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在裙上,冷卻自己想要伸出手的渴望。
再不能了。
他的手執拗的伸着,如塑像一般篤定。
再不願忍受這反反複複,虛虛實實的眼神和愛。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眼眸溫柔如水,清清淩淩全是我的倒影。一點一滴全都是我。
“我唯有一心,都在公主身上。”
聽過百十回的咒語,毒藥,甘蜜。
浸泡的年歲過久,早已迷失了心智。
“公主小的時候,常對着我笑,又黏人黏的緊,一副讨歡心的模樣。”他一字一句道:“沒見過比這更生厭的孩子了,不過是個嬌生慣養不知疾苦的小主子,卻偏偏裝聰明的想着要讨好所有人。”
“後來,我去了皇後身邊,公主對誰都好,偏偏對我惡言惡語,公主掉湖裏那次,我把公主從水裏撈上來,公主醒了只冷冷的瞪我一眼,連衣角也不讓我碰,抱着烏邪椮哭起來。”
“公主以前,可最愛對我笑的呢。”他吶吶:“哪有這樣的人,一開始掏心掏肺的讨好你,再對你冷若冰霜萬般嫌棄,我又不是玩物,雖然是個低賤的奴才,也好歹是個人。”
他眼裏全是黑阒:“那樣壞,粉雕玉琢的人兒,剜着眼,撅着嘴,漫不經心的從我身邊過,轉身又對別人盈盈的笑。”
“我偷偷的讨好也不管用,看見我跟看見蒼蠅似得。哪怕是對我說句話,笑一笑也好,別人全都有,唯獨沒有我的。公主小時候,天天要我抱着哄着,梳頭穿衣裳喂飯,哪樣不是我來做的。”
“實在費了不少力氣,得了公主一個笑臉,想要的再多些,時時想着念着,日日哄着捧着,就這麽養了幾年,那日,公主在臣臉上親了一口。”
“再不夠了....有了妄想,貪戀的更多,又提心吊膽,怕公主又哪一日醒過來,又對我冷言冷語棄如敝履。”
“再多一點...多一點點就好...後來全部都想占為己有,想着我若是個正常的男人該有多好....”
他趨前一步,貼着梯架,那手近近的伸在面前,掌心一個小小的窩,盛着我淺淺的一捧淚。
我涕淚蓬勃的搖搖頭:“如意,不成的....”
如意抓住我的手,生生的把我從梯架上拽下來,我撞在他身上,被他抱在懷裏,沖擊着跌倒在地上。
他的身子撞倒在地,發出聲悶悶的痛響,卻只顧緊緊的桎梏着我,捧着我的臉龐吻下去。
不瘋魔,不成活。
情愁解酒酒解愁
曾對皇天後土祈願,求一份郁郁青青,長過千尋的愛。到如今,只覺寸步難行,彷徨無望。
我睜着眼簌簌流淚,他缱绻吻去臉上的淚,呢喃道:“莫哭了,哭的我的心都碎了。”
清涼的唇覆在我眼上,含吮掉所有的淚水:“這麽小的人,怎麽有這麽多淚要流。”
溫柔的,冷淡的,火熱的,看不透的他。和永遠也贏不了的我。
他呢喃:“一切都會有的,公主所想的所有,都會一一奉上,只是,再多等一會可好....再等我一會....”
“我累了....”我疲倦的道,“好像一條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路,怕通往的是一座千仞斷崖,望一眼就膽戰心驚,跳下去就粉身碎骨。又想着,就幹脆沒有盡頭吧,就這樣一路一路走下去..走到死的那一天,就再不用害怕... ”
“我一點也不認識如意,我熟識的,是在無憂公主身邊的如意。在其他地方的如意,我從來沒有見過....”望着他溫柔的臉:“我不知他來自何方,叫什麽名字,緣何入了宮,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在外頭又是什麽樣子,喜歡吃什麽,受過什麽委屈,聽過什麽故事,看過什麽風景,我全然不知。”
“我錯過如意的那些日子,看不見的那些辰光,想要走進去,再挨近一點,卻怎麽也進不去。”
他的手撫摸着我的臉,晦暗不明道:“我原乃博陵郡人氏,姓崔,崔望若,字追思,因在佛誕節出生,小名就叫浴香。”
“幽蘭,她是從小就伺候我的丫鬟,跟着我一道入了宮,我是,對不住她的,.....”
他的語氣平靜,仿佛在訴說着一件毫無幹系的事情:“家裏因讒獲罪,大人們全死了,只有我活了下來,進了宮當了內侍。”
“後來,崔望若成了如意,也不是什麽好故事,說起來,全是污穢罷了。”
“只有幽蘭,仍對我忠心耿耿,一言一語奉為圭臬。我能做的,只是許她一世順心滿意”
烈火烹油,燃燒的是底下人脂膏油。
錦上添花,汲取的是土裏累累骨殖。
酒能解愁,什麽能解痛,理當是情愛。
他撞進我身子裏,抵在昏暗的角落,耳鬓厮磨肢體交纏,身後是堅硬的書架, 胸前是哀痛的獸。在我身體裏拼一場厮殺,求幾分憐惜。
長痛當歌,我們卻都化作聲聲低吟,像利刃剖肚露腹,身體烙上刑罰,入侵至我最柔軟的地方,仍要放肆索取,無度攫求。
全是他的,都是他圈畫的領域,生死由他,喜樂由他,我做不得半分主。
他的呻吟壓抑,壓着我的舌,把我的驚呼含在嘴裏,捧我上高高的情潮,再狠狠的貫穿,強迫我掉下來,再與他在欲海沉浮,與他共赴巫山。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春風怡人,禁苑裏姹紫嫣紅莺啼蝶舞,母妃心情極好,向皇後請旨在宮裏辦一場花朝會,皇後身子不适,囑殿中省協辦。
五色彩箋随風飄揚,紙鳶飄搖在碧空,宮人們俱是簪花佩柳,嫔妃們亦是冶服豔容。奉膳局在花間擺好席面,甜酒花釀,春餅春盤,供人恣意取用。
三五宮人湊做一小堆,鬥花鬥草嬉鬧不已。掌苑司的嬷嬷們在名花下設障坐席,嫔妃們折花行令,簪花賦詩。
甚是難得,今日蕊淑妃也不拘在延福宮裏,着一身淡紫衫兒,灰銀羅裙,娉娉袅袅立在樹下,引頸嗅一朵西府海棠。
煞是動人。
母妃喝了幾杯果子酒,甚是開懷,見蕊淑妃人比花嬌獨立樹下,笑盈盈湊上去牽她的手:“好妹妹。”
我拿幾根狗尾巴草,跟一群小宮女坐在亭裏尋思着如何才能擺出一瓶野趣的插花。見母妃親昵的邀蕊貴妃偎在一處賞花飲酒,甚是驚人。
蕊貴妃獨寵宮中,在外人面前獨是三分怯意五分柔媚,剩下兩分一雙水潤潤的眼望着你的模樣。雖然我見尤憐,也十分招恨。
“好妹妹,上回送你宮裏去的青梅味道可好,因知你是慶元府出來的,聽聞那邊喜啖青梅,就尋思着給你帶了一筐。”母妃折下一朵淡紫月季插在蕊淑妃鬓角:“吃着還喜歡?若是喜歡的話,我下回再送些過去。”
蕊淑妃嬌羞低頭,幾杯甜酒下肚,已然雙頰酡紅眼波微饧:“多謝姐姐,我喜歡的很,只是不好再破費姐姐了。”
“說什麽客氣話,也不值幾個錢的。”母妃又笑嘆:“你穿這身裙,極是好看的,缂絲軟緞的料子,也只能在你們年輕人身上穿着才好看,又淑雅又熱鬧。”
前一陣子母妃還在宮裏生氣新布料分配不勻而氣惱,現下已經能把那一絲值千金的料子送人了。
“我宮裏還有一塊鵝黃籠煙缂絲綢子,改天喝茶時給妹妹送去。”
女人之間的雲谲波詭,一點也不比朝堂上的少。
蕊淑妃醺醺然有些醉意,母妃牽着淑妃的手:“覺着妹妹該是乏了,後頭有不少清幽的閣子,妹妹且去歇歇去,我吩咐廚房送些清涼些的茶水來,可好?”
蕊淑妃袅袅一拜:“那就多謝姐姐了。”
雨打芭蕉濕绫绡
母妃又吩咐着淑妃身邊的宮人:“把後頭的閣子收拾收拾,好好守着貴人,別出什麽差池。”
我看着母妃含笑望着蕊淑妃娉婷遠去的身影,甚是刺目。
“母妃.....”
她轉身望我,笑容頃刻冷淡下來:“你回星河苑去,若是聽見任何聲響,也不許私下打聽,知道否?”
我的心遽然狂跳。
這年二月十二花朝節,父皇和群臣在延和殿鬥酒作賦,聽聞後苑絲竹喧笑不斷,興起來瞧嫔妃們嬉鬧,路遇禦廚房送醒酒湯去燦美亭,欣然前往欣賞蕊淑妃醉媚之姿,不料撞見大皇子銘珈推搡着蕊淑妃行不軌之事。
父皇雙目欲裂,雷霆震怒。
銘珈哥哥關進了大理寺,蕊貴妃羞憤欲死,撞了廊柱昏了過去。皇後跪在延福宮,跪了整整一個晚上。
秘辛,一旦成為人人目睹耳聞的醜聞,就是一把口誅筆伐的利刃。
外朝,朝臣搜羅出大皇子在協助朝政時聽信讒言,肆意枉法,賦性奢侈,禮法僭越等罪。又惹得父皇一陣大怒,查抄府邸,又搜羅出蕊淑妃數幅畫像,首飾數件,一條淚跡斑斑繡帕題道,恨不相逢未嫁時。
父皇怒極大吼,砸了垂拱殿的禦案,血氣上逆,昏厥在地。
誰也不曾想到,一場熱熱鬧鬧惬意舒适的花朝會,最後會變成如此場景。
母妃施施然喝完茶,淨手在私室裏為哥哥添油點燈,甩袖去了延福宮。
大皇子銘珈貶為庶人,圈禁在景陽寺。
蕊淑妃貶為宮人,去拱宸門下做灑掃。
皇後哭紅了眼,一病不起。
銘瑜念書,認真的小腦袋一晃一晃,我敲敲他的頭:“別學老夫子念書晃腦袋,難看。”
他撇着嘴:“皇姐,你下手能不能輕些,敲太重會把人敲笨的。”
母妃在一旁做繡活,含笑看了我和銘瑜一眼,溫柔的低下了頭。
延福宮日日湯藥往來,禦醫日日診治施針,父皇身子仍不見好轉,常常暈眩胸痛,脾氣也愈發暴躁,索性棄了湯藥,閑暇時跟那群煉丹的道士一起龍虎胎息煉精化氣,服食丹藥。
皇後病倒,蕊淑妃失寵,母妃日日忙碌,既要打理後宮事宜,又操心父皇身體,總是不得閑,我的婚事也因此擱閑下來,等着父皇身子好些再做打算。
我與如意的關系似乎陷入了一種僵局,似乎總有什麽東西,擋着我追随他的腳步,我們的身份,他身邊的幽蘭,還有如意若即若離的掩飾和含糊。
我仍耿耿不能忘懷對幽蘭的嫉妒。
我渴望能與他并肩站立,攜手相望,不願他永遠只把我當孩子看待。這種微妙的情緒,在如意親昵我的時候尤其強烈。
我希望對如意而言,我是無可取代的存在,他的一切都歸我所有,就算幽蘭在他身邊又如何,他總歸是我的,總有一天我會全部收回。
大皇子出事之後,如意鮮少再來星河苑,偶然遇見他,也是神色冷凝行止匆忙。
我異常不滿。
微雨蒙蒙,沙沙的拍窗絮語,苑裏今年種下不少香花,此時幽幽的裹着風漫進屋裏,我攤着本書在桌上,随風亂翻。
“餘幼時體弱,常逢邪氣作祟,徑夜杳杳然失魂行走,一夜競數十裏,天明初醒,乃身處亂墳崗矣,如此反複數次繩索附身不能止,民間雲背鬼回家,母按舊俗,托念佛前點燈人,為吾奉施燈明十日,長照歸路,此祟漸消。”
本朝的确有舊俗,佛前點燈聚福德,因有善業。可今已不常見。托佛前點燈人奉燈,為何要托人點燈,這佛前點燈人又是誰?
雨綿綿的大起來,我合上書,趴在閣子上看雨,一個小宮女撐着把油紙小花傘,小心翼翼的扯着裙子踮腳避開積水出去。
又是素白的軟靴,又是淺碧的裙子,手裏還攥着一個小盒子,這樣走下去,可得把一身新衣裳都糟蹋壞了。
我在閣子上道:“這麽大的雨,你要去哪兒?”
那小宮女聽見聲響,左右張望也不見人影,疑惑的呆愣着,又提起裙子往前邁。
我憋不住笑。
這才發現了我,仰頭惶恐,又要提點衣裳又要撐傘又要行禮,七手八腳不知從何做起。“見過公主。”
“仔細你的衣裳被雨淋壞了,要做什麽去?”
小宮女含蓄的羞澀一笑,一雙眼眯的像羸弱的新月:“回禀公主,奴婢在花叢裏發現一只毛絨絨的小鴨子,想着或許是後苑裏的彩鴨偷偷在此生的,因此想把小鴨子放回湖裏去。”
我興致勃勃:“你等等,我跟你一道去。”
我打着傘,小宮女許是惶恐了,連聲不敢。
“你叫什麽名字?我好像以前沒見過你。”
“奴婢靛兒,剛分到星河苑沒多少日子,所以公主不認得。”
新荷亭亭,珍珠亂糁,靛兒小心翼翼的把小黃鴨放入鴨群,又仔細辨認了一番:“的确是小彩鴨,也不知是哪個糊塗鴨媽媽把孩子生在別處。”
折一支荷葉頂在頭頂,雨下的愈發大起來,靛兒和我順着後苑廊檐一溜煙往星河苑跑。
垂綸亭裏有含含糊糊的聲音傳來:“若是成了....必有厚謝....”
另一個聲音道:“都打點好了...就等着半個月後...都是為貴人辦事......”
我欲聽下去,前頭靛兒在廊下招手,只得踏實步伐,咚咚的從亭前而過。
一夜風雨知多少
星河苑前遇見如意,見我和靛兒匆匆而來,微笑着搖搖頭,行禮道:“公主。”
我拎着裙子不理他,倒是靛兒,認認真真的跟在我身後行了個禮:“奴婢參見內都司。”
真是沒眼力勁的丫鬟啊。
如意唔了一聲,再無什麽言語。靛兒見我徑自從如意身邊走過,頓時漲紅了臉追了上來。
回星河苑嬷嬷追着我換衣裳,我問道:“今日可曾有人來過?”
嬷嬷尋思半響:“不曾...倒是皇貴妃上午遣人拿來一盤果子,已被公主吃了...”
難道如意只是路過?
雨夜裏,我似乎,特別的想他。
清明時節,父皇帶我們去天慶觀燒香祭祖。連日淫雨,迎陽門外的宮牆剝落了一大片牆皮,斑駁的堆在道上阻了行路,因此從臨華門繞行至天慶觀。
以前生龍活虎的父皇憔悴了許多,鬓角華發漸生,臉色的細紋也漸漸明顯起來。
銘瑜不谙世事,仍是童言童語,常常被母妃帶着去文德殿陪父皇說話,漸漸也帶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從天慶觀回來,剛歇的綿綿細雨又漸漸轉大,行辇路過一片清靜的夾牆,牆那側一股袅袅煙塵伴着煙灰味飄在道上,又追着凄凄切切的哭泣聲。
顯然是有人在宮內私自燒紙祭拜,父皇揮手遣內侍去治罪。不多久,卻聽見一陣喧嘩哭鬧,一個渾身缟素的女子披頭散發,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撲倒在禦辇下求饒。
“皇上饒命。”
正是被罰去拱宸門,貶為宮人的蕊淑妃。
蕊淑妃為何在此?明明是雨天,燒紙如何才能有這麽濃的煙氣?
全然是有意為之。
誰在替蕊淑妃開方便之門,或者,是想把蕊淑妃再奉到父皇面前?
我想起那日在垂綸亭的私語。
銘珈禁閉在景陽寺才月餘,皇後若有動作,也不會現在,至少要過一年半載的日子。
蕊淑妃是皇後棄子,那麽,為何千金之軀的大皇子都貶為庶人,而微不足道的棄子卻沒有死,而是被發配到這偏僻的皇宮一角。
迎陽宮的宮牆,真的是被雨塌壞的麽。
一隊人馬被蕊淑妃這般冒死一撲,轎辇晃了晃,我抓着內壁,六神無主的沖下轎辇,趕到父皇身邊。
“父皇,可是出了什麽事。”
梨花帶雨的蕊貴妃,仰着一張粉黛全無的花靥,兩只眼哭的恰恰好的迷蒙淺緋,滾滾的流下兩行清淚。柔緞似得黑發鬓邊簪一朵白海棠,在漓漓的雨中沾黏在臉頰,尖尖的下颌執拗的拗着,哭訴道:“皇上,奴婢罪該千刀萬剮,但奴婢對皇上是真心的。”
我擋在父皇面前,對一群束手的內室斥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拖下去,別沖撞了龍體。”
圓潤的肩膀被拉扯着露出一小片玉色肌膚,細細的琵琶骨淩淩浮在雪堆裏,好似梗在心頭的刺,蕊淑妃好似跌落泥裏的落花:“奴婢不願茍且偷生,但求皇上賜旨一死。”
父皇在我身後輕聲喝:“無憂,這麽大的雨,你快些回轎。”
我驚疑的望着父皇的目光沉沉的在蕊淑妃身上逶巡,半響揮了揮手,任人把蕊貴妃拖下。
沒幾日,父皇因為身邊宮人伺候不周,狠狠的發了一頓脾氣,,蕊淑妃被人悄悄的送入了延福宮。
絕色,自然有絕色的道理。
聽到延福宮的消息,母妃做針線的手抖了抖,紮了個殷紅的血珠,洇染在錦緞上。
母妃身邊的小內侍出了宮門,去母舅家送些給蔚然做的小衣裳。
景陽寺的大皇子病倒了,連日的高燒不斷,還鬧着要出家。
蕊淑妃掩人耳目的成了延福宮的宮女,又一次入主了延福宮。後宮嫔妃,多半要嘔血。
但這不妨礙朝臣仍把大批女子送入宮中,宮裏妃位不多,此番蕊淑妃沒了,前赴後繼自然需要人再補上去。
皇後恨蕊淑妃入骨,時常昭蕊淑妃問話,少不得有番虐待,惹得父皇十分不快。
蕊淑妃仍是怯柔的模樣,父皇無法,只得時時帶她在禦前行走,再也不敢放入後宮。
帝後不合,于母妃而言,卻甚是惬意,越發煽風點火起來。
廢後,也不是沒有舊例的。
這個春天,雨水似乎特別的豐沛。
還未入夏,黃河下游就發生過幾次小小的決堤,黃河堤壩已許多年都未修繕,一直提心掉膽的應付了許多年。這次父皇調任兩浙轉運副使陳堯佐前往黃河修固堤壩,禀筆侍人張田督工。
烏邪椮終于把我要的話本子都送來了。出宮時他回頭問道:“公主的婚事,可定下了不曾?”
我惆悵嗫嗫:“還未。”
烏邪椮嘆道:“整個大宋的年輕才俊,可都在公主囊中,莫非是挑花了眼。”
“本宮都不着急,你急什麽?”我撅着嘴道。
他沖我一笑:“無憂,你倒是可是考慮一下我,本王子也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英雄氣概,一點也不輸你們大宋棟梁。”
及笄以後,他就鮮少直呼我名諱。
人間自是有情癡
我與如意道:“不知為何,最近我總覺得有點害怕。”
他拂着我的頭發,柔聲問道:“怕什麽?”
我搖搖頭:“我們跟母妃坦白好不好,求她....”
“求她放你出宮可好,你不當什麽勞什子內侍,在宮外做什麽都好,我再求求母妃,把我嫁給你。”
他抱着我輕聲道:“貴妃若知道實情,首先第一個是把我斬了,碎屍萬段。”
“不會的....”我攏住他:“母妃若是要殺你,我就撲在你身上,先從我身上砍下去。她若要罵你,我說是我先喜歡你的,不關你的事。況且....況且,我已經...這樣也是嫁不出去的。”
“傻孩子。”他撫摸着我的唇,俯身親吻。
唇舌相纏的感覺真好,不用心慌,不用猜疑,不用焦慮,只需躲在他懷裏,接受他的寵膩,感知他的溫柔。
真好。
“就去求求母妃可好,你出了宮,就....就當作是我舅舅家的表哥....讓父皇賜婚...這樣就什麽都好。”
“那小人這張臉怎麽辦,也要套個人皮面具,成天戴着?”他笑:”看過小人這張臉,聽過小人聲音的人成千上萬,世上哪有那麽好的靈丹妙藥,能改了一個人的聲音相貌。”
“況且,小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入仕不會舞刀弄棍,每日裏賺個幾文錢,如何養得起公主。”
“我有祿銀,我可以養你。”我撲倒在他懷裏,“如意,你給我養吧。”
“傻孩子。”他喟嘆。
我沮喪的悶在他懷中:“那要怎麽辦?難道真要一年一年拖着....”
“我出家去可好?我當比丘尼,或者女道士。在宮裏建個庵子,這樣就一輩子不嫁人 .....”
如意寵溺的看着我:“最近小人有兩日空閑,陪公主去芙蓉川燒香可好?”
“去求姻緣?”我眼神熠熠生光,好些年了,我從來沒有跟如意單獨出宮過。
“嗯,求姻緣。”
“可是...母妃那邊...”我為難,出去兩日,這可如何跟母妃說道。
天氣潮黏又悶熱,宮裏許多人都生起病發起藓來,銘瑜也是發了一身的紅疹,母妃怕我傳染,聽我說想去芙蓉川,也未起疑,為我細心準備好衣物吃食轎辇,讓嬷嬷宮女好生伺候着送我出宮。
仍是綿延細雨,我十分雀躍,出了拱宸門,茫茫細雨醺風中,如意一身玄衣,被雨水壓得沉甸甸的袖口衣角輕蕩在風中,執一柄素色油傘,在樹下等我。
天淡青,柳鮮綠,天地間豐神俊朗側帽風流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的鮮活,美好,完滿。
都是我的。
伺候的宮人都是知事的,如意上了車,我嗷嗷的撲在他懷中,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如意。
我聲聲喚着他的名,又喚他,崔望若,望若,浴香。
他眼裏滿是潮潮的滾浪,銜住我的唇,把我撲倒在車上。
這雨下的真好,就這麽長長久久的下着,管他泥濘也好,潮漉也好,民間疾苦也好,我只想偎着他,聽着外頭風風雨雨的敲打,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尋一方甜蜜。
只要他陪着,我的心就無比喜悅。
前路難行,連日的雨把官道都泡軟了,車轱辘陷在泥坑裏,我被颠簸的渾身難受,仍是喜滋滋的抱着如意。
“傻孩子。”
他攜着我手下車步行,月白的裙沾了泥也不心疼,牽着他的手專往水坑裏踩,濺一身泥水點點。
路邊的野花野草長得這般的蔥郁喧嚣,崎岖的小路被踩的甚有野趣,剪雨的燕兒身姿這般輕盈,帶着草木澀香的空氣是這般陶醉,什麽都是我的心頭好。
”如果有來世,你當農夫,我當村姑,好不好?”
“好。”
“你不能像現在這樣長得太好看,要醜一點,這樣就沒有別的女孩子垂涎你,我呢,當然要像現在這樣貌美如花,這樣才能讓你一輩子神魂颠倒。”
“你長到十八歲,家裏太窮,上山打了幾只野兔,拎着來我家提親,我坐在窗戶下做繡活,看見你來,偷偷的趴窗戶望你,你對我笑一笑,我也對你笑一笑。我爹在鞋底磕一下煙灰杆,痛痛快快把我嫁給你。洞房花燭夜,你喝醉了,我罵了你一聲,把你擡上床,睡的真沉啊。第二天你一睜眼,看見我躺你身邊,高興的笑了。”
“可沒有哪家岳丈,肯因為幾只野兔子就嫁女兒的,我給你打只老虎可好,很值錢,岳丈應該很高興。”如意眼神幽幽的凝望着我,把我緊緊按在胸口:“第二天我一睜眼,看見你躺在我身邊,高興的笑了。”
他的聲音哽咽,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發間:“無憂,我高興的很。”
我拍拍他的背:“娶了我,你可高興壞了。”
“不管無憂是什麽,不管哪一輩子,無憂都要被我捉住,養在懷裏,養一輩子,一步也不許離開。”他吻我,“一步也不許離開,我給穿衣喂飯,我給梳妝取樂,也不給人看,誰都不行。”
“好,就在你懷裏,讓你養一輩子。”我仰着頭,笑眯眯的望他。
此恨無關風與月
折騰了半日到了芙蓉川,上下打點齊全,挑了間小小的,僻靜的閣子。渾身上下全是泥點子,我笑嘻嘻的看着如意一身狼藉,被他剝了衣裳扔進了浴桶。
他進來的又急又狠,壓我在浴桶上,身子越壓越低,越來越軟,嗆着水,又被他抱起來,挂在他身上,承受着他一波一波的抽插。
後背抵着生疼的堅硬桶壁,身上全是他啃咬的紅印, 如意難見的兇悍和霸道,全然不顧我的感受,在我體內肆意沖撞,我哀聲求饒,卻被他的蠻橫頂成了支離破碎的呻吟。
被他從水裏撈上來,他為我仔細梳洗,一寸寸鑽研着我身體的每一處。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瘋狂的,幾乎要把我吞噬的狂熱眼神。
抱進屋裏,小小的閣子門窗緊閉,床幔低垂,異常濃烈的異香撲鼻而來。
這顯然是用了情香的,還是如此大的劑量。
我慌了神,掙紮着要從如意身上下來:“不是要去求姻緣麽?我們出去可好,難得出來一趟,不能總悶在屋裏。”
“傻孩子,求什麽姻緣,姻緣不是早已被你選定了麽?”如意把我抱上床,封住我的唇。
再沒有更瘋狂的,如意像一只不知餍足的獸,一遍遍在我身上流連,我一遍遍的溺死在情潮裏,又生生被他拉回清醒,身體好似與我靈肉分離,只一遍遍麻木在無邊的欲海裏。餓了,飯是他一口口從嘴裏喂的,喝了,水是他舌尖渡過來的。我任由他擺布,無助的求饒。
不知做到幾時,我幾近要昏厥過去,他終于歇下,仔細替我清洗後,抱我在懷中休憩。
“無憂,睡着了麽?”他親吻我的額頭。
“嗯。”我支吾一聲,眼皮沉甸甸的。
”如果有來世,我是個農夫,你是個小村姑,長大十八歲要娶媳婦了,家裏太窮,我去山裏打了一只大老虎,扛着虎皮來你家提親,你坐在窗戶下做繡活,看見我,抿着嘴朝我笑了笑,我心想着,等了這許多年,終于你長大了,你爹坐堂裏,在
鞋底磕一下煙灰杆,痛痛快快把你嫁給我,洞房花燭夜,我喝醉了,聽見你罵了我一聲,把我擡上床。第二天一睜眼,你就躺在我身邊,高興的笑了。”
他輕緩的拍着我哄我入睡:“傻丫頭。”
“下輩子,我會把這輩子欠你的,都補給你。”
“別抛下我。”
“只有你。”
“對不起。”
父皇母妃帶我去曠野裏放紙鳶,風很大,我牽着線拉着紙鳶往前跑,回頭笑道:“爹爹,母妃...你們看,我的紙鳶飛好高啊,你們快來呀。”
他們帶笑的臉齊齊望着我朝我走來,卻漸漸的如紙鳶般越來越小,臉龐越來越模糊,最後模糊成偏偏裂紋,被風刮的無影無蹤。
我驚慌不已,拉着線的手松開朝父皇和母妃跑去,那只離手的紙鳶被風刮卷着,直直的栽下來。
卻是我的身子從半空中往下掉。
猛地從夢裏醒來,頭痛欲裂,全身酸痛的連手指頭都擡不起來,房裏只點着一支幽幽的燭,透着一點稀疏的光亮。
對了,我在芙蓉川。
還有如意。
如意的虐行!
身上衣着整齊,被褥也都全換過了,手邊有只繡花軟枕,是如意躺過的,我咬牙切齒,混蛋,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要喊人,嗓子卻澀啞疼痛,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慢騰騰的挪到門口,打開門,宮人們全都站在門口,見我開門,唬了一跳。
一輪昏黃的夕陽,低低的懸挂在樹枝上。
“出太陽了?”我眯眼擡手擋着光線:“都傍晚了啊,才睡了幾個時辰吶...”
我嘟囔:“如意呢。”
“內都司昨日就回宮了。”
“昨日?”我腦子一片混亂,鈍鈍的轉不過來:“不是今日中午才來的芙蓉川麽?”
宮人們面面相觑,猶豫相對:“公主,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
夕陽刺得我眼生疼,我腦子猛的一陣疼:“如意呢?”
“內都司昨日傍晚已經回宮了。”宮人們道,齊齊跪地。
無比的茫然:“為何他要回宮?宮內出什麽事了?”
“奴婢不知....”
仍是有什麽轉不過來:“那收拾東西,我們也回去。”
跪地的宮女瑟瑟道:“芙蓉川外禦林軍已圍的水洩不通,禁止通行,內都司走之前吩咐過了.....讓公主在芙蓉川多住幾日...”
我鈍鈍的想了半日,狂奔出門。
鐵桶般,插翅難飛的芙蓉川。
遠處的皇宮,靜谧的沉浸在柔柔的夕陽裏。
如意。
如意。
如意。
何妨長泣挽冥聯
暈黃的太陽,墜進了沉沉暮色中,漆黑的雲,從四合蔓延而上,吞噬着最後一縷霞晖。
要下大雨了。
我緊緊攥住裙子,眺望着一片晦暗的皇宮,喑啞着嗓子轉身道:“備車,回宮。”
宮人惶惶看着我的臉色,忙不疊的去收拾。
芙蓉川的禦林軍在門口攔下:“殿下,天已黑了,又怕是有場大雨馬上要下,路途危險,請公主明日再行吧。”
嬷嬷出去說話:“殿下有急事須回宮,将軍既知大雨将至,還請速速放行,以免耽誤殿下要事。”
年輕的将軍遲疑道:“如若有要事,請殿下差遣奴仆回宮,連日陰雨,官道已是泥濘難行,若半途下起大雨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掀簾而出,居高臨下的問他:“敢問将軍名諱?”
他清亮的眼遲疑一頓:“卑職羽林武義郎孫銳,奉命芙蓉川守護殿下安危。”
“本宮着你護駕回宮,不得有誤,立刻出行。”
孫銳皺眉:“只是內都司有令...”
我冷笑:“本宮堂堂正正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