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應霜平明顯來意不明,如果真如應霜平自己所說, 他是來取自己元嬰的, 那麽二人此番之戰, 一觸即發。
宿歌不知道應霜平哪裏來的信心, 認為以他築基期的修為可以與自己一個元嬰期修者相抗衡,還是說,正如他可以悄無聲息靠近自己、進入蒼殿一樣, 他的手中還有許多的底牌。
總之,能不驚擾到自己峰上人手, 甚至能逃過師尊的結界監視, 應霜平不容小觑。
就在宿歌思緒回轉之時,他忽然發現,雖然應霜平身上氣勢不顯, 并沒有外放,令人不仔細分辨便不易察覺, 但是只要細心去觀察他隐蔽起來的氣場, 便會發現,他的修為, 絕不僅僅只是築基期而已。
應霜平此人,明顯擁有和自己一樣的修為境界。
兩人若是打起來, 想來難分勝負, 更何況應霜平此番顯然是有備而來。
宿歌冷漠雙眸逐漸變得幽深:“你藏的倒是深。”
過往那麽多年,他都不曾注意到這個總是追逐自己的人,竟有如此修為。
“你要取我性命?”
應霜平只道:“你這條命, 對我來說沒有半點用處。”
宿歌聞言,沒有放下警惕,反而召喚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嚴陣以待。
“剖了你的元嬰,也要讓你好好活着,”應霜平道,“好好地看着他,是如何遠遠超過你,踏上登仙之途的。”
“他”……莫不是孟亦?
宿歌聞言,想到孟亦,一時間将應霜平說要取自己元嬰之事全然抛在了腦後,上前一步,聲音難掩激動道:“他……他已好了?!”
若是孟亦身體好了,又能再度重登仙途,哪怕他還是不會理睬自己,平日裏依舊視自己為無物也沒有關系。
只要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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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着,宿歌越發在意孟亦身體,恨不得現在就沖到九曲峰,只是遠遠地看看他的情況也好。
應霜平并不回答,只冷靜地看着他。
少頃,宿歌表面平靜下來,直視應霜平道:“是誰助了他?”
他早就派了自己手下的人去四處搜尋可以重塑元嬰之藥,師尊那裏也派了人去到處尋找,只要一有相關的消息,不論是真是假,他都會立刻起身朝着那個方向而去。
而現在,有人先自己一步,将孟亦治好了。
宿歌擰眉,猜測:“是柳釋?”
應霜平聞言輕笑:“你的腦子,真是越來越不清楚了。”
“什麽意思?”
應霜平挑眉:“想知道?”
說着,應霜平勾起唇角,露出滿不在乎且幸災樂禍的表情,直視宿歌雙眼,一字一句地将玄溫的所有布局都講了出來。
從他被玄溫接入門之時,便已經開始運轉的羅網,全部都抖了出來,一絲不漏地講給宿歌。
反正三天後,他必死無疑,死之前,總該讓有些人活的再痛苦些,讓他們不要忘了,因為自己的愚鈍,曾經失去過多麽珍貴的東西。
應霜平所做的一切,對他自己而言,都是“不得不”。但是這些人,一個個的自欺欺人,自視孤高,憑什麽企圖在那樣傷害那個人後,還能得到他的原諒。
自己從未想過,想那人可以原諒自己,他甚至不知道玄溫是否将所有事情都講給了孟亦聽。
或許在孟亦眼中,自己還是那個被他看錯了、寵錯了的師弟。
對面的宿歌聽聞一切,整個人陷入惶惶然的迷茫之中。
原來,竟是這樣。
孟亦所經受的一切,還有他所經受的一切,都來自于一個人的游戲。
“玄溫對我的救命之恩……”
“你覺得呢。”
原來如此,原來就連這個也在玄溫的計劃之內。
玄溫。
宿歌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咬牙切齒。
轉而,宿歌心中的憤恨轉化為了滿腔悔意。
只要自己那時有一絲清明,不那麽孤高愚鈍,意識到孟亦對自己的重要性,那麽,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說到底,怨天怨地,怨恨時運,憎惡玄溫,都抵不過是他自己之過。
若是他不曾如此輕易被被人誤導,被引入歧途,又怎麽會出現如今這般情況。
宿歌眼中漸漸泛起紅霧,俊毅的面容隐隐有扭曲的跡象,連數日來平心靜氣壓抑的心魔都有重出的沖動。就在他陷入痛苦忏悔,無法自拔之際,一雙手倏而穿過了他的丹田。
與此同時,應霜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前,沖着他勾唇一笑,快速出手勢如閃電,一擊便完整地取出了他腹中元嬰。
“噗哧——”
一聲響亮的血肉撕裂的聲響。
滾燙的血液從應霜平手穿過的地方,鮮血競相流出,瞬間便在他腹部的位置留下來一朵豔紅色的花。
劇痛感從腹部傳來,宿歌的身體麻木,一時間難以動彈。
怎麽會……
應霜平看出了宿歌的疑惑——明明他們二人的修為境界旗鼓相當,即使剛剛宿歌有所慌神,也不應該完全攔截不住自己的動作。
應霜平這一擊,根本不像是元嬰期修者的攻擊。
“自然有人相助。”應霜平如此說道。
宿歌略一思索,便知這是為何了。
又是玄溫。
應霜平之所以對他透露這麽多,無非是想着,即使宿歌比起玄溫,境界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也能給他惹些麻煩。自己只用通知一個人,至于柳釋他們,只要有一個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其他人也會一個一個地得到消息。
關于玄溫會不會知曉自己此時舉動,應霜平并沒有放在心上,他相信,玄溫這個瘋子,即便知曉了自己所作所為,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甚至于,這些也應該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留着柳釋和宿歌的命,讓他們好好活着,不就是為了讓他們親眼看着,自己和孟亦共同飛升之時的場景。
玄溫就是一個渴望獨占孟亦,還企圖引起其他人嫉妒的瘋子。
宿歌唇角溢出鮮血:“那麽,在這個游戲中,你又算是什麽角色?”
“棋子。”
“呵。”宿歌一聲輕嘲。
應霜平渾不在意,收回了自己穿過宿歌腹部的手,他右臂的衣衫袖口盡數被染成紅色,手上也浸着濕漉漉的鮮血,手掌中間則抓着一只元嬰。
元嬰閉着眼皺着眉,神态并不安寧,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
應霜平看了一眼宿歌的元嬰,勾唇輕笑,擡眼看向宿歌,再度露出那佯裝出來的乖巧怯懦的樣子:“那麽,宿師兄,謝了。”
說完,他便轉身朝外飛去,離開了蒼殿。
宿歌捂住腹部,灼熱鮮血透出手指指節淌滿了他的雙手,僵硬着身體朝後退了兩步,坐在床邊。
“确實很疼……”宿歌低喃。
他經歷過無數生死和傷痛,自己也曾在瘋魔之中剜過自己的元嬰,甚至于有一次,他的右臂從肩膀的位置開始整個被兇獸咬斷,可是即便如此,在他看來,都沒有現在這般疼痛。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在經受,與孟亦相同的境地。
若是這一次是孟亦來剜,想必會更疼吧。
是心疼。
宿歌深吸一口氣,他不能死。
他躺倒在床上,拿出枕頭下的一枚儲物戒,用盡經脈中的靈氣,取出其內的靈藥,止住了自己腹部的鮮血,又吃下幾顆天品補氣丹和補血丹,護住了自己的心脈,這才拿出傳音紙鶴,想要傳喚殿外的仆從。
應霜平自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走之前扔下了一個隔絕空間的法器,為自己的離開拖延時間,等他到了南陸,便一切塵埃落定。
這也是薇羅仙子在應霜平走後,仍舊未曾及時發覺宿歌異樣的原因。
于是,宿歌只能躺在床上,時不時拿出丹藥為自己補充靈氣、血氣,直到最後不知不覺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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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陸內,應霜平尋了一處離程家本家最近的山脈,找了個靜谧難尋之處,融合着元嬰。
應霜平當時年紀尚小,對應家秘寶的了解并沒有多少,關于這個命盤之事,大部分來自于玄溫的告知。
命盤可以控制時間和空間,将其在自己體內引爆後,時間和空間的界限被模糊,數千年乃至萬年時光在自己體內流逝,也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對于修者來說,這種舉動等同于透支了自己生命。
透支的生命按照萬千載來計算,但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如此長的時間,因此,強行透支未來的代價,便是滅亡。
一剎那間将修為境界提升到如此地步,修者本身的丹田必然承受不住,這也是為什麽應霜平需要另一個元嬰移入自己腹中,支撐暴漲的靈力的原因。
且應霜平乃是單屬性天靈根,他所爆發積攢的靈力,也只有同為單屬性天靈根的修者的元嬰可以承受,否則,用不了三天時間,他便會爆體而亡。
應霜平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他有罪,但是從不奢求原諒。
因為現在的他,可以放棄所有,只要可以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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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芮出關。
先前五十年的歷練對她有所磨砺,使她的進步十分顯著,再加上她心性所向,目的準确,頗有一往無前的氣勢,這令她性格格外堅定,悟道修煉之時,進境速度令人稱贊。
此番閉關結束,她的境界便直接突破到了元嬰後期。
靈芮甩了甩手中的炎月鞭,走出了自己的木靈峰。
成功晉級小境界,靈芮的心情不錯,自己已經有了與宿歌那混賬東西相抗衡之力,下次見他,必要将他好一番整治,消消他那滿身令人厭惡的孤傲脾氣。
至于能否将他挫骨揚灰,自己暫時還沒有那個能力,但是于她看來,不過是遲早的事。
宿歌那厮,整日裏像只白孔雀一般,趾高氣揚,看着便讓人不爽,自以為多清高,多所向披靡,在她看來,實則不過只一是個醜角罷了。
靈芮初出關,修為達到元嬰後期,整個人的氣質變得更加透澈靈動。眉似細柳,唇含朱色,再加上她心情舒暢,面上帶着笑意,更顯得面若粉黛。盡管她禦劍飛行速度不慢,卻還是令路過遇見的內門弟子感慨,靈芮師姐剛剛歷練歸來不久,修為境界便又有所進境了,着實是越來越令人神往了。
他人作何感想,靈芮全然不理會,只禦劍一路朝着九曲峰的方向飛去。
在空中遠遠地看到九曲峰,靈芮眼波流轉,面上全是小女孩的喜悅之情。
不知道柏函哥哥此時在做些什麽,身體好些了嗎,有沒有收到自己之前送過來的口信,有沒有……想自己。
這麽想着,靈芮在九曲峰腳下不遠處停了飛劍。
因為九曲峰上的禁制存在的緣故,自己是不被允許靠近整個九曲峰的地界,所以她便在九曲峰山腳不遠處下了飛劍。
她站立在原地,唇角清爽的笑意幾乎壓抑不住,眉眼彎彎。
靈芮召喚出一柄法器,念了一段口訣,法器便變成能清晰照出人面容的鏡子,她有些緊張地對着鏡子整理了半晌自己的發髻與衣衫,确定沒有任何不整後,便打出一道傳信的紙鶴,使其朝着山頂飛去。
然而,那紙鶴未飛出多遠,靈芮便皺了皺眉,原本輕松愉悅的情緒蕩然無存。
九曲峰的禁制允許傳信的媒介進入其中,但是每每進入之時,都會有一瞬間的凝滞之感,傳信之人會有明顯的感觸才是。然而此時,那只傳音紙鶴一路飛至九曲峰峰頂,卻沒有任何的阻礙凝滞,如過無人之境。
最令靈芮擔憂的是,紙鶴飛進去半晌,卻沒有任何人接收。
難不成,是柏函哥哥出了什麽事?
思及此,靈芮頓時心生驚慌,不顧所謂的禁制限制,飛身便往九曲峰上沖去。須臾,靈芮便停下了腳步,渾身冰涼。
九曲峰的禁制,消失了……
那,柏函哥哥呢?
靈芮反應過來,腳下動作越快,不稍片刻便來到了記憶中的九曲殿前。她已經有許久未曾來過這裏,此時看着曾經輝煌的九曲殿,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比九曲殿更吸引靈芮目光的,是離她不遠處的幾棟簡單的木屋,其中一棟已經坍塌成了破碎的土塊。
靈芮略一思考便能猜到,以柏函哥哥的性格,這五十年來,他很有可能一直住在這木屋之中。顧不得心中酸楚心疼,靈芮立時将那木屋、尤其是那坍塌的木屋裏裏外外查了個遍,确認了孟亦未曾被壓在那裏,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然而,她提着的心依舊不能放下。
自己不過閉關這麽短的時日,再出來之時,柏函哥哥便不見了人影。這事怪她,是她考慮的不全面,禁制不知為何不複存在,柏函哥哥身上沒有靈力,身體虛弱,若有有人想要對他不利,實在是手到擒來之事,她應該提前考慮到這一點的。
靈芮告知自己要冷靜,否則恐怕難以尋找到有用的線索。
柏函哥哥不是會出事的,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自己閉關的這些時日,鴻衍宗內都發生了些什麽事。
說做便做,靈芮轉身,飛離九曲峰,朝宗門內人數較多的地方而去。她要先找人問問,這些日子宗門發生之事,說不定能找到相關線索,找出九曲峰禁制消失的緣由,甚至得知有關柏函哥哥的下落。
靈芮作為一峰之主,手下也有些人脈,只是當初她違背玄溫意願,與他作對,勢要帶着孟亦離開此地,惹怒了玄溫。之後,她便被迫外出歷練五十年,這五十年間,隸屬于她木靈峰一脈的勢力早已被盡數瓦解,尋不到任何痕跡,她歸來之時,竟是找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因此,她甚至沒有可以打聽消息的手下,只有如現在這樣,親自去找宗門門內弟子詢問情況。
內門弟子中有不少人還知曉靈芮此人,即便不知道,碰到修為境界如此高深,氣質還異常靈動出塵的女修者,也不會不理會其所詢問之事。更何況,靈芮想要詢問的,是大多數門內弟子都知道,甚至于親眼目睹過的。
少時,靈芮便知曉了事情的經過。
她笑着謝過告知自己的那名修者,轉身離去,藏在袖口下的手握緊了拳頭。
玄溫。
他又想做什麽。
還是說,那應霜平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靈芮眼底有厲色閃過,不再在此地多留,朝着丹岩峰的方向掠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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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岩峰內。
端坐在靈泉池中的孟亦的如同一尊玉石雕,被靈泉滋潤着的手腕上的皮膚白到不正常的地步,像靈泉池一旁被濃郁豐沛靈氣影響而變成的靈石一般,有種光滑剔透的非活物的美感。他散開的柔順青絲也在那靈氣霧氣蒸騰之下,黑如墨,背部發梢的位置向下不斷滴落着晶瑩的靈泉之水。若不是仔細看,還以為盤腿端坐在那裏的,是一尊靈石砌成的假人,精致至極。
“滴咚滴咚——”
孟亦發梢上凝結的靈泉之水落入池中的聲音在洞府中顯得格外響亮。
一旁始終凝視孟亦的玄溫同樣動也不動,只有靈泉水滴落的聲音,是不是打破洞府內的沉靜寂寥。
許久之後,孟亦凝了霧的睫毛忽然微微動了動。
即便是如蟬翼顫動般的微小幅度,玄溫也立刻捕捉到,他負手,不動聲色地朝前行了一步。
果然,接下來,孟亦便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他已從無我之境中脫身出來。
孟亦能夠清楚地感知到,經過之前幾日深陷的無我之境的感悟,他丹田內凝聚的靈氣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接下來,只要他或者潛心閉關,或者忽然感知到天地間的一線玄妙之意,便可以水到渠成的突破大乘期,成為渡劫期修者。
玄溫神情不變,難以窺探他的情緒,孟亦卻知道他應該是滿意的。
如何能不滿意,如今所有人、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按照他定好的軌跡朝前前行着,幾乎沒有偏差。
孟亦起身,腳踏虛空,走出了靈泉池,淡聲道:“你所享受的,便是這種随意掌控別人之感。”
玄溫勾唇,嘴角帶着不易察覺的弧度:“并非,我所享受的,只是看着你。”
孟亦并不理會他話中之意,驅動靈力散去渾身水霧,啓唇道:“那只蠢鵝呢。”
“它會影響你閉關進階。”
言下之意,玄溫将它關了起來,在孟亦進階之前,不會将它放出來。
孟亦看他:“我不準備立刻進階。”
盡管經過一次無我之境的感悟,他體內的靈氣已經到了可以突破的臨界點,卻終究不是極限。
修者進階之時,如果有心無力,資質受限,有些修真之人甚至在靈力還未曾達到臨界點便靠着外界丹藥的作用,提高成功率,強行進階。反而言之,若是修者資質允許,在突破的關頭上多加積累,将丹田內的靈氣積累到極限,對之後的境界修煉影響頗深。在同一境界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前後兩者的差距,後者在對戰之中,明顯占了上風。
為何有些修者可以做到越階斬殺,便有這些因素在其中。
在靈泉池中,靈氣奔湧,沖刷體魄,孟亦打坐修煉的過程中,很有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立刻進階。
因此此時他從無我之境脫離後,便立刻走出了靈泉池。
他自然要做那積累到極限的人。
“無妨,”玄溫道,“如你所願。”也如他自己所想。
兩人之間的對話看起來極為尋常,仿佛相交已久的友人一般自然,然而只有他們各自心中清楚,此刻的平靜不過是鏡花水月。
越是了解玄溫本人的為人,孟亦便越是深深地感知到,他只是一個瘋子。
沒有那個正常人會如此費盡心思培養一名修者,并且宣稱期待他殺死自己。
見玄溫沒有帶自己離開洞府的打算,孟亦便未放在心上,盤腿席地而坐,閉眼緩慢地積累着腹中靈氣。
靈氣已經到達臨界點,還要強行向其中輸入靈氣的感覺并不好受,孟亦卻絲毫未表現出來,仿佛一切疼痛都是稀疏平常。
他早已習慣的事物,又何止是這一點兩點。
孟亦打坐片刻後,睜開眼,輕呼一口氣。
玄溫道:“你這樣做是對的,這裏的靈氣過于充沛,以你目前的狀态,一個不慎便會直接進階,修者對靈氣的控制至關重要。”
這也是他未将孟亦帶出洞府的原因,他期許看到孟亦對靈氣的控制能掌握到什麽地步。
孟亦又呼出一口氣:“你很閑。”
玄溫不置可否:“鴻衍宗已經沒無甚需要我親自插手去管的事情,養了這麽多修者,總該派上各自的用場。”
孟亦目光落在前方平靜無波的靈泉水上,平靜道:“在你的眼中,世間萬物是否只分為有用和無用。”
“涵兒,你錯了。”玄溫眸中有執魔的情緒一閃而過,“在我眼中,世間萬物分為你和其他。”
語罷,四周歸于平寂。
“滴咚滴咚——”一旁金絲木枝葉上的水珠忽然接連落下,聲音清脆悅耳,水面上濺起的水花晶瑩,水面暈開一圈圈波紋。
少頃,孟亦道:“這麽說,你自己屬于其他。”
“你說是,便是。”
孟亦不再理會他。
就在這時,玄溫指尖微動。
山腳下有人求見。
與其說求見,不如說意圖硬闖。
然而,丹岩峰并不是那麽好闖進來的,更不要說那試圖闖的人還僅僅只是元嬰期的修者。
元嬰期,去了宗門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修為不俗,境界高深的大能,甚至可以做一方小宗門的宗主,然放在玄溫眼前,卻弱小的不值一提。
那是他一根手指便可以捏死的存在。
不過方才孟亦與玄溫說了許多話,玄溫心情尚且算是不錯,并沒有理會山腳下的來人,也并未驅使自己分身去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丹岩峰峰下企圖硬闖之人,便是從同門弟子口中得知九曲峰之人被玄溫帶走了的靈芮。
靈芮此人,當初收她為徒,只是覺得或許能用得上她罷了。
靈芮知曉玄溫不會理會自己,更不會通過自己的求見,于是便沒有任何通報的想法,來到丹岩峰山腳下,便想直接向上而去。丹岩峰之上的禁制并非擺設,靈芮也深知此事,但是此時的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
五十年前,便是玄溫聯手其他二人,将柏函哥哥一頓磋磨,如今,他又将柏函哥哥帶走,無論靈芮如何猜測,都不認為他會做什麽好事。
于是,她才如此急色匆匆的趕來丹岩峰,試圖硬上主峰。
丹岩峰的勢力非常強大,玄溫手下可用之人數不勝數,然而只有最強悍的幾人可以得到允許,出現在丹岩峰,但是只能居住在其他附屬峰頭,不能踏上主峰。玄溫這次出關後,下令,只有在他說需要的時候,這些人才能出現在衆人面前。
主峰上,裏裏外外只有孟亦和玄溫兩個人。
煩擾丹岩峰之人,如果他設下的禁制都阻擋不了,那麽這大千世界中,也沒有什麽能攔得住他的人了,讓他們守着主峰也無甚用處。
因此,靈芮企圖硬闖,卻沒有人前去阻攔,左右她根本闖不進來就是。
求見和硬闖都未果後,靈芮站在了主峰山腳下,聲音啞然:“玄溫,如果您對我和師兄還有一絲師徒的情分,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他。”
之後,靈芮不再說話,只一直站着,大有不等到孟亦,誓不罷休的氣勢。
玄溫并不在意,也沒有對她下手的打算,他專門留下的活口,都是看衆——每一個觊觎孟亦的人,都會看到,他才是和孟亦站在一起,到達頂端的那個人。
洞府內打坐的孟亦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潛心控制着靈氣進入丹田的速度。
兩天過去,靈芮依舊守在山腳之下。
玄溫若想驅趕她,不過揮揮手的事情,但是他卻沒有這麽做。
這兩日格外平靜,靈芮手持炎月鞭,等在山腳下,一言不發。
丹岩峰作為宗主居住的主峰,其上的靈氣自然濃厚得很,大概是由于心性十分堅定的緣故,靈芮這兩日僅僅只是站在這裏,境界竟然隐隐有松動之感。
第三日。
就在靈芮痛恨自己無能為力,每次都無法為孟亦做些什麽時候,一道驚雷忽然在她面前響起。主峰的結界因為這道驚雷而顯現出了透明的軀殼,四周的樹木花草也受到殃及,許多被摧毀成了焦黑的碳,只有站在那裏的靈芮,毫發無損。
如此看來,就好似這道驚雷是完好無損的靈芮的攻擊一樣。
靈芮可能并不知曉,玄溫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方才那一下盡管沒有對他所設下的屏障造成任何損傷,但是那一擊,一定是飛升期修者才能擁有的攻擊威力。
有趣。
玄溫去查看山腳下有何異狀,自然不會忘記留一個自己守在孟亦身邊,去山腳下的是分身,守在孟亦身邊的是本體。
玄溫移至山腳下,不過片刻之事,然而,就在他的分身到達山腳之際,山上的洞府內,卻忽然出現了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影快速出擊,一拳揚起劇烈風暴,朝着玄溫而去。
玄溫擡手,正欲接招,卻忽然感到四周的空間似乎被人扭曲,察覺到這一點,他立刻将視線轉向孟亦的方向。
果然,孟亦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孟亦睜開眼,眼前的黑色人影,卻是應霜平。
應霜平引爆應家秘寶,成功成了假飛升期的修者。
命盤被引爆後,他才知曉,原來引爆秘寶,實則是在短時間內将其與修者融為了一體,修者也會擁有操控命盤的能力。
玄溫強悍如斯,也有飛升期的修為,卻并非仙人,應家秘寶本是上界下來之人遺留下來的仙器,若是修為一般的人使用,自然造不成任何威脅。而應霜平現在修為暴漲至飛升期,又與命盤融為一體,驅使它之後,便能短時間與玄溫相抗衡。
這才能尋到機會,用命盤扭曲時空,将孟亦帶出丹岩峰。
玄溫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出去看看也好,不過,你會想要回來的。
很快,我就會接你回來。
另一邊,不過幾次眨眼之間,應霜平便帶着孟亦,利用身上的命盤和自己飛升期的修為撕裂數道空間裂縫,出現在了鴻衍宗千萬裏之外。
盡管如此,應霜平依舊不敢停下步伐,趁着自己還有氣力,一刻不停地朝着西陸而去。然而,他之前鏟除程家,才經過數場殊死搏鬥,如今修為暴漲的時限已到,行徑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無奈之下,應霜平只好尋了一處隐秘之地落下,驅動命盤,扭曲空間,暫時隐蔽了兩人的氣息。
應霜平看向全程平靜的孟亦:“師兄,我所剩時日無多,如今已是窮弩之末,你離開東陸吧。”
他引爆應家秘寶,到今天已經是第三日,這意味着,他尚且留存的時間,連一日都不到。
孟亦淡聲道:“為何幫我。”
“因為師兄,也幫過我。”應霜平笑了笑。
他的仇已報,玄溫讓他做的事情,他也盡數做到了,他們已經兩不相欠。
如今自己性命垂危之際,所做的決定,與當初的交易無關,不過由心使然。
“師兄,我要死了。”
真好,他還以為二人真的再無相見之日。
孟亦聞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應霜平凝視他的眉眼,與他面對面,将自己的頭試探的靠在了孟亦肩頭,又快速移開。
做完這個動作,應霜平釋然地笑了出來,敘述故事一般,緩緩開口,思緒混亂地說着過往種種:“我剛來鴻衍宗之時……其實,那五十年裏,我每天都有去看師兄。師兄不知道,我也很苦惱,九曲峰被下了禁制,我每次都只能守在山腳下,等師兄會不會忽然興起,出了禁制去看看下面的靈田,十次中能有一次看到師兄,便已經是幸事,師兄真是太懶了。”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笑容羞澀:“我多希望,自己真的是你的師弟。我年幼笨拙不知變通,使不出術法便急的團團轉,師兄笑的溫朗,勸慰我,告訴我使用術法正确的運轉方法……”
他性格陰郁不與人交流,師兄拉着他的手,認真嚴肅地教授他在修真界中也有許多為人處世之道。
他修煉小有精進,雀躍着想要與師兄分享,卻打擾了打坐中的師兄,師兄未責罰他,而是摸着他的頭,笑說做的不錯。
……
修真壽元綿長,後來的時光平淡幽靜,無比安恬。
最可笑的是,所有想象中的美好事物都是發生過的事實,而現實的結局卻如此倉皇無奈。
最初便是從欺瞞開始的,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絮絮念中,應霜平的身體逐漸失去力氣,假飛升期的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路跌落,直到他身上再無一絲靈力,虛弱無比。
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應霜平将一只木簪放進孟亦手心,笑着哽咽道:“師兄,對不起。”
随着應霜平閉上眼的動作,他整個人化為了塵埃,消散在了天地之間,與此同時,命盤制造出的空間也在頃刻間消失。
于應霜平而言,這一生全都是假,虛妄缥缈,如浮萍無根,唯有那幾載童稚純然的少年時光是真,是刻在神魂深處的滾燙印跡,溫暖灼目到令人想想便幾欲煽眼淚下。
孟柏函是聖潔的信仰,也是密不可宣的旖旎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