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鴻衍宗內。
一築基期的內門弟子對另一弟子道:“宗主終于出關了,據說是為了東海海獸異動之事……”
另一弟子聞此, 只道:“瞧你說的, 哪有‘終于’二字, 宗主之前便出關了, 你忘了嗎,那可是散源長老五千歲壽辰之前的事情了!”
“話是這麽說不錯,”那弟子道, “可是宗主當日出關後,便再沒了消息, 也未曾見其在散源長老的壽辰上出現, 難不成是根基不穩,回去再度閉關穩固了?”
“這我倒是不知,宗主如今可是飛升期的修者, 那可是傳說之中的飛升期大能啊,飛升期之事, 又哪裏是我們這等修為低下的修者能觸及得到的, 發生什麽都是未可知之事,不過出關後未曾露面而已, 你我不需大驚小怪。”
那弟子點頭贊同道:“這倒是。”
這時,在他們二人旁的另一位修為較低的內門弟子插嘴道:“諸位師兄, 我倒聽說了一件事, 比起宗主之事,更令我在意……”
二人好奇:“師弟所謂何事?”
“就是,聽說……”那弟子壓低了聲音, 湊近二人,“聽說咱們宗門大師兄宿歌,前些日子出事了……”
具體出了何事,這弟子倒是沒有說明。
他雖未曾明說,其他二人卻也知曉他指的是何事——傳聞中,宿歌元嬰被人挖了去。
卻說宿歌一事,知曉當年事的人,自然在腦海中将許多事聯系在了一起,然而宗門中多得是不知情的人。
五十年的時間,門內煉氣期的修者換了好幾輪,就連築基期的修者也換過了一兩茬。宗門之中,築基期和煉氣期的修者是最多的,正因如此,這些弟子對許多事情都不甚清楚,只能看着那些高不可攀的大能的作為,在腦海中做出諸多聯想。
修真之人即便一心修仙,也免不了喜歡打聽些奇聞轶事。
另兩人聞言,笑意褪去,面上嚴肅,立刻阻止他繼續言語:“師弟,慎言!”
說話之人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兩位師兄,用表情詢問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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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道:“宿師兄之事究竟是如何還沒有定論,也未曾有人證實過什麽,但是薇羅長老因此而處于氣怒之中,卻是事實,有人因此事胡言亂語而受了罰,也是事實。此時我們若是談論此事,傳入薇羅長老耳中,惹了長老不快,你當如何?!”
出了宗門,他們這些修為達到了築基的鴻衍宗內門弟子,面上有光,走路帶風,受散修敬仰,然而真正在宗門之中,他們的地位卻并不高。莫說是如薇羅長老一般大乘期的修者,他們這些人,對上金丹期真人都只有送死的份,如他們這般的弟子有千千萬,觸了長老怒火而死上一個兩個,又有誰會在乎?
詢問之人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未再多言,而是道:“謝二位師兄提醒,方才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師兄說的對,這些事不是我等該談論的。”
“你明白就好,對于我等而言,踏實修煉才是正途,莫要因為與自己無關之事,夭折在修真之路上。”
“師兄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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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門內用作會議的峰頭上。
散源對端坐在正上方的玄溫說道:“宗主,昨日,附屬于鴻衍宗的一處小勢力發現了一些異常,立時上報給了我宗。”
“是何異常。”
“東南方向,海獸異動,海嘯頻生,臨近海域屢屢有修為低下的漁民失蹤,這海中,或有大事發生。”
閑龍大能聞言道:“修真界也安穩了百年,那些閑不住的八成要鬧出些事情來。”
玄溫食指摩挲扶手上的龍頭,沉聲道:“遣人去通知其他各宗門與勢力,令其有些防備,至于我等該做的準備同以往一樣。”
言罷,玄溫将宗門內長老峰主與各弟子的任務大致分配了一般,其餘人仔細聽着,記在了心中。
“若海邊真的有異動,衆人需各司其職,盡全力阻止海獸一族上岸為禍一方。”
其他人皆道:“合該如此。”
尋常而言,衆人議事,宗主決定好諸多事宜後,便可以幹脆散會,各自各行其是。然而此時,決定已定,殿中人卻并未離去,殿中氣氛嚴肅緊繃,仿佛有什麽潛伏在一觸即發。
玄溫指節輕敲扶手,将目光直接轉向了薇羅:“還有何事。”
薇羅神色嚴肅,眉間似有郁結。
她緊盯玄溫面容,試圖從其的臉上看出什麽,未果後開口問道:“前些日子,我鴻衍宗宗門之中潛入了宵小之輩,對我徒弟宿歌下了手,導致其修行有礙,修為受損,我認為此事不查清楚,會對宗門之中的弟子造成不小的影響。”
玄溫聞言,面色如常:“性命有礙?”
“無礙。”
“既無礙,便可以先放一放,有需要的丹藥,爾自可以自行去宗門內領取。”玄溫神情平靜,繼續道,“我想,今時今日,比起你徒弟之事,自然是修真界的安危更加重要,薇羅長老,你看呢。”
薇羅聞言,心中郁結,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玄溫面上看出什麽異常的情緒,便只好在其他人的注視之下,暗自咽下一口氣,道:“宗主所言極是。”
玄溫揮手:“退下吧,按我所說做些準備,若是妖獸無甚動靜自然最好,若是有異,便要将我人修傷亡降到最低。”
或許是因為宿歌之事,薇羅思考良多的緣故,她對許多事有了新的認知,對玄溫也不再只是敬畏和尊敬,更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此時聽玄溫如此說着,薇羅只覺得心底泛起涼意,她沒有從玄溫的話中聽出任何“為天下人着想”的情緒,只聽出一種唯我獨尊的随意之感。
那種感覺,是玄溫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阻擋不住的冷漠,仿佛他此時做這些事,不過是因為閑極無聊。
因為閑極無聊,所以與他們談聊人族大事,也因為閑極無聊,才會願意拯救這許多修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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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霜平至死之前,只對孟亦說了五個字,至于過往種種血海家仇之恨、嗔癡心念萌生,卻絕口不曾提及。
他不過是将逝之人,多說無益,徒增枉然,這一世罪孽甚多,默然離去便好,有些事,不是你有難言的苦衷,便有被原諒的資格。
錯了便是錯了,說的再多,也只是為自己尋了些借口而已。
臨死之際,能拼着一口氣,見師兄一面,将他帶離鴻衍宗,帶離玄溫身邊,已是此生無憾的幸事。
至于來生……
罷了,師兄是要登仙的,若是無緣再遇着師兄,所謂來生,不要也罷。
應霜平的諸多想法,孟亦皆不知曉,他出現的忽然,消失的倒也十分幹脆,神魂盡滅,前前後後沒有多長時間,除了他塞進孟亦手中的那根木簪,便再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什麽痕跡。
正如他這一生,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半生,最後大抵算是悄無聲息,死得其所。
孟亦保持着站立的姿勢,肩膀上似乎還有方才應霜平将額頭靠過來的溫熱觸感,夾雜着一絲混合了不同人味道的血腥之氣,可以想象應霜平之前必定經過了一場惡戰。
對于應霜平之事,孟亦知之不多。
從之前他突然出現在丹岩峰的洞府之上,到少頃前他化作縷縷浮塵,彌散于天地間,孟亦始終未曾有過任何情緒。對于應霜平忽然擁有如此行為的詫異也罷,對于有人将自己從丹岩峰救走的驚喜也好,都沒有,哪怕是面對應霜平的倏而逝去、了無痕跡,都不能引出他心底任何一點漣漪和波動。
心如死水,波瀾不生,大概便是如此感受。
從始至終宛如一個看客,明明身處其間,卻仿佛魂靈游離于身體之外,懸浮于舉頭三尺之上,神态超然,古井無波,漠然俯首看着一切。
是喜是悲,連自己都捉摸不清。
如果這便是玄溫所期盼的,那孟亦只能說,他做到了。
應霜平塞進孟亦手中的木簪是個儲物法器,孟亦未動那木簪,而是用山間青翠的木葉疊成杯子,盛上一旁滴落的山林曦露,舉杯,灑在了地上。花草上結露不多,這一點傾灑下去,只浸濕了一點泥土地面。
傾此一杯,前塵往事盡付笑談,恩怨情仇皆盡泯滅。
自此再無瓜葛。
小小的修整了一番,孟亦調理了體內靈氣,确認無礙後,便朝着西陸的方向掠去。
孟亦對玄溫的了解頗深。
應霜平不知是用了何等原因,忽然擁有了極其強悍的修為境界,将他帶離了鴻衍宗,然而以玄溫心思之缜密,不會不曾料到如今之事。
孟亦雖然對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易不甚明晰,然根據諸多細枝末節與蛛絲馬跡,他也能将其間之事推測出個大概。他不信以玄溫老謀深算的能力,會未将應霜平境界強大之後會做之事考慮在內。
應霜平将自己帶出鴻衍宗之時,身上是假飛升期的修為。
假飛升期,單單只是聽名字,便能知曉,它帶了一個“假”字,畢竟敵不過貨真價實的飛升期修者。應家秘寶八卦命盤有些神通,但是應霜平關于命盤所知皆是交易時玄溫告知,玄溫對于命盤的了解,其實比應霜平這個應家後人還要深刻。既如此,玄溫又怎會不知曉命盤的各種用處,讓應霜平如此輕易便利用命盤,以假飛升期的修為從他眼皮底下救出孟亦。
玄溫做事,向來行一步,看百步,他布局之時,從來都是将情感抽出,用最漠然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因此做出的決定往往最冷血,也最合理,斷不會有如此疏忽。
他總數運籌帷幄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如今看來,不論是玄溫發現應霜平後刻意不出手,還是在那之前便早有預料,刻意給了應霜平能鑽漏的空檔,都說明玄溫心中并未将應霜平放在眼中,且心中有數。
孟亦邊邊朝着西陸飛去,邊思索,只道那玄溫八成是刻意放自己離開鴻衍宗。
他不知曉這次玄溫讓應霜平将自己帶走,是想讓自己看清什麽,抑或者是想證明什麽。或許過不了多久,玄溫便會追過來,一場打鬥後再将他帶會鴻衍宗,繼續拘禁起來。
然而,無論玄溫目的是何,又布下了什麽羅網,他都并非是坐以待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