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霎時,柳釋腦海中閃過無數思緒, 他來不及多想, 便急火攻心, 昏死過去。
他昏睡過去之前, 雙眼模糊間,隐約見到應霜平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中,全然沒了先前叫他“柳大哥”時的怯懦和柔弱, 而是深不見底的冰冷森然,仿佛另一個人。
“釋兒!”柳釋驚呼出聲。
再怎麽氣憤柳釋所做之事, 始終還是自己兒子, 見其昏死過去,柳坤自然再顧不得其他,朝衆人有禮作別, 便帶着昏死的柳釋離開了此處。
與玄溫作別時,柳坤心中壓抑怒氣, 蓋因他處置孟亦也就罷了, 竟然也對自己的釋兒出手。然而玄溫此時境界,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 柳坤即便再憤怒,該有的禮數卻不能少。
如此, 柳坤面上不顯分毫, 心中卻積怒更甚。
好一個玄溫。
柳坤柳釋之事并沒有引起在場圍觀衆修士的注意,畢竟比起那些子女後輩間的小小恩怨,他們東陸出了飛升期修者一事, 才是重中之重。
散源大能看向玄溫,拱手道:“恭賀宗主突破。”
其他三位長老也依次上前恭祝,等到鴻衍宗四大長老皆盡賀過一遍,其他宗門與家族的長者這才一一笑着上前。
這等場合,自然沒有其他小輩說話的機會。
然而,還不等各個宗門家族的長者逐一恭賀結束,玄溫便斂眸,墨色雙眼掃過衆人。
一時間,衆修者只覺背脊發涼,身形僵直,竟是再說不出話來,更不要說走到玄溫跟前去祝賀。
玄溫看向散源:“安排妥善。”
說完,便在一衆修者注視之下,抱着孟亦,飛身離開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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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令人窒息的威壓終于消失,胸悶沉悶之感消失,衆人得以緩了口氣。
飛升期大能,着實恐怖。
散源大能聽聞玄溫所言,一言不發目視其離去。
散源雖不知宗主何意,但是仍舊按照玄溫的吩咐,對其它衆人道:“宗主匆匆出關,還有些事需要處理,境界也需穩固,今日不便招待衆人,怠慢了。”
散源嘴中說着怠慢,在場衆人哪該認同,皆道:“應該的,應該的,玄宗主方突破不多時,是需要穩固境界,是我等叨擾了。”
誰都沒有提被玄溫帶走的人,以及受傷的柳釋和遠處坍塌的木屋。
又有修者道:“玄宗主此時穩定境界,還不知需要幾日,散源大能壽辰卻在明日了,我等還是要祝賀的。”
散源大能聞言道:“壽辰如期進行,屆時,還望衆修者來我峰頭一聚。”
如此這般,各個年歲至少上千的長老大能們彼此來往寒暄片刻,這才陸續離開了九曲峰。
衆弟子也随之離去。
最後只剩下鴻衍宗四大長老留于此地。
薇羅仙子扇不離手,揮動間帶起冷冽風霜:“你們說,宗主此舉何意?”竟是帶走了孟亦,還對柳釋下了手,難不成是恍然大悟忽然發現孟亦比應霜平更重要了不成?
想到孟亦,薇羅仙子不禁想起被自己關在蒼殿內休養的宿歌,不将他關起來,還不知心魔侵入神識之後,他又會做出什麽事來。此時玄溫心思變幻莫測,自己便更不能放宿歌出來。
散源大能道:“無論宗主何意,我等都不需過問,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木犀與閑龍道:“合該如此。”
薇羅聞言,指着那邊坍塌的木屋:“那……”
散源意會,只道:“既是宗主沒有下殺手,則不需管。”
閑龍聞此,不甚在意道:“扔進後山禁地中便罷。”
散源點頭:“也可。”
于是,髒腑俱裂的童衡被閑龍打暈,扔進了後山的高級秘境中。秘境之門關上,閑龍料想,以這仆從的修為,恐怕至死,都出不來了。
至于一旁的白鵝,幾人倒是并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為它是普通靈獸,怕是連心智都未開化。
一旁的木犀大能手一揮,殘破倒塌的木屋整個消失一空,再尋不到影蹤。
做完這些,他們才一一離去。
被玄溫威壓限制的白鵝等這幾人都離開後,才揮動翅膀,十分焦急,飛也似的消失在原地,朝宗門外而去。
此番情形,必須要尋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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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岩峰被雷劫所毀,主峰裂成兩半,溝壑中靈脈湍湍溢出濃郁成霧的靈氣,将山峰籠罩。靈氣生靈,卻不能使被九重雷劫灼燒到荒涼貧瘠、草不生的山峰恢複原狀,足以見得天劫之威力。
抱着孟亦,玄溫撕裂空間,幾乎是一瞬間,便回到了主峰。
玄溫立于虛空上,高于峰頂,低頭看着破敗荒蕪的山峰,衣袂随風而動,發出獵獵響聲。
他單手攬着孟亦,另一只手伸出,朝向主峰的位置。
有素白熒光從其掌心間釋放,以極快的速度流于山峰之間,剎那間,被雷劫劈成兩半的主峰便合為了一體,嚴絲合縫。從山腳到山頂的開始,破土生長出無數淺綠色嫩草,不多時,便有翠綠樹枝也探出焦黑泥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地成長,此過程中,枝幹褪去綠色,逐漸變為棕褐色,并分叉處無數旁支,枝幹上逐漸挂滿蒼翠蔥郁的樹葉,密集茂盛。少頃,甚至有鳥獸開始穿梭其間,傳來清晰的鳴叫聲。
萬物競長,生機勃勃,綠意從山間一路蔓延至山頂,覆蓋了焦灼的黑色。
待生長結束,山頂的位置,被雷劫毀損的鴻蒙殿拔地而起。
玄溫收回手,打下一道禁制,便閃身進入了鴻蒙殿之中
孟亦朦胧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浮于半空之中,周身萦繞着詭異的力量,将他托起,卻找不到任何着力點。
他睜開眼,宏偉高大金碧輝煌的殿頂便映入了眼簾。
玄溫一直背手站在他身側,看到孟亦醒來,也不言語,只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後,完全清醒的孟亦發現自己的身體确實漂浮着。他似乎處在一道透明的罩子中,無數明亮線條圍繞着他的身體,時不時探入他的腹中。那些瑩白線條侵入自己身體的剎那,孟亦只覺得腹中燃起一陣灼熱之意,丹田竟是隐隐有靈氣盈滿之感,暖熱感順着經脈,在全身游走,不斷充盈着他虛弱不堪的身體。
如此看來,那些線條當是濃郁靈氣而化成的實質。
孟亦微微側頭,眸中無有悲喜,看向一旁的玄溫。
兩人對視片刻,孟亦語氣平靜問道:“你想做什麽。”
“你身子轉好,自會知曉。”說着,玄溫打出一道光圈,那光圈在觸碰到透明罩子的同時化為了無數線條,潛入其中,補充着被孟亦的身體吸收掉的靈氣。
時至今日,孟亦越發看不懂玄溫所作所為。若是先前,他只以為五十年前之事,不過是玄溫心有偏袒,現在再看,或許他是另有籌謀。玄溫對自己的身體到底做了什麽,孟亦不得而知,觀此刻玄溫言行,恐怕問他,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
既然如此,不若阖眼休憩,免得因旁的人而耗費心神,浪費口舌。這般想着,孟亦當真回頭閉上了雙眼,呼吸輕緩。
見孟亦如此淡然,随遇而安,不曾有半分驚怕恐懼,玄溫竟是勾起了唇角。
可惜孟亦早已閉眼凝神,沒有看到。
恢弘大氣的華麗殿內,孟亦阖眼浮于空中,玄溫站在一側負手而立,時不時揮手朝着透明圓罩中扔去一道光圈。
氣氛靜谧,意外地安恬平和。
倏而,玄溫想到了柳釋那一句“吟風劍主”,周身氣勢不覺更加威嚴:“涵兒,吟風劍在何處。”
孟亦聞言,緩緩睜開了雙眼。
吟風劍。
孟亦初踏入築基期之時,不過十餘歲的年紀,正是熱忱明朗的少年時光。
修真者,尤其是天賦出衆的修真之人,自然少不了一把為其量身打造的本命法器,本命法器融入神識,往往與修者相伴一生。彼時,玄溫用萬年風魄融入乾元烏金,耗時數月時間,親自為他打了一柄本命法器,乃是一把風屬性靈劍,其品階可随修為的增長而變化,從适合築基期使用的下品靈劍逐漸變為仙品法器。
當真貴重珍貴至極。
玄溫将靈劍于孟亦初成築基之日,贈于了他。
孟亦驚喜又不失敬意地接過此劍。
玄溫道:“日後,此劍便是你的本命法器。”
彼時孟亦尚且年少,得此劍自然喜悅,心中想着他此時境界淺薄做不得什麽,日後必要報答師尊。
喜悅之時,孟亦不忘問道:“師尊,此劍名為何?”
“尚未命名。”
孟亦握拳行禮:“此劍為師尊賜予我,當由師尊為其命名。”
玄溫向來威嚴,令人不敢輕易接近,與他說話都覺得如負重鼎,然面對孟亦時,卻如同良師益友,此時聽他所言,便道:“為師名溫字丹吟,涵兒乃是風靈根,此劍亦為風屬性,不若,就叫吟風劍。”
“吟風劍?”少年頓時笑逐顏開,眉眼彎彎,面上清淺梨渦若隐若現,明澈眸中滿是孺慕,“好名字,此劍當與徒兒一生相随。”
回憶戛然而止。
孟亦目視高大華麗的殿頂,淡聲道:“玄溫,你究竟想于我身上得到什麽?”
是不是,自當年他收下自己之時,便已經開始設下此局,不動聲色布下天羅地網。
玄溫答非所問,只是又問了一遍:“涵兒,吟風劍在何處?”
“吟風劍?”孟亦扭頭看他,眼中通明,“葬了。”
“葬了?”
“五十年前,葬于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