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薇羅仙子本在自己殿內打着坐,忽覺心神不寧。
這情緒來的突然, 卻無比強烈, 令她無論如何集中不了心力放在修煉打坐一事上, 同時, 靈氣也不能順暢吸入進入體內。如此片刻,薇羅只覺得心緒難平,焦躁難安, 隐隐覺得将要有事發生。
既是無論如何靜不下心來打坐修煉,還是莫要強求, 免得修行出了岔子, 氣血凝阻,靈力不通,恐怕不妥。
思及此, 她略顯煩躁地站起身,揉了揉眉間, 在屋中踱步。
倏而, 她憶起什麽,立時臉色大變, 轉身進了放置她各個弟子命牌的房間。
有關命牌此物,每個內門弟子哪怕只是記名弟子, 在拜入師門後, 都會被其師尊取一滴心間血做成命牌,陳列在一處。修着之人時常外出歷練,處處兇險, 機緣與生死相依,這樣做可保證師尊及宗門能知曉門下重要弟子的安全。
薇羅已是許久未進入放置命牌屋舍,此時她踏進屋內,擡眼看去,只見屬于宿歌的那枚命牌,竟然隐隐有破裂的跡象。
此乃性命垂危之兆。
薇羅仙子心下大駭,只道怪不得從剛剛開始就心焦難安,這分明是與她愛徒因果相牽,感知到了其此時正身處危險之中,性命難保。
一時間,薇羅再顧不得其他,立刻從儲物戒中拿出了尋蹤羅盤,将宿歌有了裂口的命牌置于其上,急于尋找自己徒兒位置。
那羅盤轉動片刻,片刻後将有關宿歌身處何處的消息虛空顯示在了羅盤之上。
這地點……竟是在蒼殿內?
荒唐!
有哪個膽大妄為之徒,竟敢在他們鴻衍宗內門中,對長老愛徒痛下殺手?!
然事出緊急,由不得薇羅仙子再細想其間緣由,她将靈盤随意收回儲物戒中,身形一晃便朝蒼殿飛去。
到底是大乘期的修者,宿歌所在峰頭又與她峰頭離得不遠,前後不過幾息時間,薇羅仙子便抵達了蒼殿,跟着尋蹤羅盤的指示往其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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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瞬時間,她便行至了冰室門前。
還未踏入冰室,薇羅仙子便聞到一股刺鼻至極的濃郁血腥之氣,被九天玄冰冰室中的寒氣裹着,撲面而來。薇羅仙子越發擔憂,再不遲疑,立時進了冰室內。
看清室內景象的剎那,薇羅仙子被那場景驚得愣在了原地,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冰室正中央,宿歌正躺倒在地上血泊之中,滿身都染上了刺眼的鮮紅色。他的腹部被剖開,那樣貌神态都肖似宿歌的元嬰被生生剜了出來,血淋淋地跌落在一旁的地上,靈力虛弱。宿歌腳踝與手腕處也被人用利刃切開,手腳筋則被蠻力扯斷,傷口猙獰外翻,可怖至極。除此之外,宿歌滿手是血,一柄靈劍落在他身側,其上也沾滿了鮮血。
冰室內沒有其他修者的氣息,宿歌手腳腕的肌膚卻是他身旁跌落的靈劍切開的,那跌落在地的元嬰上也有被宿歌手指掐過留下的傷痕……
不難看出,這遍體的傷痕,都是宿歌自己弄的。
緣由,無非是情至深,悔至極,心魔難控。
想通其中關竅,薇羅仙子氣結,不知是該驚該怒。然而宿歌性命垂危,薇羅仙子也顧不得其他,立即用術法将宿歌心脈護住,又将被他自己剝離出來的元嬰封存在靈池之水中,保其靈氣與活性。
随後,薇羅仙子使出懸空術,将宿歌移出了冰室,使他躺在了蒼殿寝室內的床榻上。蓋因宿歌此時身上無任何靈力運轉,元嬰也被掏出身外,經脈又被挑斷,即便他是冰靈根修士,此時躺在九天玄冰所築的冰室內,也難抵滲骨冰寒。
薇羅心力交瘁,使出渾身法術,用了無數秘寶,這才将宿歌元嬰歸位,經脈連接起來,方才護住他的修為和性命。
也幸好她發現及時,元嬰強行離體時間不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做完這一切,薇羅仙子亦不敢離開此地,又揮手在宿歌床榻四周布了無數聚靈陣法,這才守在一邊,生怕他醒來心魔微消,再對自己下手。
那副狠厲血腥的場景,是真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才做得出事。
薇羅救治及時,不過一夜過去,宿歌便醒來。
他面色蒼白如土,渾身鈍痛,不能動彈。經脈暫時阻塞,稍稍運行便覺痛的刺骨,渾身痙攣。
薇羅仙子雖然氣憤,但是知道宿歌這番作為乃是心魔所致,到底心疼。
此時,見宿歌醒來,薇羅仙子正想好好告誡他,讓他好生休養,卻見他躺在床上,疼痛致使雙眼朦胧,嘴角竟然挂着不自知的淺淡笑意。
須臾,宿歌伸出手,拉住了薇羅衣襟,癡癡道:“師尊,我看見柏函了。”
“師尊,元嬰掏了,筋也挑了,柏函是不是原諒我了。”
說完,宿歌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筋已被接上,元嬰也歸了原位。
意識到這一點,宿歌眼中惶恐蔓延,眼球漸漸又覆上紅色血絲,顯然是心魔又起。
奈何他身體動不了分毫,無法再起身将自己元嬰挖了去,便只能峰眉擰起,喃喃道:“師尊,您怎麽把我治好了,如此不可,如此,柏函不會見我的,他不會見我了……”
薇羅仙子聞言渾身一滞,而後徒然蒼老。
一聲嘆息。
自欺欺人,癡狂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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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釋近幾日又陷入了忙碌之中,然而繁忙之中,他仍舊不忘要給孟亦送珍寶之事。
經過幾日的悉心準備,他終于将自己想拿給孟亦的那些珍寶都分門別類地收進了各個儲物袋中,面上這才有了笑意。
希望柏函能用得上。
然而以柏函性格,柳釋料想自己去往九曲峰,他必然不會收到自己的東西。
恰在此時,又逢柳父柳坤忽然傳信,要他今日一刻鐘後一起去擺放華天仙宗的宗主。
柳釋思索片刻,便叫了名年齡稚嫩的煉氣期忠心随從,命他乘着靈獸将東西送到了九曲峰。
他想着,若是令稚嫩孩童去送,想必柏函不會過于憤然,也更可能接受那些東西。然而柳釋想了想又覺不妥,便再叫了兩名化神期的修者跟在随從左右,免得他修為不高卻揣着珍寶,在路上被人劫了去,只是護送便好,不要進入九曲峰。
清晨,随從動身之前,柳釋千叮咛萬囑咐道,要把九曲峰那人當自己來尊敬,不得不敬亵渎,送完立刻離開,莫讓那人将東西退了回來,若是他不讓你進入那九曲峰的禁制,你也可能有任何性子,只管乖巧地在外候着,莫要擾了九曲峰清淨,等到什麽時候事成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随從聞言,點頭應答,一一記下。
然而,小随從行至了那九曲峰的栅欄門前,卻沒有遇到如柳釋所說的、進不得的禁制,而是左右張望後,直接踏步便跨了過去。
小随從深覺奇異,還以為是自己尋錯了峰頭,可那斜插着的一塊木板上也确确實實寫着“九曲峰”三個字。既是想不通,随從索性不想了,或許柳少宗主口中所言的禁制是個有時效性的陣法,此時不見了也不足為奇。
況且,如此一來自己直接通過禁制,上了峰頭,豈不是能更快完成少宗主的任務,趕緊回去領取獎賞。
這麽想着,稚幼小童頓覺心中歡喜,步伐越加輕快。
兩名化神期修者則隐在了山下。
小随從心情愉悅,方才沿着山路走了幾步,便瞥見一處空曠的院子,和不遠處的木屋。他笑開來,正想再往前走,卻被忽然從天而降的白色身影撲倒在地,砸了個正着。
随從仰躺着被撲倒在地,眼冒金星,剛想呼救叫嚷,便被一團白色羽毛糊住了嘴。
定睛看去,撲倒自己的竟然是一只大白鵝,鵝屁股正正當當地坐在了自己的下半邊臉上。靈獸一般都有靈力,平日裏幹淨得很,坐在他臉上倒也沒什麽,但是随從還是覺得渾身難受。那只鵝重的很,坐在他臉上不僅讓他說不出來,更是讓他起都起不來。
小随從掙紮片刻,平攤開四肢,放棄了。
躺會兒吧,這只鵝想必是九曲峰的靈獸,等九曲峰的主人醒來,必會把它弄開,随從這麽安慰自己。
白鵝見他不再掙紮,就定定地坐在他臉上,合了眼打起盹兒來。
孟亦睡至清晨朝露散去,暖陽高照,才迷蒙轉醒。
知道自己身在九曲峰,近十年的習慣使得他在朦胧之際,不由得輕喚了聲“童衡”。片刻後,他才想起,童衡身體有異,尚在昏睡之中。
徹底清醒後,孟亦穿了衣衫出了屋門。
外面晴光正好,那魔修不在附近,孟亦倒不覺得稀奇,沈五淵此人本就是這樣,向來是個來去無蹤的。此時不見人,想必又是去了何處尋找線索。
孟亦方打算朝童衡昏睡的房間走去,看看童衡如今情況,卻忽然發現,那院中的大白鵝并非如平日那般窩在草叢裏,它身下,明顯還壓着個人。
那随從被壓住了嘴,眼睛卻未被遮擋,他遠遠地見着孟亦,立時雙眼晶亮,哼哼起來,企圖說話。
少宗主遣他來的時候,未給他看九曲峰峰主的畫像,只嘆然道峰主其人氣質超然,容貌出衆,恍若仙人,你去了便知道了。
随從原本還不懂什麽意思,只道修真界哪個不是氣質超然容貌出衆的,然而此時,他見着孟亦,才了悟,可不就是仙人嗎。
孟亦看了白鵝一眼,阖眼打盹兒的白鵝便有所感般,移開了壓着随從的鵝屁股,坐在他胸前,仍是不讓他起身。
那随從年齡不大,腦子卻轉的極快,剛被大白鵝松開了嘴,便喚道:“仙人!仙人!在下并非壞人,在下是奉了我家少宗主柳釋之命,來為仙人送東西的!”
柳釋?
孟亦聞言,神色不變,平靜地轉過了頭,一言不發,繼續朝着童衡房間走去。
随從見狀急了,一邊心道仙人不理他可如何是好,一邊焦急喚道:“仙……”
他這一個“人”字還沒說出口,便再次被大白鵝一屁股坐下,堵住了嘴,只能發出不滿的嗚嗚聲。
大白鵝始終阖着眼,昂着雪白長頸,矜傲自若。
今日,也是一只合格的靈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