心髒的跳動。你的身體沒什麽異常,若是這樣,那天地之源仍舊排斥于你……莫不是因為你其實已經魂飛魄散,站在本尊面前的只是個幻象?”
孟亦擡眼,見着這魔修抱臂圍着自己不住轉圈的模樣,淡聲道:“我是不是幻象不好說,你被那白鵝附身了倒是真的。”
沈五淵聞言放聲而笑。
孟亦趁着他笑着的間隙,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沈五淵見狀趕緊道:“你去作何?”
“休憩。”
聞此,沈五淵看向桌上擺着的靈玉匣子,揚聲道:“那天地之源呢?”
“你自行收着,”孟亦步伐不急不緩,“本就不是我的東西。”
沈五淵嘆息一聲,笑道:“本尊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孟亦聞言并不回頭,只道:“現在有了。”
沈五淵将那靈玉匣子拿了起來:“也罷,本尊先幫小亦兒拿着,等本尊找到你身體與天地之源無法融合的問題的解決方法之後,再将它送與你。”
既然是送給了孟亦,無論如今能不能用得,沈五淵是極想将這天地之源放在他手中的。
然而,天地之源這等連大乘期、甚至渡劫期大能都不見得見過的寶物,直接放在幾乎靈力全無的孟亦身上,恐怕招來不測。天地之源被盜事小,孟亦受害事大,要知道,有的是修者寧願自毀元嬰,也要在體內種下天地之源。他畢竟不能時時刻刻待在孟亦身側,大白鵝終究也只是一只繼承有他部分修為的靈獸,只偶爾會被自己控制,并非萬能。
如此看來,這物什暫時還是放在自己這裏,較為安全。
這麽想着,沈五淵将匣子收進儲物戒中,又恢複了往日裏沒個正形、自由散漫的邪佞模樣,跟上孟亦的步伐,與之談聊道:“我們九曲峰上的人可真是人才輩出,個個不一般,竟還有不能融合天地之源的存在。”
“沒有人才輩出,九曲峰上,只有兩個人。”
沈五淵挑眉:“我和你?”
孟亦語氣平淡:“我與童衡,最多再加一只鵝。”
“哎,明明小亦兒之前還說要奴役我,怎麽,現在便又不承認我是這九曲峰上的人……”沈五淵面上挂着笑意,說話間卻故意透露着些被人抛棄的怨婦口氣,“小亦兒,這始亂終棄,可要不得。”
孟亦懶得再與他說道,唇角卻微微揚起。
天色漸暗,孟亦去看了眼童衡,确認其無礙,這才回到了自己屋中睡下。
童衡自少年時,便被分配到了他這九曲峰,自那之後鞍前馬後、盡心盡力地伺候了他一個廢人十年時間,令自己日子過的着實清閑幽靜。童衡一直叫他先生,而他不過随意教導了他幾句罷了,其實從不值當什麽。
後來,孟亦思及自己身子不好,恐怕某日就去了,魂飛魄散,再不能在這世間留些什麽,這時便想到了童衡。在他看來,童衡就像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盡管他才是被“孩子”照顧的一方。于是,孟亦便去取了歸元洗髓丹,只道自己若真的散了神魂,這全心全意陪了自己多年的忠仆,能在修行一路上,走得更坦蕩些。
如今看來,卻不知是福是禍。
見孟亦沉沉睡去,沈五淵放了心,他已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未曾食寝,此時自然也不需睡眠,便翻身去了九曲峰後禁地之中,再探曾經藏了神藥的洞府,或許另有蛛絲馬跡可尋。
至于大白鵝,則展開翅膀飛上了籠罩着躺椅的巨木樹杈之上,一動不動,隐于巨木的繁茂枝葉之間,守着九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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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殿中,九天玄冰築成的冰室內,絲絲寒氣凝成了實質的霧氣,萦繞飄散在室內各處,連呼吸間沁入口鼻的氣息都帶着冰寒之意,侵入五髒六腑,冷徹骨髓。冰室正中央,宿歌坐在一塊蒲團上,閉着雙眸,極力壓制着心底越發猖狂的心魔。
心魔于神海間翻滾,令宿歌冰靈根屬性的身體竟是生出灼熱之意,經脈中漸漸滋生火毒。
宿歌的意識已經迷亂,恍惚間,只覺孟亦正素衣青衫站在他身前,俯首淡漠地看着自己。
“對我笑一笑,柏函。
求你了,對我笑一笑。”
然而,無論他如何祈求,身前之人卻還是那冷然疏離之态,明明看着觸手可及,卻怎麽也摸不到碰不着,與他似乎隔了天塹。
“你不看我,不念我,也不允我愛你,不允我觸碰你,眼中沒有我這個人都沒有關系,至少讓我知道,我在你這裏還是有用的。
柏函,你告訴我,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告訴我,你還用的上我。”
不然如今才幡然悔悟的我,究竟是為何而活。
然而這次,識海深處的孟亦甚至沒有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便轉身離去。
念至癡狂,宿歌竟是在幻象中,都沒有進入孟亦幾步範圍之內的勇氣,只敢眼睜睜看着他潇灑離去,眼角眉梢都未曾因為自己留下絲毫痕跡。
最後,孟亦連身形都淡了去,似是不願出現在自己幻想的場景之中。
倏而,宿歌睜開了雙眼,朝前噴出一口滾燙鮮血。他企圖壓下的心魔愈發頑固,眸中已經不僅僅是被濃霧包裹的幽深,而是已經轉變成了幾欲滴血的鮮紅,眼球上遍布血絲,眼角欲裂,額頭間有青筋浮起。
這番幾近癫狂的模樣,與他揚名在外冷漠拒人的宗門大師兄形象大相徑庭。
然而,早已被心魔侵蝕的宿歌此時全然顧不得這些。
宿歌只覺自己腦海中無數道聲音回響,時高時低,紮根于神魂深處,驅散不得。
與此同時,他的眼前又仿佛有無數道影像回旋交錯。有時是孟亦笑的溫潤有禮喊他“宿師兄”的樣子;有時又成了孟亦眉眼淡然地站在那裏的消瘦身影;有時又變成了孟亦躺身血海之中,看着他,朝他伸過來的那只手……
最後,那些聲音漸漸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句話:想要他原諒你,唯有一死。
宿歌嘴角溢出鮮血,眸中紅光閃動。
唯有……一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