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
我揮着袖子撲進他懷中:“像不像個風流倜傥的英俊公子。”
他摟着我,無奈的搖搖頭:“倒像哪家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
我攀在他胸口,皺皺鼻:“你衣服怎麽這般的香,香囊也鮮豔的緊,是哪個小宮女送你的。”
他含笑着道:“只不過是庫房裏分香染的,香囊也是小九兒拿來的,何來的小宮女,公主倒是警覺的厲害。”
“除了我,可不許有別的女人的東西。”乖乖的任如意解下衣裳,他哄我道:“就公主一人就讓小人操碎了心。”
我哼一聲,想起來意:“蕊淑妃那事,真的是那兩個才人所為?”
他輕哼一聲:“真也罷,假也罷。各人的心願都了,這樣就夠了。”
我盯着他:“那倆個才人,是被屈殺的罷。”
他但笑不語。
我搖搖他的袖子央求:“如意,你回來,別再呆在皇後身邊,我怕。”
”公主怕什麽?”他的指尖在我發間穿梭梳理。
“做多了壞事,會遭報應的。”
他沉醉埋首在我發間:“小人給公主梳頭吧。”
我的發又濃又厚,頗有些難打理,如意的手靈巧的在發間穿梭。
“小時候如意經常給我梳發呢。”我回憶道:“那時候我不老實,有一次爬樹看鳥窩裏的小鳥,辮子挂枝桠上動不了,在樹上急的快哭了。”
他愉悅的笑:“還是小人登梯子上去把公主頭發解開,抱公主下來的。”
“後來再也不要別的宮人幫我梳頭發了,只要如意。”我嘆道。
如意不知道,他去皇後身邊當差後,有一回皇後在大家面前誇他發梳的好,回來後我躲在被窩裏哭了許久。
他給我挽了個百花分肖髻,端詳着我:“我的公主長得真好。”
我含羞:“哪裏好了。”
“無一處不是小人心裏熨貼的好。”他親吻着我的指尖。
蕊妃搬去绛霄樓後,延福宮常鼓樂笙簫大作,我已很久沒能向父皇請安了,天氣愈發冷起來,幾場綿綿秋雨過後,禁苑滿地泣紅枯黃,踩上去吱嘎作響。我獨愛此聲,每年秋天都少不得在苑裏多走幾回。
眺目望去。延福宮仍是草木青蔥宛如夏日。聽說延福宮在入秋時已燒起地龍,又蓋了暖棚,花草浸了暖氣,仍是無知無覺的不知秋至。
外家幾個舅母來宮裏請安,還抱來了我的小侄子蔚然,今日才滿百日,正敲遇上母妃生辰,抱進宮裏來沾沾福氣。
未妨惆悵是清狂
我有模有樣的抱着孩子挨着凳子坐,這寧馨兒含吮着自己的手指睡的正香,胖乎乎的手腳一圈圈如彌勒佛,一張小臉努力的撮着,把五官都撮出了褶兒。
一圈人贊着蔚然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我只看見梅花包子似得小臉。
梅花包子睡的灑脫,在我懷裏瞪了蹬腳,慢騰騰的掀開眼皮看我一眼,眼珠子轉了轉,小小的手在空中揮舞兩把,我把一根手指遞過去,他緊緊抓着我的手,找了個安穩的姿勢,又睡了。
我抱着梅花包子十分盡興,母妃高興,還指點着我抱孩子的姿勢,又賞下許多賞賜給蔚然,我也喜歡的不得了,讓人去星河苑,把我珍藏的那套七寶象牙磨合羅拿出來送包子。
大舅母含笑:“公主若這般喜歡孩子,等尚婚後,可得好好的多生幾個。”
母妃蹙眉笑:“她還小孩子似得,糊塗的很,也不知哪家人家肯要,我要等抱外孫的時候,還不曉得要等多少年呢。”
“舅母,你就把蔚然送我吧,我好好養着他,也不用嫁,陪着母妃就行。”
我撒嬌道,如意還沒養子,看見小包子,定然喜歡的緊。
“胡鬧。”母妃笑道,“仔細你舅舅一家天天守宮門問你讨孩子。”
“這可是你嫂子的心頭寶,公主若是想要,可得自己生了。”大舅母笑:“也差不多時候了,該尚婚啦。”
“是了,明年就十七了,再留着可得成老公主了。”
我抱着孩子默然不語,心頭沉甸甸的。
宮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幾位塵拂飄飄衣袍寬大的道士,在宮裏劃分乾坤八極修築丹室。也偷聽宮人們私下說,延福宮內帷淫亂,皇上龍體欠佳,開始訪仙問道,服食金丹仙藥(仙人食金飲珠,壽與天地相齊;服金者壽如金,服玉者壽如玉)。
朝中也掀起一股興道風氣,民間佛道兩家,本是分庭抗禮,此時道教甚嚣塵上,自然少不得一番争鬥。
宮裏卻是波瀾不動,只有一件事,皇後所出的銘珈哥哥已行冠禮,卻不肯立妃,只封了幾位側妃。
我見過幾位側妃的畫像,無一不是弱柳纖質婀娜多姿,含羞帶怯的婉約。
“倒都有些像宮裏的那個貴人呢。”母妃身邊的嬷嬷這麽道。
指尖有些許寒意,我攏着茶杯,深宮內苑秘聞無數,人人心知肚明,多少都是埋葬在衆人嘴中。
初冬,一衆朝臣請奏立國儲,另有朝臣以父皇正值盛年反對,兩相權宜,國儲之事暫議,銘珈哥哥入延和殿,協父皇處理國務。
銘瑜才十歲。
如果我那早夭的哥哥還在的話,今年,也快冠禮了吧。
母妃宮內有間不為人知的狹小屋子,放着各式小衣裳被褥和玩具,供着一盞小小的佛,經年點着長明燈,以喚她的孩子早日歸來。
似乎是本朝舊俗,佛前奉施燈明,為亡魂照世路,不溺黑闇。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梅花開的早,春信亭和香玉亭一片暗香浮動,宮內常在此處設宴賞梅。我畏寒,常躲在星河苑內不願出門。
廊下的小宮女抱着幾支紅梅進來,悄悄的對同伴道:“剛才路過照妝亭,遇見大皇子撫着欄杆怔神,連奴婢行禮都未曾聽見。”
“大皇子建府後,可難得在宮內了,怎麽會在照妝亭呢。”
“我也覺得奇怪,他發現了我後,唬了一跳,揮揮手讓我走了。這麽冷的天,就穿着件常服在那站着,也不覺得凍。”
宮女的聲音慢慢遠去,我放下手中的話本子,打開窗遠望。 照妝亭築在山坡上,亭邊有活泉蜿蜒流入延福宮,正好能眺目延福宮的全景。
又聽說,銘珈哥哥在保和殿與朝臣宴酒,臨幸了一個小宮女,收入了府中。這倒不稀罕,稀罕的是,那小宮女,正是當時在荔枝閣廊下當差的,荔枝閣空置後被分去了保和殿。
如意這陣子去河間府辦事,一直到歲末方歸,不知什麽時候起,他越來越忙,能跟我相會的日子也越來越少。
四合寂寂,唯有枯木被積雪壓彎的簌簌聲, 他夤夜踏雪而來,在廊下拂去滿身雪花,我裹着暖意,從內室裏撲在他懷中。
“小人身上涼,仔細凍了公主。”他推拒着我,要去爐邊烤暖身子。
我不肯順從,扭捏着踮腳攬住他的脖頸,挂在他身上。
他苦笑着搖搖頭,攬住我的臀抱在懷中,邁入內室。
相思一夜情多少
內室裏暖和的緊,沉水香袅袅的盤旋在香鴨爐上,軟厚的狐皮裘鋪在榻上,淩亂的堆着許多本字畫書籍,幾上胡亂的擺着數碟蜜餞糖脯。
他托住我往榻上去,身子挂不住要往下滑,我苦惱的皺皺眉:“我是不是沉了許多,你都要抱不動我了。”
“還要多喂喂才好,這還太瘦了。”他圈住我堪堪一握的腰:“怎麽長了這些年,還是這般嬌嬌弱弱的。”
我哼了一聲,不滿的道:“我又不是延福宮弱不經風的那位。本宮文能吟詩作賦武能提刀上沙場,可惜,只恨是個女兒身。”
他憋着笑,眼裏流光溢彩,鄭重的道:“是,公主騎得了棗下馬,爬的了小桃樹,還能鬥雞趕狗,捉鳥打雀,甚是英武。”
我昂着下巴,撲哧一聲笑出來,把他壓倒在榻上,封住了他的清越的調笑。
他舔舔我的唇,低聲問道:“公主吃過什麽了,這般的甜。”
那甜字壓在他舌尖,抵着上颚佐着氣息一起吐出,帶着喑啞和魅惑,我心癢難耐,舒展身體趴在他身上,舔着唇角道:“剛吃過了許多蜜餞乳糖,如意要不要嘗嘗。”
他的眼裏是我清淩淩的倒影,淺色的眼珠柔情萬分的凝視着我,撬開了我的唇,探入嘴中。
真奇怪,吻過這許多許多回,為何還是一樣的甜,不知餍足的想繼續。
他的舌在我口中攪動,封住我的呼吸,貪婪的汲取我的一切,引導着我的舌追逐着他,在那小小的一方徑中嬉戲玩鬧,随意溫存。
修長的手在身上游離,抽出我發間釵钿,讓長長的發瀉散下來,摁着我的腦袋肆意輕薄。我纏着他的腰,就像是湍流中的一葉落葉,緊緊的攀着岸,只怕稍不小心,就會卷入激流漩渦粉身碎骨。
他捧着我的臉,眼是浮着碎冰的烈焰,旖旎道:“無憂,給了我罷。”
我全身都顫栗起來,說不清是愉悅還是羞俱還是害怕,死死的挂在如意身上。
“公主應否?”他細細啃舔着我的耳珠,“過後,公主就是如意的人了。”
我的嗓子堵着,渾身軟綿綿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托着我往帳間走去,喑啞道:“好孩子,我們到床上去。”
香爐裏投下一顆黑褐的藥珠,他單手抱着我撥弄着灰燼:“是閨閣裏助興的合歡香,不傷身子,只是有些熱。”
我有些怕了,扭着身子吶吶道:“如意。”
他和我滾入帳間,銷金缂絲的羅帳蕩下來,上頭繡的茫茫天青細雨杏花景在馨黃的燭光下晃蕩出細微的影子投在床間,分不清虛虛實實的缭亂春意鋪灑而來,他拔了釵,松了平日的僞裝嚴肅,長長的發和我糾纏在一塊,綿綿情意的瞧着我。
沒有更美好的光景抵得過此時的纏綿。
我的羞意和矜持都被他封在唇裏,輕盈的杏色掌腰和他的玉白錦帶挂在床沿,細白的手骨投着一片迷蒙粉紅杏花影,一寸寸撥開我的衫子,袒露出雪色肌膚和紫色小衣,還有脖間那枚溫潤的羊脂玉,暖融融的貼在心口上。
如意輕喘着,泛紅的耳被黑漆漆的發攏着,只露着一點點的羞意,垂着頭在那玉上,摩挲輕吻。
全都被拉開,在他從容的指尖褪的幹幹淨淨宛如新生兒,赤條條的羞着被他恣意輕憐着,他輕啄我的肩頭,解下自己衣裳,嚴嚴的覆身上來,頸項厮磨,肩壓着我的肩,胸膛抵着我的柔軟,一切貼合的都是那麽毫無芥蒂,天衣無縫的契合。
是如意的氣息,如意微涼的肌膚,就這麽摟着我,抱着我。
我禁不住要抽泣,從我還是個懵懂孩童就開始愛着的人,許多年的相守,此刻終于能心意相通的偎依在一起。
他俯在我胸口,大口嘬吸着我的乳尖,厮磨着小小的朱砂,顫顫巍巍含苞綻放在他唇中,又被他的手肆意揉捏,一切都心甘情願被他掌控。
一路蜿蜒向下,在我身上種下印記,流連至腿心,被他托起臀分開腿,一口含吮住濕噠噠的那處。
我拱起身子尖叫一聲,這快樂是如此強烈,讓我忍不住蜷起身子抵抗,他的唇齒啃咬着小小的紅珠子,輕輕厮磨牽扯,舌又頂開蜜處,卷曲着探入其中。
屋子裏都是濃香,許是合歡香的功效,身子極熱,好似在火上滾滾沸騰的水在血裏燒着,燥熱和渴求一絲絲從骨髓裏抽出流淌彙集在如意唇中,我嗚咽哭泣,胳膊擋住自己的濕漉的臉,身子不斷往後退縮,聲音早已支離破碎:“不要了.....不要了..別呀...”
相思一夜情多少
他的舌在甬道中抽動,席卷出大量的蜜液,啧啧的吞入腹中。又頂着我疼痛麻癢的那塊,連番抽插,重重的一頂。
我唔的嘤咛一聲,身子扭曲抽搐起來,好似被抛入雲霄,又重重的跌落,那死生一懸的失重感,讓我全身發軟眩暈,毫無意識。
如意抱着我按在他懷中:“無憂兩張嘴兒都甜津津的。”
我嗚嗚的捶着他的背:“壞死了,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他白玉般的臉泛起紅潮,渾身發熱,腿心的物事灼灼的燙人,頂着我的腿心沙啞道:“讓小如意欺負一次罷,它實在是,饞壞了。”
那兒紫紅似鐵杵,一下下頂着我腿心滑動,我略撅起臀,卻被如意按着腿兒,挺腰直直的戳入體內。
情潮剛歇,身子還泛着軟,此時好似被火杵撕裂插入,撕裂的疼痛卻十分麻木,只是無邊無際的熱燙,從腿心處灼灼的燒起來。
如意卻發出一聲極沙啞悠長的呻吟。
他極力忍耐,攥着手死死的皺眉,眼角挑起一片紅潮,臉上痛苦又愉悅,扣着我的腰肢深深的含吮着他的全部。
體內的火熱連番顫抖,在我體內一跳一跳的掙紮,仿佛要破肉而出的激昂,這明晃晃的光景,羞人的行徑,我讨着要抱,要他覆在我身上籠罩躲藏羞澀。
他閉眼啞着嗓子道:“好無憂,你來動一動罷...”
我軟了腰肢,體內的酥麻空虛卷土而來,只得無助的研磨,低聲嘤咛着。他擡着我的臀托高,讓垂涎的小如意不舍的離開我體內,又死死的按下去,完完全全的吞納着他的所有。
那吞吐的媚意攜着水聲,滋滋的在帳間回蕩,我難耐極了,抽泣着攀着如意的肩,循着自己的感覺,不得章法在如意身上起起伏伏。
實在累了,跟如意讨兩聲饒,他睜開滟滟的眼,喘息平靜下來,挺腰頂弄着:“小家夥,這樣就不行了?”
淚汪汪的看他,咬唇扭着身子研磨着小如意。
他吸氣,把我摁倒在枕間,盯着交合之處,慢騰騰的退身抽出鐵杵,水淋淋的裹着一身蜜意和些許血絲,眼神又騰的燃燒起來,噗的聲一插到底,鑽入我體內。
“呀.....輕些.....”
他如狩獵般盯着我的臉,每一下的歡愉和難耐都落入他眼中,循着我的皺眉或吟哦,在體內深深淺淺的抽動着。又墊高我的腰,把我備受蹂躏的花心,不斷被他入侵的私密擺在眼前,目不轉睛的探視着
他總是這樣,一切都要了然在掌。
“真美.....”他喟嘆,牽引着我和他一同觀賞這羞人的交合。我濕漉漉的腿心被他的炙熱搗弄,浸着蜜意被迫張着嘴兒吞吐。小如意歡快又餍足的抽動,那麽可憐的小東西,底下全是深淺醜陋的瘀斑,它卻努力的長這麽好。
羞怯和柔情糾纏着,我嘤咛着拉過如意,雙腿纏在他腰間,攀着他順從他的心意,在他的牽引下跟随着一起跌宕在無邊的情潮裏。
待一切平息下來,如意用帕子擦拭着我腿心,我汗津津的攀在他身上,困意如山:“如意,我愛你。”
他啄着我的額頭,呢喃聲飄入夢中:“我也愛你。”
手邊的傳奇小說翻了許多遍,我托烏邪椮去大相國寺給我買話本子,卻一直不見他送進宮來。年節裏宮裏宮外皆是忙忙碌碌喜氣洋洋,找人去質子府尋他也不見人影。
父皇賜廊下宴時,果然烏邪椮着一身大紅袍子,碧油油腰帶,白晃晃羔皮靴,煞是晃眼的穿梭在東西廊,舉着酒杯跟朝臣們對飲。
我躲在屏山後,指使小黃門去把他喊來說話,他提着袍子,神采奕奕的蹿來:“公主,有何吩咐。”
我憋着笑看他一身不倫不類,鬓角插着禦賜的大紅牡丹,麥色的肌膚趁着一對奕奕的眼,愈發的濃墨重彩起來。
“吶,我上回吩咐你的事你辦妥了沒有。”
他撓撓頭,哎呦一聲拍着大腿:“對不住公主,臣把這事給忘了。”
“忘了?有好幾本都是下篇,等了許久的,你就忘了打發我。”我擰着眉,掐着他的胳膊,“烏邪椮,你氣死我了。”
“我的公主啊,臣最近實在是忙啊,臣有苦衷的。”他喪着一張臉哭訴:“今年北宛前前後後來了幾撥使臣,本來都是該住在驿館的,誰知今年各國都遣了許多使臣來朝賀,驿館住不下了,那幫子窮馊鬼不舍得去住客棧,都奔我府裏來了。”
長溝流月去無聲
他甚是可憐的抹抹眼角:“那泱泱百來號臭腳汗,吃光了我府裏的餘糧,拆了我的花園當射場,烤了我重金買的鳥兒,橫七豎八睡地上讓我插腳都難行....裏裏外外照顧了月餘,弄的我是殚精竭慮一窮二白頭昏腦脹,哪裏想的起來給公主買話本子。”
我的臉繃不住裂開一陣大笑:“你個狐貍也有今日,想當年,我好心邀你來我宮裏玩,是不是吃光了我藏的蜜餞,烤了我心愛的莺哥兒,把我的園子弄得一片狼藉的?可算是報應來了,可喜可賀啊。”
我雙手合十含淚對天,天爺,你總算聽到了我十幾年前的心聲。
烏邪椮讪讪一笑,摩擦着手:“下回,下回臣一定給公主帶。”
我抓着他的領子低聲道:“上元節,父皇會在大慶典與民同樂共賞煙火,我有一個半時辰空閑,你把我弄出宮去,我就饒了你。”
“又來.....”他垂頭喪氣,“上回貴妃娘娘知道我偷偷把你帶出去玩,差點沒扒了我的皮。”
“你可以選擇說不。”我洋洋得意的瞥着他:“或者,我也可以找個百來號人,再去你府裏住一陣子。”
烏邪椮嘆氣,黑中泛藍的眼無奈的瞅着我:“你就吃定我吧,貴妃心裏指不定怎麽磨牙要弄死我。”
我甩給他一個白眼:“晡時三刻出門,入定前一定要把我送回來。”
如意照例是沒有空閑的,母妃又興質缺缺懶得游樂,我早早妝扮好了,只撿那素淨不起眼的衣裳換上,烏邪椮早已等在星河苑外,見我出來,解下身上厚重的裘袍:“捧着。”
從小到大,他就仗着這種時候欺壓我。
我舉着裘袍一路碎步跟着他穿過重重宮門,上了馬車,一路朝宮門奔去。
烏邪椮不敢帶我跑遠,只沿着禦街緩緩而行,擰着眉頭對我道:“你就跟那馬廄裏的小馬駒似得,不時常拉出去溜一圈渾身難受是不是。”
禦街兩側沿廊彩樓樂棚無數,燈燭數萬盞,奇能異數,歌舞百戲,樂聲嘈雜十餘裏,相撲傀儡戲,猴耍獅子舞,異常熱鬧。
百丈花燈蜿蜒如龍,十裏錦繡輝煌,游人如織擠得水洩不通,烏邪椮把馬車系在車下:"走,去逛逛。"
一大群男人圍着圈射覆呼盧,山羊胡酸溜溜老者賣卦賣書,披着異邦服飾的虬結大漢買九鑽回春丸,巧笑嫣然女郎賣花賣酒,我和烏邪椮穿梭在人群中,甚是惬意。
一路游樂至禦街北段,堂皇高聳的樊樓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各色彩燈上下相照,燈燭熒煌,主廊檐面裏無數豔妝少女揮着手絹笑嘻嘻招徕行客,宛若神仙洞府瑤池仙境,我作勢要往裏行去,烏邪椮扯住我:”裏頭全是朝中權貴皇家貴胄的晏飲之所,少不得有認識公主的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我瞅着他:“你唬我呢,裏頭有遮帳雅間自個取樂,誰也看不着誰。”
他哭喪着一張臉:“這可是京裏有名的銷金窟,一杯酒要數萬錢....微臣窮的要斷糧了,實在請不起公主.,要不,咱們換個小點的.....”
“唉,堂堂一個北宛國王子,居然如斯落魄,連酒樓都不敢進....”我乜斜他一眼,摸摸全身上下,全是宮中之物,也不敢輕易拿出去當換。只得跟他并肩站在浚儀橋上,仰望着樊樓裏幢幢人影,“一個北宛王子,一個宋朝公主,居然只能空着肚子站在外頭看臣民吃喝玩樂,這是何道理。”
烏邪椮苦笑着摸摸鼻子:“酒樓請不起,這兩旁的肉餅,分茶,羊羔酒,乳酪,包子果脯,臣保準能喂飽公主的肚子。”
我只得嘆一聲:“吃湯圓去。”
禦溝邊尋了清幽不打眼的小鋪子,烏邪椮對着麻利的大嫂子道:“娘子,來兩碗桂花芝麻圓子。”
“好咧,小娘子郎君稍坐,馬上就來。”
月上柳梢,笙簫在耳。暖糯糯香馥馥的湯圓滑入腹中,今日如意有事不在宮中,不知此時在何處作甚。
我想起一事,問烏邪椮:“你的吃穿用度銀錢,可是北宛那邊按歲給的?”
他搖搖頭:“以前還記着,現下北宛也不太平,好幾年沒有進歲俸銀了。”
這意思是,烏邪椮一個北宛王子,這幾年在食玉炊桂的京裏,除了質子府那個花團錦秀的空架子,實地裏過着可憐兮兮捉襟見肘的日子。
他瞧我瞪大了眼,笑道:“沒公主想的那樣,臣名下有不少産業....過的還算不錯...”
但凡皇家,有些心酸,匪夷所思,又不足為外人道矣。
少年不識愁滋味
烏邪椮默默的吃着,突然擡起頭望着我道:“我的阿史那,也就是我的母妃,她是漢人,也喜歡吃這東西。”
我和他認識這些年,第一次聽他說起自己的母妃。
他攪動着勺子,低着頭慢騰騰道:“草原上沒有這些東西,阿史那每年都要向商隊買許多,煮給我吃。”
我停下勺,看着他。
“草原上出生的孩子,沒有誰愛吃這黏糊糊的玩意,我也讨厭的很,每次都皺着臉咽下肚裏。”
“已經十五年了,我再也沒有回去過草原,阿史那也不在了.....”
他吶吶低語,擡首凝望火樹銀花璀璨燈海:“我已忘了阿史那的模樣....可是我永遠記得...她煮的圓子的味道.......”
流淌在血液裏的味道。
“阿椮。”我遞給他帕子,“擦擦淚,別哭了。”
他從幽遠記憶中回過神來,咧着嘴罵:“他娘的孬種才哭了,我沒哭。”
我哄道:“好好好,你沒哭,我是給十歲就離開阿史那的小阿椮的,不是給你的。”
他咕嚕一聲吃完碗裏的圓子,洩憤的扯我帕子揩嘴。
“你給我講講北宛吧。”
“草原,雪山 ,牛羊,牧民,鷹和狼。”
我眼裏熠熠生輝:“仔細點。”
“北宛有龍騰之地牙子海,牙子海是雪山水彙集的大湖,王帳就在此處,四周是茫茫的草原,草原外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聽起來很有意思”我颔首想象。
他微微一笑:“橫穿過草原要花上三個月的時間,風吹草低牛羊成群,我的族人們騎着馬,跟着天上的海東青,巡視着自己的領地。”
“再沒有比那更廣闊的地方了,天上飛着雄鷹,地上跑着牛羊,草間躲着狐貍野狼和兔子,星星就在頭頂上,夜裏點着篝火唱歌,喝着羊羔酒起舞,可沒有你們宮裏層層的牆厚厚的瓦。”
烏邪椮喟嘆,“我所思兮在遠方,欲往從之道路長。”
我笑着道:“既然這樣的好,以後你若是回去,邀我去做客可好,我也想去遠方看看,草原沙漠和雪山。”
“榮幸之至。”
他領着我在人群中,小心的為我撐開一方舒适的容身之所,寬厚的背脊落在萬千燈火中,像一只折翼的,孤寂的蒼鷹,就如很多年前,他從遙遠北宛而來,一臉桀骜的仰着頭,卻緊緊的攥着拳頭發抖。
前頭傳來掀天的喧嘩聲,不遠處的宣德門樓,砰的一聲綻放出無數碗大的火球,裂出無數細碎煙火,灑向天際。
禁內的煙火。
好似花開繁春,星河墜空,隆隆的煙霄中,升騰的火花錯落組合成一幅幅傾世畫卷,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八仙過海 聖母蟠桃的幻境翩跹而置。處處是游人喧笑。
吞雲吐霧的滿天煙火中,我和烏邪椮仰着頭,靜靜觀賞着盛世繁華裏的每一道幻影,煙火照亮一個微暗的角落,長身玉立的清俊男子輕擁着一位清秀女子,眉目缱倦的望着璀璨火花。
如意和.....幽蘭。
我的心在那喧鬧煙火聲中,怔怔裂出一絲慌亂。
他緩緩掠過我的和烏邪椮,最後定格在我雙眸裏。
沒有比這更熟悉的面龐,我慣看了十幾年的濯濯清蓮,眉是山骨,眼為風月,佐以涼薄的唇,揮墨山水的清隽,一點一滴的心頭好。
他懷中的幽蘭循着目光望來,幾近惶恐的跪下行禮。
無言以對。
無話可說。
烏邪椮摸着下巴在我耳邊道:“那宮女真有福氣,單單在禦膳房裏燒火,也能被內都司看上結為對食,前陣子內都司在朱雀門下尋了一處極好的宅子,把這宮女放了籍,風光的給安置了。”
我渾身發抖:“這麽大的喜事,為何宮內一點消息都沒聽聞。”
“許是不欲對內聲張,宮裏的內侍們,一個個都油鍋裏炸過的----一點不留水分。”他微笑着向如意颔首點頭,又咬唇道,“別看內都司年紀輕輕,心裏掂量的,怕是比海都深。”
我認識如意這許多年,親密纏綿,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
兩人言語幾句,幽蘭暗淡的點點頭,轉身離去。如意從人群中如貴公子翩跹而來。
他一揖手,恭敬向我行禮,被烏邪椮擋在半空,寒暄道:“好巧啊都司大人,居然在這遇上了。”
“小人眼拙,請兩位貴人寬恕則個。”聲音不溫不火四平八穩。
我冷着臉,心裏猜疑遍地生根,好似撚着一柄一觸即燃的炮仗,又如一波一波的噬人浪潮,要在這喧鬧人群中,把一切的理智都甩在腦後,與他争一個明明白白的說法。
“來來來,相逢即是緣分,我請內都司樊樓喝酒去。”烏邪椮興高采烈拉我袖子:“難得公主今日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正好與民同樂一番。”
我袖子一甩,擰身冷道:“我要回宮。”
“公.公主...”烏邪椮追上來小聲問道:“不是你說要去樊樓的麽,正好找到個冤大頭....”
如意站在不遠處,微微皺着眉。
我拎起烏邪椮的衣領,低聲道:“我說了,我要回宮,現在。”
他被我拖着趔趄前行,把那人抛在燈火闌珊處。
水仙欲上鯉魚去
我憋着一泡淚,撲倒在母妃懷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她娥眉倒豎,看着我一身的衣裳,罵道:“你堂堂一個大宋公主,萬人之上的國之帝姬,居然又穿成這破爛樣,跟個沒見過市面的小丫鬟似得,跟着北宛國那野小子出去鬼混,可白污了我這些年的教養。”
萬人之上的公主又如何,就是個什麽都稀罕的小丫鬟,什麽都稀罕的緊,要一心一意的牢牢據為己有。
母妃看我哭的心疼,又嘆氣,撫摸着我的頭發:“到底是怎麽了,眼巴巴的跑出去玩,是沖撞了什麽東西?還是誰敢給你委屈受了?”
我抽抽噎噎,抹着眼淚:“不曾,只是心裏難受。”
母妃着一身舊衫,懶懶的歪在榻上翻着手上一本冊子:“難道是烏邪椮惹你生氣了?”
我啞聲問道:“外頭熱鬧的緊,母妃為何獨個兒呆在屋裏。”
母妃搖搖頭:“有什麽好熱鬧的,左右不過是一時歡喜罷了。”揚揚手上冊子,遞給我:“你看看。”
是我的婚事。
朝中才俊像早市白菜樣被挑來挑去,左右權衡細心篩選,務必為我尋一個萬般合意的好夫婿。
開國郡公李相公家獨子,忠王府的嫡孫薛小将軍,樞密院同知辛海,獨獨被圈出來,人品,相貌,性格,家世一一羅列,就等着我下最後的批注。
“都是國之好兒郎,坤儀浚潔端方君子,不會委屈了我的嬌嬌女兒。”母妃拍拍我的手:“操心完你,母妃的心也放下一半了。”
“婚期最好是繁春,花開千朵風月俱佳,空氣都是甜的,母妃送你風風光光出将,來年,還能給母妃抱個小娃娃。”
“好孩子,你挑挑,喜歡哪個,跟母妃說。”
我怔忡的望着母妃憧憬的臉,她臉上有喜悅慈光,是苦心孤詣為我構建的幸福。
這幸福,離我是如此的遙遠。
不想見人的時候,我通常會去玉宸殿。
玉宸殿原本是皇祖父最愛的讀書休憩之所,帷幄皆用黃綢布置,明窗淨幾古樸拙雅,內有藏書萬卷,歷位先祖的禦制禦書。父皇喜在延福宮,因此這處就閑了下了。
我坐在高高的梯架上,觸目是沉沉的燙金書脊,在昏暗的薄光中折射着細微光芒,晃在我眼裏久了,辣出一點點的水霧。
想見他時,跋山涉水都甘之如饴,不想見時,近在咫尺也避恐不及。
我記得自己小時候非常爬高,母妃便把我扔在高高的步天臺練我的膽量,我哭的厲害,如意在下面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眼神緊張又明亮,像天天的星星那樣好看,他說:“公主莫怕,摔下來小人一定接住你,不疼。”
為什麽長大後,他偏要把我捧在手心,又漫不經心的摔在地上。
生辰送我的如意扣還暖暖的貼在心口,為何眼睛卻能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站在梯架下望我,眼神平靜面容平淡,爾後,向我遞出了一只手。
那如玉的手停在半空中,修長清雅,骨節分明,彎成一個相握的姿勢,等着。
我的淚湧出來,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