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老修者住在鴻衍宗外不遠處的城鎮之中,童衡雖然記不住那時的許多事, 卻還記得那修者的樣貌, 即便是十年間滄桑變化, 也依舊可以找到那時他與老修者兩人的住處。

孟亦雖是聽說過那住處離鴻衍宗極近, 卻未曾想到近到如此地步。

誠然,步行過去或許需要些時間,然修真之人, 又哪裏會有全然徒步者,便是煉氣期的修者, 亦有自己代步的法子, 更遑論那些可以禦劍飛行者。

此時,孟亦立于簡陋的仿凡人界屋舍的小院門前,往鴻衍宗的方向眺望, 甚至可以看到鴻衍宗外門最高的正峰青翠一片的峰頭,其他峰頭則隐藏在一片煙霧缭繞之中, 顯得神秘莫測亦真亦假。

四周住了不少散修, 有些在家中閉門修煉,有的外出需求大道與機緣。街道邊上有出售或易物攤子, 也有鱗次栉比的店鋪,賣些法器丹藥, 時不時還能聽見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明朗笑聲。

許久以前, 孟亦一直覺得在冷漠人情寡淡的修真界之中,這處最鄰近修真界第一宗門鴻衍宗的城鎮卻意外擁有着凡人界才擁有的人煙氣息,是件十分奇異的事情。

先時他外出歷練或是宗門內有事安排于他, 每每經過這個繁華的城鎮,若是禦劍飛行倒還好,過眼雲煙匆匆不入人眼,若是偶爾步行,就會時常令他想起凡人界的事,想起他跟着玄溫走的那一日。

那日的晴光正好。

分明是極其幼年的時光,卻能在記憶深處紮根,留下位置。

尤其是這城鎮最東的那條街道,像極了當初他懵懂地跟着玄溫走的那處街道。

先前偶然去到那裏,只覺得一晃神之間仿佛回到了兒時跌跌撞撞追着玄溫背影奔跑的時候。

如今經年過去,從他第一次路過這裏,時至今日,數百年過去,這條街道依舊保有它如今的模樣。

沒想到撫養童衡的老修者所居住的地方竟然也是這條街。

孟亦站在這裏,忽而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仿佛下一瞬,就會有一個滿身灰撲撲的孩童,跌跌撞撞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仰頭睜大清澈的雙眼看着他。

往事不可追。

老修者年歲已大,十年過去,不知還安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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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衡身居鴻衍宗之時,每月都會往老修士那裏寄去一半的月例,剩下一半則放入九曲峰的開支中。直到四年前的某一日,老修者托人寄來了一封信,告知童衡他要去尋求機緣,從此別後無需挂念,便再沒有了消息。

自那之後,童衡還是将要留給老修士的那半分月例留了下來,老修士對他有養育之恩,在他逝去前,童衡都有為他養老的責任。

這段時間以來,諸多事宜紛湧而來,使得童衡未曾再确認老修者是否歸來,又或者在浩然修真界的某一處悄然逝去,不留半絲痕跡。

修真界死生無常便是如此。

修者皆有法術清掃自身與屋舍,因此即便一處住所經年無人居住,也可以是整潔幹淨不染一點灰塵。除非是年歲太過久遠或者有其他的外在因素,導致除塵的符咒漸漸失效,否則無法從他人院門的整潔程度判斷此處近日是否有人居住。

童衡站在幹淨的院門前,扣了扣門。

許久,無人應答。

孟亦将目光從這條街道上收回,看向那扇門:“無人。”

童衡道:“想必是無人。”

魔修則并不言語,穿着一襲黑罩衫,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周身還環繞着一股詭秘的氣息,氣勢特殊,卻又讓人難以注意得到。

修者界奇人轶事多的是,許多人都有些奇異癖好和打扮,因此魔修如此打扮倒也不眨眼,更何況他若是想讓別人注意不到,便有的是法子。

大白鵝留在了飛鴿商盟,蓋因孟亦心中有感,無名覺得不妥,因而并未帶着它。

魔修抱臂站在孟亦身側,童衡又上前敲了敲門,仍舊無人應答。

他們三人的修為,硬闖進去不過頃刻間,但是目前還沒有如此做的必要。

這院子的禁制,早年的時候,童衡知曉其打開的法子,如今時過境遷,院門不知是否曾換過陣法。此時見無人應答,童衡便想用那老法子一試,還未曾出手,就見有一修士歸來,見到衆人便停下了腳步。

良久,那人疑惑道:“諸位……可是尋找徐道友?”

童衡轉身,看向那人:“是,請問他人現在何處。”

那名修者聞言搖了搖頭:“徐道友已經亡故了。”

童衡聞言,心中恍然,片刻後又恢複平靜。

老修者年歲在修真界中算不得大,之所以叫他老修者,正是因為他今生止步煉氣,壽命不過百來歲。在其他修者數百年依舊青絲玉面之時,他年過半百之後便開始逐漸衰老。當他開始撫養童衡的時候,就已經是滿頭華發,面上溝壑交錯了。

因而,周圍和他熟識的散修都叫他老修士。

在其他修者看來僅僅只是白駒過隙,閉關便轉眼過去的年歲,就已經是他的大半生。

因此,童衡心中一直有所準備,對老修士的逝去,也對自己的逝去。

生老病死,乃凡人界人之常情,又何嘗不是他們這些若蝼蟻般修者的人之常情。

若說修為低,壽辰短,對他們這些散修來說,皆是必然,讓童衡擔心的,不過是亡故後無法繼續陪在孟亦身邊罷了。

“你可是童衡?”那修士又如此問道。

童衡颔首:“是我。”

那修者聞言搖了搖頭:“你極小的時候,我是見過你的,那時你尚只有一歲有餘,跟着徐道友來此居住,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童衡聞言,有些不解,他隐約記得,自己是在此地被徐叔撿到,而非跟随他來到這裏,但是那畢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記不清也實屬正常。

孟亦發覺他的片刻遲疑,問道:“思及何事。”

童衡自是坦誠道:“發覺自己模糊記憶中之事與事情有些出入。”

孟亦看了眼一旁的修者,對童衡說:“以後再與我詳細說。”

“好,聽先生的。”

于是孟亦轉頭問那修者:“你可知徐修士何日故去。”

那修者聞此,愣了愣,道:“這……這我還真說不清楚。住在此街上的散修不少,有人外出歷練時遇到幾位道友,相談甚歡後,那幾位道友知曉了此人來自鴻衍宗外城鎮之中,便告知他,有位徐姓修者也來自于那裏,半年前便亡故了。自那之後,我們便都知曉了此事。”

孟亦道:“如此,我知曉了,多謝。”

而那修者複又看向童衡:“徐道友雖亡故,你即是他養子,他身後之物也應當是你的,你便直接進去吧,日後也別忘了祭他一杯酒,也算全了因果恩情。”

童衡颔首:“童衡知曉,多謝告知。”

修者拱手:“我尚還有別的事情,如此,我便先行告辭了。”

“慢走。”

于是修者便離開。

修者離開後,童衡與孟亦說了方才自己對兒時記憶的疑惑。

一直未曾說話的魔修凝視孟亦,開口道:“接下來待如何?”

孟亦看向緊閉的院門:“進院子,然後尋找徐道友。”

童衡疑惑:“先生是說,徐叔,尚還活着?”

孟亦:“只是猜測。”

他寧願自己猜測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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