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使節一道來日月城探望我,順道覽閱北宛風光增長見識。我卻不肯應允,今上即位,銘瑜已入了延義閣居住,當時母妃走的時候,把身邊所有的舊人都留下照看他,我出嫁北宛,也沒有帶走我麾地的羽林軍,全留在汴梁照料銘瑜,他是我和母妃捧在手心的心頭肉,無論如何,也要把銘瑜照料妥當。

縱使再思幼弟,也不敢他一人亂跑,加之年歲尚小,我怕車馬勞頓,路上無人照顧,累出什麽病來,只得殷殷累語,加之威逼利誘,勒令他不準前來。

他回信說好,等到使臣已在半道,銘瑜才告知他在使節隊中,再過半旬就至日月城。

阿椮看我捏着信紙半響,逗笑道:“要怎麽款待小舅子?是興建行宮還是另安排府邸,還是我通知驿館翻新一遍?是否要搜羅他的喜好,還是把一切玩樂都備下?”

我睇笑:“你倒知道讨好了,當年在宮裏,拿醋當甜水哄銘瑜的時候怎麽忘了。”

他摸摸鼻子:“如今成了我的小舅子,我就怕銘瑜記仇,在你耳邊說我的不是。”

使節回城,我和阿椮跟着儀仗在十裏官道相迎,枝頭春意正鬧,牧人放鷹振羽,綠意瑩瑩的曠野已是喧鬧,阿椮牽着我的手眺望遠處,溫柔的對我道:“好像是不是歡迎來使,而是在等着家人回家。”

“嗯。”頭上的璎珞在柔風中發出清脆的撞響,“銘瑜第一次來這麽遠的地方,我希望他也喜歡我的家。”

他拂着我鬓角的碎發,和我相偎在一處。

汴梁于我,已是異鄉,而日月城,才是我一輩子的歸宿。

身邊的靛兒手撐涼棚,興奮的道:“”公主,來了來了,我看到他們了。

遠遠的一隊黑影緩緩行來,我松了一口氣,含笑道:“也不知銘瑜可曾長高了些,備下的衣物要是不合适怎麽辦。”

“他還記得我的樣子麽?要是忘記了,我可要心碎死了。”

阿椮搖頭笑:“不過一年罷了,被你說成了十年二十年的久別重逢。”

我嘆氣:“才一年吶...感覺過了許多年似得...”

長長的使隊叮咚走來,我不斷微笑颔首行禮,直到一輛油壁錦篷的馬車映入眼簾,鑽出一個小小的少年,錦袍抹額,一雙彎彎的眼,開心的朝我笑着。

心裏無限放松的松了口氣,我含笑着搖搖頭,牽着裙子朝銘瑜走去,牽着他的手道:“真是不聽話。”

他喜滋滋的跳下馬車,摟着我的腰,一頭紮入我的懷抱:“皇姐。”

“皇姐在呢。”我含笑的摸着他的發,“一年不見,銘瑜長大了...”

“皇姐還是沒有變呢...”

小小少年在我懷中扭捏兩下,忽而沉默的聳起了肩膀,我摟住他,憐愛的親親他的發頂,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像小時候那樣,哄他安靜下來。

眼裏澀澀的,阿椮的身影忽而擋在我面前,背身把我和銘瑜遮在他的影子下。

“阿椮...”我擡頭望。

馬車上的人緩緩的落下簾子,居高臨下的透過阿椮的肩與我對望。

青寥紫衣,輕袍緩帶銀簪,清絕山水的容貌,鬓邊一片微雪,黑漆漆的眼盯着我們。

碧天綠地,陽光很好,我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的一切,紫袍上的折枝鎏金花紋,玉帶上雕刻的祥雲,橫襕上的飛鶴彩騰,一切是那麽陌生,卻又是那麽合情合理。

我緊緊的攬住銘瑜的肩,把身形藏在阿椮身後,低聲輕哄着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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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你們什麽反應。。。。

重逢

他輕輕的笑一聲:“小人參見公主...驸馬...”

很好,當時那個謹小慎微柔順卑微的殿使已然消失,換作眼前炙手可熱春風得意的秉筆大人。

阿椮背着手,平靜的道:“歡迎禦侍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請大人随使節移步驿館,已備下酒水席面,為大人接風洗塵。”

“有勞貴人。”他笑,“只不過一載重逢,卻似別了多年,昔日之景,尤歷歷在目爾。”

“本王倒是覺得快哉逝水,不亦樂乎。”阿椮極少在人面前如此自稱。

我只覺風都在空中凝固。

銘瑜頗為不好意思的擡起來,在臉上胡亂擦了兩把:“讓皇姐見笑了...”他牽着我的手扭頭,“我求了皇兄讓我來看皇姐,皇兄本來不允許,可巧如意大人要來居庸關監軍,就順道帶着我一塊兒,辦完了差事送我來北宛。”

我擡起頭,望着他平靜的道:“多謝禦侍大人的照顧銘瑜,本宮感激不盡。”

他波瀾不明的眼望着我,忽如梨花開滿枝頭,極清淡的對我笑了笑:“公主客氣,聖上囑托,一定要将皇子安然帶來北宛,再安然帶回去,小人只是行了份內之責。”

我颔首:“多謝。”再不願看他一眼,轉身對阿椮道,“你自忙去,我帶銘瑜回家,也不必另外再為他安排驿館,住在府裏即可。”

阿椮為我梳理被風吹亂的碎發,柔聲道:“晚上我派人去接你們入宮。”

我點頭,瞥見他的神情依舊是清淡如許,帶着銘瑜回府。

銘瑜張望着車窗外的景致,好奇的道:“和汴梁完全不一樣。”

我撫摸着他的頭:”當然一樣的,哪裏會有和汴梁一樣的地方呢。”

他牽着我的手:“皇姐在這兒過的好麽?有沒有人敢欺負你?吃住可習慣?姐夫對你好不好?這裏的下人可聽話?”

他叨叨絮絮問了一堆問題,我心裏酸澀難當,獨自生活在深宮的弟弟卻憂心忡忡起他沒有出息的皇姐來,出嫁那日他哭的凄慘,我去毫無棧戀的離開了宋。

“很好,都很好。”我把他攬入懷中,“皇姐過的好得不得了,那銘瑜過的如何?有沒有人欺負你,下人聽不聽話,皇上對你可好?”

他點點頭,又癟癟嘴:“都好...嬷嬷們管的嚴,我還認了太傅有了陪讀,白天都在國子監上學。”

我嘆口氣:“皇姐對不起你。”

他搖搖我的袖子,半是雀躍半是怯弱的道:“如意對我也很好,還帶我去看母妃....”

我抿着嘴:“禦侍大人他常去看你?”

銘瑜扳着手指頭:“也不是很常...就偶爾來坐一坐就走了...”

我與如意既然再無瓜葛,如今他想要的都有了,我卻怕他要對銘瑜做些什麽。

“禦侍大人如果再去找你,雖然主仆有別,但對他恭謹些,知道嗎?”

“是...”

晚宴設在廣元殿。

北宛宴席并無宮裏那般尊禮守節,臣民毋須正襟危坐,一個個屈膝支額往來行酒,欣賞着歌舞踏漫,北宛王難能出來露面,幾個兒子陪在左右,卻把如意奉為上賓,觥籌交錯酒令往來。

我守着銘瑜,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幾案前,教銘瑜吃北宛的羊肉,阿椮倒是散漫的坐在我身旁,興致勃勃的看我如何把剛炙好的羊肉切成紙樣薄片,沾上佐料送入銘瑜碟中。

銘瑜皺着眉吞下羊肉,展顏歡笑:“好吃。”

“姿容之美,猶如天女散花。”他難得的與我如此親昵,握着我的手再切下一片羊肉:“不如給為夫散一朵肥羊花。”

席裏似有有清冷的目光投向此處,被阿椮擋住,我推開他:“好好坐着,本宮來伺候。”

阿椮微笑:“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秀挺的身影拂袍而起,徑直穿過翩跹的舞姬,朝我直直的走來。

阿椮的臉色難看,嚴肅的坐起身子。

他謙卑又自傲的端着酒杯,冷冷的注視着阿椮,環視着四周不明就裏的人:“小人是公主舊仆,打小伺候公主的緣分,如今在北宛主仆重逢,小人想敬公主一杯。”

我面無表情看着他一飲而盡,北宛酒烈,他白皙的臉上卻是越發雪白,襯得黑色的眉黑漆漆壓着黢黢雙眼,在喧鬧的廳裏泛出如鬼魅一般幽冷的光。

他手腕翻轉傾着酒杯,明媚春光拂面清風的笑:“公主可還記得我這舊仆麽?”

我心裏泛着冷笑,口口聲聲說是舊仆,又何曾是仆,何曾把我奉為主過。

“本宮不善飲酒。”我道,“當時年歲小,禦使在我身邊的時候,還不大記得事,讓諸位見笑了。”

他面白,耳卻是鮮紅欲滴,襯得鬓角的白發異常刺目:“小人卻記得當年情景,恩寵如天。”

“禦使大人醉了。”阿椮握着我的手道。

如意眯着眼,偏着頭盯着我們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唇角泛出一絲冷笑,帶着針尖般的寒光。

宴席

“呵...醉了麽...小人倒自覺...清醒的很..”他笑,“似此良夜,佐以佳釀,理應要醉啊...”

他直直的站在幾案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阿椮相握的手:“公主驸馬鹣鲽情深,小人見了,也歆羨不已。”

跪的久了,發麻的膝蓋隐隐生疼,我挺直身體,冷冷道:“多謝禦使關心。”

他笑的柔婉逢迎,眼角一片嫣紅的酒意落入漆黑的眼,旁若無人的凝視着我。

我實在痛恨他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讓人生寒,讓人厭倦。

許是這冷凝的氣氛太詭異,旁人偷偷側目,王座上的北宛王笑詢:“這是作何,三人瞪眼相望,可是嫌本王的招待不夠滿意。”

阿椮笑道:“是禦使大人想向公主讨一杯賞賜,公主的酒可都被我喝盡了,故此正發愁着。”

“哈哈,宮裏興許都沒有,可獨不缺酒。”他揮手招來侍人:“把那壇舜泉酒搬來,讓禦使他們喝個痛快。”

舜泉又名瞬泉,是沙漠裏時有時無的活水,因是無根之水,所以極為珍貴,拿此水釀酒,酒色碧清甘甜,入口綿滑,入喉舒展肺腑,平常也難能一見的酒中極品。

酒送到幾案上,他在對面跪坐下,輕笑道:“多謝公主賞賜。”

我不言語,阿椮語氣冷淡的握着我的手:“大人若想不醉不歸,那本王盡力奉陪。”

“多謝王爺。”他輕笑。

銘瑜吃着我切下的肉,在一邊插嘴:“王爺姐夫,如意不能多喝酒,他的病還沒大好呢。”

“二皇子體恤,只是風寒罷了。”他笑着道:“北宛舜泉酒聞名遐迩,若是能一嘗滋味,也不枉來一趟。”

我攔不住阿椮的敵意,替他切下一塊肉送入碟中:“既然要喝,先吃些東西墊墊。。”

如意偏着頭,耳廓紅的滴出血來:“小人也想向公主讨塊肉吃。”

我顧着銘瑜充耳不聞,他嘆氣:“刀具鋒利,公主小心弄傷自己。”

兩個人沉默的喝着,好似一場無聲的厮殺。我看着銘瑜吃東西,遞水遞帕子,銘瑜古怪的望我一眼,低聲道:”皇姐...”

“怎麽了?”

“皇姐,你讓如意少喝些,去年冬天如意辦差回來,在你的星河苑吐了好大一口血,春天裏病才好些...”

我不語,許久只問他:“來的時候,星河苑裏的花,可開了?”

銘瑜為難的瞥了眼如意:“全被...如意下令給拔了...現在光禿禿的,好難看...”

切着肉的小銀刀折射的光芒在我眼裏晃了晃,再回過深來指尖已是一陣刺痛。

“皇姐你流血了。”銘瑜撲在我身邊:“痛不痛痛不痛?”

我按住手指,皺着眉低聲道:“沒事沒事,不疼的。”

腥紅的血珠從指尖滴出,阿椮停下酒杯,傾過身寵溺的嘆氣,牽起我的手:“痛麽?”

“還行,不疼。”我端詳着自己的手指:”切的不深,只是破了皮而已,無礙的。”

他隔着案幾,黢黑如夜的眼眸望着我,微微往前曲起身子,橫過案幾握着我的手腕,把我流血的指尖含入他唇間。

他卑微的低頭,我這麽近的看清他鬓邊的白發,清晰刺目的夾雜在漆黑如水的發間,全都苛責的被發冠束起,他的眉生的俊逸,斜飛入鬓,卻并未糾仰英武,只帶着似乎似乎天生的清逸柔婉,那溫柔軟薄的唇舌間殘留着清冷的酒水,輕嘬含吮着我的指尖,抽離着傷口冒出的血。

含豔的的唇包容着我的指尖,柔軟的舌溫柔舔舐着我的傷口,真的很痛的指尖被烈酒沾染,刺痛直達心底,卻又被溫柔唇舌輕輕撫慰。

即使再舒适的安慰,我也不願他再碰我。我掙紮着要抽出自己的手指,卻被他牢牢握住,他嘬吸着我手指,舌尖纏在我指上。

他在吸吮我手指上的血。

只是一瞬的觸碰,他微笑着擡起頭,豔紅的唇上沾了我的血,清俊的臉卻顯露出令我毛骨悚然的神情,他無聲的吐出兩個字。

好甜。

他的溫柔下,永遠都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陷阱。

“小人不在公主身邊伺候着,總是會出亂子。”他憐愛的捧着我的手,“公主千金之軀,這種活就該讓下人去做,刀具無眼,若是傷着了,可怎生是好。”

心跡

我沉默的抽回自己的手,阿椮冷冷道:“禦使,你僭禮了。”

他對我笑的溫柔可親:“還疼嗎?”

我知道他醉了。

宴席散盡,阿椮拉着我道:先回去罷,我再與禦使喝兩杯。”

我點點頭。

回去的馬車上,銘瑜看着沉默的我,突然道:“皇姐,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疲憊的笑問:“哪兒不一樣了?”

他這樣回我:“皇姐以前不是這樣的,皇姐以前很愛笑,笑的很好看。”

我戳戳他的額頭:“那銘瑜覺得現在皇姐不好看了?”

他害羞的揉揉額頭:“現在也很好看...”

我攬着他的肩頭:“銘瑜,如果你以後遇見一個笑的很好看的人,一定要好好護着她。”

他認真的點點頭。

阿椮回來的時候,已是半夜。

我站在廊下看月亮。我思索過很多回,為什麽北宛的月亮比星河苑的要大些,圓些,也更亮些,繁複觸手可及,也能清晰的看到上頭的陰影,那是月裏搗藥的月兔,望着人間的嫦娥和伐桂的吳剛。

當然,我也看見阿椮鬓角流的血。

“我和他打了一架。”他笑道,“他雖然不是個男人,但至少打架的時候像個男人的樣子。”

我實在很難想象兩個這樣的男人會打架。

但我感激阿椮這樣做。

使節在日月城停留半旬,我只把銘瑜留在身邊,帶他見見日月城,去草原上跑跑馬,他和我初來的時候一樣,見什麽都稀奇。阿椮也一直陪着,實在忙的時候,也在我身邊留了足夠的侍衛。

路遇城裏的女子言語:“這麽俊的男子,居然是個宦官...太可惜了些...”

北宛的宦官不多,長得好看的更是寥寥無幾,我知道她們說的是誰,北宛王此番厚待如意,連着幾日宮裏都傳他入宮,朝中許多權貴也都與他交際起來。

他那樣觀之可親長袖善舞,早在汴梁宮裏,就招了一片喜歡,當年就惹的我頻頻生氣,實在是因為,他對着小宮女的神情,和對着我的一樣。

或許是因為年歲大些,我頗能坦然的憶起往年的那些細節,只要跳過最慘痛的那些,一切都尚還好。

使節團臨行前的幾日,察珠給我下了帖子邀我過府喝茶,阿椮索性就帶了銘瑜去挑馬駒送他。

我帶着靛兒去了,侍者把我引入屋內,門哐當一下緊閉,身後的靛兒也失了蹤影。

察珠卻不在,他背身對我憑窗而望。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大的能耐。”我嘆氣,“如意。”

我知總會有這麽一日,一年時間他在日月城兩回奔波,我有過種種猜想,可我沒法欺騙自己,他實實在在是為我而來。

薛從雪對我說過,愛一個人,或者一個人愛你,這是一件很容易明白的事情,話語會騙人,心不會,心會撒謊,可身體不會,身體會僞裝,可眼神不會,眼神會掩飾,可感覺不會。

是的,我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愛着我,可我知道他的愛是深淵,不知深淺不知黑白,我也明明白白的知道,我愛着他,不知疲倦不知終日。

許是彼此相近的日日夜夜太多,當初投入的一分情,都要用現在的十分力氣才抹去。

我們彼此的感情,有生門,卻是死路。

他并未回頭看我,過了很久,只說:“汴梁的花全開了,桃杏十裏煙雲,海棠月季似海,陌上都是看花人,而這裏,什麽都沒有。”

“這裏有的,你看不見而已。”

“跟我回去,無憂。”他轉過身來,灼灼的注視着我,“跟我回去。”

我冷笑。

很奇怪,我曾千百次在心裏扪問,他為何要如此對我,可真等到今天這一刻,我卻再也不想知道答案。

我去推門,仰着頭對他道:“讓他們把門開了,我要回去。”

他清淩淩的聲音回蕩在屋裏:“我和那個女人不是真的...從來都不是..我只是曲意奉承...而且,只有手而已...”

我只有你....無憂...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是快活的。”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語言可笑:“老天讓我活下來,我不能一輩子當個低賤的宦官茍且偷生,我不能當一個雜草死在宮中,你知道麽無憂?我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你,清白的我活不下去。”

“所以你就借着一個無比尊貴又寂寞的女人,換來了權傾朝野,換來了一身清貴皮囊?”

我笑,“如意,你骨子裏,還是一個低賤的宦官。”

只要想到他曾瞞着我和另一個女人颠鸾倒鳳,我就惡心的要吐。只有手又怎麽樣,那些柔情蜜意,那些親密厮磨,只要想到他的唇貼過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體再與我嬉戲,他的手撫摸過另一個女人的身體再在我身上流連,我就恨不得讓自己去死。

“我跟無憂說過,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也不缺險中求富貴的人。”他朝我伸出手,“尊貴的公主如何會明白,失去的痛苦和得到的渴求,被人踐踏的痛苦和獲得的狂喜。”

“你別碰我,髒。”我躲過他的手,“如意,過去我有多蠢,如今的我就有多恨,我恨我自己有眼無珠彌足深陷,我恨的要死。”

“可是,我愛你啊。”他道,“你如何要一個要渴死的人放開嘴邊的清水,如何讓一個要餓死的人的放過手中的糧食,我愛無憂,不是其他,是本能。”

“我不想要。”我盯着他,“如意,如今你權勢滔天,我有家有室,過去種種昨日死,如今種種,皆如今日生。”

他哀傷的看着我:“無憂,求你,我求求你....”

我拉出藏在衣襟內的如意扣:“如意,解開它吧。”

他眼中漆黑一片,摩挲着如意扣,一字一句念道:“鑿山之心琢玉,刻以佛祖心印,伏願龍天八部,護吾所愛,承此善業,獲福無量,掌燈人永世供養。”

“玉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寶貝,後頭的字是我為你十六歲生辰,花了好幾個月刻下的,縱使我有多不堪,無憂有多嫌棄,可我對無憂的愛,清清白白未曾受過一點髒污。”

他強硬的抱住我,我在他懷中潑婦似得厮鬧躲着他,他緊緊的桎梏我,溫柔親吻着我的發頂:“無憂,跟我回去,你要的一切我都補給你,你受的一切傷害讓我用一輩子來償還,我這殘生,所有的愛,只有你,只有你。”

“如意,別再用你的愛再來蠱惑我。”我喘息道,“別把你的卑鄙,再擺在我面前。”

訣絕

“我沒有無憂,是活不下去的。”他恸道,“我明知道自己髒污如泥糟如豬狗,明知道自己不能染指高高在上的公主,明知道無憂和我在一起只有痛苦,我日日夜夜對自己說,放過她吧,讓她開開心心的長大,成婚,生子,幸福的度過這一生,我只做她卑微的奴仆,我把世上最美的花送她,最好的男人捧在她面前,最圓滿的日子為她設。”

”可我真的忍不住,要偷一點甜,我魔怔了,我的心想親近她,我的身體想占據她,我想她只為我一個人所有,我想她一輩子都不谙世事,永遠只看見我的好,可最後她發現我的真面目時,我知道我完了,我怕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害怕過。”

“一個人曾得到過這麽多,最後怎麽可以統統收走,一點不留,家財萬貫的富豪最後淪為乞丐,滿腹詩論的詩人最後江淹才盡,傾國傾城的美人最後醜陋不堪,只要一想曾經得到過的那些,現在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無憂,我有懷璧之罪啊。”

我頹然,他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如意,你瘋了。”

他的眼裏有狂熱的光,盯着我的臉:“是,我瘋了,我早就瘋了...只有你才能治我...你跟我回去,回星河苑,我們再重新來過....”

“可我已經嫁人了。”

“烏邪椮...這很容易..我幫他争得王位,你跟我走....”

我對他徹底的寒了心.

“如意,你夠了。在你眼裏,你的背叛是身不由己,你的愛是身不由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你所得到的都是交換而來,你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湧來交換,而你卻冠之以痛苦掙紮和有情可原之名。”我盯着他,“你為何不敢承認,你就是一個自私自利,怯懦茍且的小人,你的身體或許可以醫治成一個健全的男人,可你的心永遠殘缺。”

“如意,我看不起你。”

他臉色慘白:“不是那樣的...無憂,不是....”

我推開他:“無論是不是,這都不再重要。如你設想的那般,我現在過的很好,有個很不錯的家,有個最好的丈夫,以後或許還會有孩子,我過的很幸福。所以,不要再來了,別把我對你最後那點感情,都湮沒在一次次的彼此折磨中。”

“如意,我不再是那個坐在你腿上吃獅子糖的小公主,也不是在那個迷醉在你柔情裏的傻子,更不是那個能與你厮守一生的女人,如意,我長大了,我長大了啊。”

他的身體顫抖着,死灰一片的臉抹去了他的溫潤清俊,他緊緊的握着手,嘴唇嗫嚅,絕望的望着我。

”解開它吧,是到了把如意扣還你的時候。”我把如意扣攤在手心,“我的夫君若看見我身上挂着別的男人的東西,會不高興的。”

他胸膛起伏,眼角落下一片緋紅,而後哇的一聲,捂着袖子嘔出一口血。

那血色蒙蔽了我的眼。

他轉過身去背對着我,佝偻着肩,兩塊肩胛骨寂寥的浮在繁錦繡金的袍上,我茫然的望着,多年的春風秋月情缱倦,多年目送着他的俊逸的背影離去,到如今,卻是如此寥落。

嘶啞的嗓音撕扯着我的耳膜:“解開它的唯一方法,很簡單,把如意扣砸碎了,鉸鏈也松了。”

“多謝。”

門外陽光明媚,光亮炙人,察珠挺着肚子在外面等着。

我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走過,她在身後喚住我:“公主。”

“我們還是朋友麽?”她輕聲道。

“我沒有這樣的朋友。”我回道,“北宛王爺勾結宋使,這事,烏邪奉來也做的出來,還把妻子也利用上了,真不錯。”

“我...”她嗫嚅,“我也不想的,可是...”

“要當心了,險中求富貴,可沒有那麽容易...”

離別

靛兒從廊下跑來,神色焦急沖我揮手道:“公主...公主...”

她氣喘籲籲的在我面前:“公主...你沒事吧?”

我望着她一臉慌亂的神色:“你剛才去哪兒了?”

“奴婢剛才跟着公主邁入屋子,誰知身後兩個侍衛把奴婢拉出去,說王妃要和公主喝茶,讓奴婢去偏殿等着,奴婢覺得不對勁要進屋去,卻一直被攔着...急的奴婢在廊下急出了一身汗。”

“公主...你還好吧?”

我點點頭:“無事,喝了一壺香茶,該回府了。”

府裏阿椮帶着銘瑜在馬廄,銘瑜挑了一匹通體雪白四蹄烏黑的雪駒,此刻正給馬兒上着辔頭鞍鞯,雪駒脖子上挂了個叮咚亂響的鈴铛,撒着蹄兒在廄圈裏踢走,兩顆烏黑的腦袋湊在一起說話,時不時傳來兩人的笑聲。

我在一邊默默的看了會,阿椮瞧見我,爽朗大笑:“無憂,來看看我給銘瑜挑的馬兒,機靈的不得了。”銘瑜摸着馬兒也招呼我:“皇姐,來看看我的雪團兒。”

他們笑着,臉上洋溢着開心欣喜的神情,這樣自然而然的招呼着我,走入與他們同樣喜悅的氛圍裏。

這才是我該呆的地方,這才是我該過的生活。

我走近,銘瑜牽着我的手貼住雪駒柔軟的鬃毛,馬兒揚揚尾巴甩甩蹄子,撲哧着熱氣扭過頭來貼近我,銘瑜扭着頭問我:“皇姐,它是不是很漂亮。”

我點點頭:“是,真乖巧的馬兒。”

阿椮端詳了一眼我的臉,問道:“和察珠聊些什麽呢?”

“也就是些女人間的事情,喝了盞香茶就回來了,她身子不太便利,我也不好多呆。”

他點點頭,摟住我的肩。

我沉默的撫摸着馬駒。

使節回宋之前,我在王府設宴為使節踐行,又為銘瑜打點行囊。

母妃仍在穆陵,雖然阿椮有找人照顧,母舅家也時時照拂,但我仍是放心不下,仔細盤問過銘瑜才安下心來,銘瑜的衣裳鞋襪仍是由母妃做好再送去宮裏,我針線太差,也只能為銘瑜做些荷包繡囊的小物,此時一并收檢了給他。

銘瑜意興闌珊的在一旁看我收拾,突然道:“皇姐,你別給我做這些了,宮裏也有現有的用着,上回皇姐送來的荷包,讓我不小心給丢了。”

我笑道:“丢了就丢了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撐着頭道:“倒是奇怪的,有一回我在如意袖裏看見一只荷包,和皇姐給我做的相似。”

我梗住,停下手中的東西:“殿使常去你那兒?”

銘瑜搖搖頭;“也不常,偶爾來了,也不和我說話,坐一會就走了。”

我慢吞吞的道:“內外有別,主仆有分,如今他是皇上身邊的人,你莫和他走的太近了。”

銘瑜咂咂舌搖頭:“我不敢...如意有時候...好吓人...有一回在宮裏,他當衆割過宮人的舌頭....”

我直起身子:“他為何要割了宮人的舌頭?”

銘瑜搖搖頭:“宮人們都怕他...我也怕...連皇上有時候也不敢和他争執。”

我皺皺眉。

踐別宴上并未有如意的身影,從那日後,我再也沒有在宮裏或者日月城裏見過他。

十裏長亭送別,銘瑜異常沉默,攥着我的袖子不斷望着我欲言又止。

至此,誰知下次相見又是何年何日。

終須一別,我摸摸銘瑜的頭,笑眯眯的道:“銘瑜,一個人在宮裏也要過的開心啊。”

他站在我面前,仰起頭看我:“皇姐,在日月城也要過的開心啊。”

“嗯。”我笑道。

“皇姐,我喜歡你以前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樣子。”他調皮的道,“明年我再來看皇姐。”

“好,皇姐等着你。”

我把他扶上馬車,祈願道:“郁郁青青,長過千尋。”

綿延的馬車在渺渺青碧裏前行,最後一輛緩緩的停下,青袍錦帶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他蒼白的臉镌刻在我眼裏,黑漆漆的眼凝視着我。

我的眼印在他眼裏,他的眼刻在我眼裏。

風搖亂頭上的金步搖,拂起長長的衣裾,我仰起頭與他對視,無比平靜,輕聲告別:“再見了,如意。”

他突然笑的耀目:“如果有一天再相逢,無憂有什麽對我說的?”

我搖搖頭。

他俯在我耳邊,輕聲道了一句,冰涼的唇像輕羽掠過我的臉頰,爾後無聲的離去。

一切和以前似乎沒什麽區別,一切都再不是從前。

廢章,請勿購買

薛從雪一身疲憊的從額勒蘇芒哈地歸來,阿椮看重額勒蘇芒哈地的青鹽,這是北宛唯一的産鹽區,只是行重路遠困難多多,産鹽量還不夠整個國家的用量,致使北宛還有一部分的鹽要從宋的互市中購買,阿椮打算興建鹽場借此擺脫互市的桎梏,另一方面,鹽之大利可以國比,阿椮讓薛從雪深入額勒蘇芒哈地籌謀鹽場之事,也默許他在額勒蘇芒哈地尋找朝夕。

可薛從雪失望而歸,或許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失望,所以見我的時候神情也異常平靜。

我問他,為何不肯放手。

他反問我,放手即可解脫?如果可以,又何必痛苦到現在。

我無語噎住,薛從雪一身精明算計,若不是他,朝夕何必避在額勒蘇芒哈地近十年。

銘瑜走後,王府又恢複波瀾不驚的日子,阿椮體貼,怕我乍然不習慣這樣的清寂,把卷宗搬到了書房,也常央着我在一邊陪他鑽研,我于國事并未興趣,偶然為他研研墨斟斟茶,倒惹得他常故做出受寵若驚的姿态惹我發笑。

因此夜寝的時候,常是我盥洗之後躺入床間,他熄滅了長檠亮燭,只點着一盞小燈在帳外看卷宗。

我常隔着帳子望着他模糊的背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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