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8)

和我去個地方吧。”

我應了聲,自是一夜無話,各自睡去。

次日晨起,他讓我換了一身尋常女子衣裙,趕了一輛青呢馬車帶我出宮。

沒有宮人,只有我們兩人做平常百姓裝扮,我沒問他要帶我去哪兒,卻也不知道這是段并不短的行程。

出了新鄭門一路往北,在路上颠簸了半日,我問他:“去哪?”

他神色間少見的嚴肅暗沉,半響回我:“回家去。”

........

住店

........官道上馬蹄縱縱,行人來往。m. shu shuwu.ne他曾說,原乃博陵郡人氏,崔望若,字追思。

崔、盧、李、鄭、王----五姓七望起于秦漢,千百年來都是撼動朝野的名門望族,卻盡數頃覆于唐末黃巢暴起,廣明離亂。博陵崔氏冠為五姓之首,嫡宗一脈早已在唐末暴亂中盡數屠盡,它的遠支門生為了延續崔姓血脈,紛紛改為崔姓以此供奉香火,一時博陵郡中新崔鵲起,但真正的崔氏一脈已然湮滅在塵煙中。

他從來沒告訴我其他,我只知道他曾有個年幼病弱的弟弟,後來全家俱亡,他入了宮,卻也不知道他故土在博陵郡何處,我曾這樣問他,他只是說,後宮內侍,宮人不計其數,無非都是家破人亡抑或家境潦倒才入宮當差,所有人的命運并未有什麽不同。

是夜我們歇在一家鄉野小店,他為我帶上圓錐帽:“委屈無憂一夜了。”

店裏三三兩兩旅人坐在桌前喝酒吃菜,我何曾見過此種鄉野之趣,在錐帽裏打量着衆人。

小二殷勤笑着捧着潔淨布巾上來擦手,我瞥着布巾怔了一瞬,微乎其微的皺了皺眉,旋即被他嚴嚴實實擋在身後淡聲道:“要間最幹淨的上房,幹淨熱水。”一貫錢投入小二懷中,“請小二哥被褥寝具買新的來,膳食也要新做的。”

小二笑嘻嘻的引着我們上樓去,我轉身,聽見身後窸窣的竊竊私語。

束手站在窗邊,他擁着我的腰安慰,又往我手中塞了一個繡囊:“無憂暫且歇一歇,片刻就好。”

他一身暗紋藍袍,少了宮裏的那磨滅不去的曲意柔和,從容優雅從馬車內搬來茶盞香爐一應用具,燒水煮茶,燃香鋪被,這好似很多年前,在我模糊的記憶裏,他會沉默的清掃庭院,晚風中踮腳挂起廊下的燈籠,守夜的夜晚為醒來的我煮一盞新茶...

我曾見過這個繡囊,在那個鄉村裏遞給孩子的兩塊獅子糖,此刻倒在手心裏,仍是油紙裹着的,兩塊獅子糖。慢騰騰的撚一塊含在嘴裏,并不是很濃郁的甜,只是一股濃郁的奶香彌散在唇舌間,這香氣由喉入肺腑,再把人團團萦繞其中。

他似乎循着這香氣而來,眼裏突然燃起亮光,把我抵按在牆上,扣在他的雙臂間,銜着我的唇吻了下來。

甜滋滋的獅子糖在兩人舌尖碾壓、滾動,他吮吸着我的津唾,沾染了馥馥的奶香,捧着我臉龐裹着那顆糖,入侵我喉嚨最深處。

門吱呀一聲推開,小二提着食盒上來:“官人,娘子,小人給您送....”

我遽然推開他,小二滿臉通紅的盯着我,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

他深喘一口氣,把我摁在他氣息起伏的懷中,轉身道:“放下便是了。”

小二唯唯諾諾放下東西拔腿就走,我背身推開窗,讓風輕拂着發熱的臉,換來一絲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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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陵崔家胡謅了幾句。。如果正巧有崔家後人的親,請放過。。。。........

夜裏

........陌生而陳舊的旅店,粗犷樸實的桌椅,并不明亮的燈火,門外腳步踩在老舊地板上的輕微聲響,他站在窗前遠眺墨色山巒,背影竟有一種奇異的疏離和伶仃。⊥書書偓

我不願和他多言,屋裏除了燭火的噼啪聲再無半點聲響,沒有宮人伺候,我坐在模糊銅鏡前梳頭,夜風裹着草木澀息拂起發尾,帶起一股清甜的香,平日裏不知沾染了多少花露熏香,層層疊疊最後都成了自己的味道。

床是半新不舊的架子床,鋪了馬車上綿軟的羔絨,平日裏太過精致,鮮少有這樣的應付的時刻,我瞥了他的屹立良久的背影一眼,默默的上了床安寝。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聲哀嘆,我朦朦胧胧的翻了個身,聽見茶壺磕在杯沿的輕響,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再然後,身旁被褥微微下陷,他頃刻隔着被抱住了我的腰。

微涼的臉龐埋在我肩窩處,在被裏他尋住我的手包在手心裏,許久之後,半夢半醒之間,他有些委屈、有些消沉的道:“除了一塊玉,他們什麽也沒給我留下。”

“有的時候,我真恨他們。”

他的手冷冰冰的,身體一動不動蜷在我身後,枕着我好像就此沉沉睡去。

我睜着眼,聽着他的綿長又安寧的呼吸,長長的睫貼着我的頸子,微微的有些癢。

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熟睡,他又慢吞吞的自言自語:“不過就因為我是在浴佛節生的,就把我當寶貝一樣供着,拼死拼活的送了出來,什麽狗屁佛祖,什麽慈悲,還不是落到這個下場。”

他的臉慢慢的貼過來,磨蹭着我的臉龐:“無憂,你轉過來親親我罷。”他輕聲哀求着,微微有些撒嬌的意味,“你來親親我、摸摸我,好麽?”

我的手籠在他手背上,梗着脖頸不肯轉過去,他卻不依,支着身子臉頰與我擁貼摩挲,小狗撒嬌似得黏着我,非得求個得意。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時刻,在宮裏,他是冷靜的、綿裏藏針的、端正自持的那個殿使。

我拍拍他的手,低聲道:“如意,夜已經深了,睡吧。”

他鼻間悶悶的哼了一聲:“如意....我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如意了....”他偷偷吻着我的發,“如意原是你母後宮裏頭的一個守夜內侍,犯事被你母後杖責死了,後來我去了,你母後取笑我沒有名字,便說,那就叫如意罷,左右也是叫慣了的。”他低聲輕笑,“無憂那時很小,當時還有一個叫吉祥的內侍,吉祥如意,都是原先你母後宮裏的人,不過兩人都死的早,最後宮裏只記得我叫如意。”

“在我家裏頭,所有人都管我叫浴香。”

他的身體慢慢貼上來:“無憂,你叫叫我的名字,我想聽。”

我咬着唇,被他溫吞扭過身體面對着他,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他這樣精明的一個人,萬般手段用在別人身上,也用在我身上。

輕吻落在額頭、臉頰、鼻尖,再軟綿綿的落在唇上,像觸碰一片消融的雪花一樣溫柔,手卻捉着我的手指解開他的衣襟,按在他的胸膛上啞聲道:“好孩子,你摸摸我。”

環着我的臉龐,好像含吮一瓣嬌嫩花瓣一樣含着我的唇,又好像在吸吮草尖上的夜露,我捂着他的心跳,在微光裏睜眼盯着他,他深深的閉着那雙我永遠不看懂的眼,舒展着眉尖,輕柔又沉溺的陶醉在我的唇上。

那只引導我的手帶着我逐漸下滑,滑進他的褲內,停留在那兒---逐漸擡起頭的,顯露熱度的腿間。

比起....他原來是個極縱欲的人,除了情欲帶來的快感,或許還有能以此控制我的滿足感,或者....還有其他?

我握緊那處,旋即松開,躲開他的吻:“如意,別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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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屈服後就是不想給他吃..............

床響了

........他不滿的呻吟一聲,支着腰在我身上緩慢磨蹭起來,熱燙直愣愣的戳在我的小腹處揉擠,眉心輕輕皺着,眼裏滿是黯淡柔軟光輝:“無憂,我難受。“”他的唇貼着我的喉,又消沉又難過的嘟囔,“你疼疼我罷。”

輕飄飄的字眼,從他的張阖的唇間傳遞至我喉間,麻酥酥的一路向下貫滿全身,疼疼我吧。

我挪開目光,微不可聞的嘆口氣,滿臉都是繃不住的無奈:“如意...”

隔着衣袍的尤能觸感炙熱的堅硬,堅定又緩慢的磨蹭着,壓抑又有力的撞擊着,從我平坦的小腹逐漸陷下我的腿心,隔着輕薄的亵衣一下又一下,固執的要往裏頭去。

誰都知道其中的甜膩和溫暖,能驅趕一切的煩惱和痛苦。

難耐的、濕濡的低吟回蕩在帳間,他親吻着我敏感的後頸耳廓,我手臂輕輕顫抖着,抵着他纏上來的身體,無力的躲開他黏膩的求歡。

“別拒絕我,無憂。”他沉重的喘着,輾轉的吻着,難耐的哀求着,身體因為欲望而愈加顫抖着,“讓我進去暖一暖,我什麽也不做....”

身體顫抖着,心裏反倒有股快意竄行,在這鄉野旅舍裏一間屋子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旁的什麽也沒有,他在渴求我的給予。

我咬唇,颦眉半拒半頹的抵着他,“如意...”語調甜膩的好似要滴出水來,“這兒不行。”

陳舊的屋子裏是兩個人的喘息聲,他的厮磨撞擊帶來的酥麻一點點卷上來,我卻抵死不想松口,只想讓他更難受些,更痛苦些,這樣才順了我的心。

卻漸漸熬不住了,他溫熱的唇舌乍然含住我清涼的耳垂摩挲,驚的我一聲低呼溢在舌尖,他的腰挺的越來越急,越來越亂,黏膩膩的水澤逐漸打濕了那小小的一塊布料,也不知是誰的,滑膩的緊貼着肌膚,被他頂撞成小小一個凹陷的窩。

“就呆一會兒,好不好?”溫熱的舌鑽進耳中勾勒驚起我一身細碎密汗,他抱着我的肩,悶悶的道,“好幾天了...”

我顫抖的抓着身下的絨毯,他隔着濕漉漉的亵衣研磨着,沉着腰往裏頭去,我只覺那處泛濫的越來越厲害,輕薄的亵衣被他撞擊着陷進來,也被身體的渴望拉扯着卷入蜜徑。

我緩緩的,微微的分開了腿。

沒有一絲阻澀和不适,滿漲漲的沖進來的時候我發出一聲難耐的呻吟,好像戳破了滿滿一兜的焦慮和難受,身體騰在半空中的舒爽和飄飄然讓我蜷緊了雙腿,只得緊緊的勾着他。

“唔...好暖...”

層層破開我的身體,提着我的腰往裏舂搗,架子床吱呀一聲晃了晃,清淩淩的回蕩在屋裏。

我瞬間羞紅了臉,絞着他的腰:“如意,你停下來。”

他粗野的喘息着,撫摸着我的身子,不管不顧的去吻我的唇,一下下釘進我身體裏。

撻伐的動作越來越緊,床架随着他的動作前後晃動,床的聲響也越來越大,吱嘎吱嘎的回蕩在屋裏,我又難受又羞赧,臊的不行,抱着他的脖子央求道:“你停下來。”

床架尖銳的吱嘎一聲越過一聲,他搗弄的又深又亂,呵氣吻我的鬓角,厮磨喘氣:“愛我麽?無憂愛我麽?”

我雙肘抵抗着他的胸膛,煎熬難耐氣喘籲籲:“如意----不行呀----”

身體瞬間被他折抱起來,猙獰又硬又狠的戳進最深處,我被這暴戾的頂弄癱軟了腰肢,痛苦的皺着眉繃直了全身,炸出了滿身熱汗失神的挂坐在他懷中,津了蜜似得咕叽咕叽的進出的極快,他胡亂吻住我的唇:“無論如何,多愛我一點啊....”他的語調又甜又澀,“多少都不夠...我貪心的想要全部呢....”

全部的聲音好像都飄浮在耳膜外,我依稀聽見自己甜膩的呻吟蓋過了床架的吱嘎聲,蓋過了他釘在我身體裏的撞擊聲,蓋住了他一聲聲的追問,愛我麽?愛我麽?愛麽?

我咬在他起伏的肩頭,牙尖戳進他身體裏,直到一股腥鏽氣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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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抽自己。。。公主為啥要去住客棧而不是行宮。。。為什麽要把旅館ply寫到這裏來

T T完全無法原諒自己........

人間即煉獄,我佛亦修羅

我的目光飄忽在裙裾上的花紋,又虛虛的落在自己鞋尖,說不清是羞還是氣還是什麽,遲遲不肯從屋裏踏出去。

他在門外同店主人不知低語什麽,再推門進來時瞧見我自己帶上了嚴嚴實實的帷帽愣了一愣,隔着薄紗細細打量我兩眼,伸手來撩帷帽。

“別碰我。”

我扭頭躲開他的手,心底已經帶了忿忿嗔怒,卻又一把被他摟在懷中:“怎麽了?”

說不出的郁卒,我焦躁的推着他,他摟住我的腰隔開一點距離,隔着輕紗貼着我的臉仔仔細細的打量我,半響突然輕笑道:“羞了?”

那微涼的手探入帷帽內,饒是我迅速的撇開臉,仍是貼着我的眼角沾了一點涼意,悶悶的笑意貼着胸脯傳來,他神情突然明朗起來,浮着一抹笑意貼着我的耳道:“傻孩子。”

我臉上熱辣辣火燒似得,固執的偏着頭不理他,他溫柔的哄道:“公主下榻,豈容他人在側,都是清理過的,沒旁的人。”

心裏籲了口氣,許久後我悶悶的道:“真的?”

“真的。”他笑的極溫柔璀璨,柔情蜜意的睨着我,“誰也沒聽見那些聲音。”

原本松了口氣的內心又擰結起來,還未等我回味過來,他的指尖扣住我的下颌,隔着薄紗在我唇上印下一個吻,膩聲喟嘆:“真真的....我的嬌嬌兒...”

我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卻被他牢牢箍住,他的唇退開寸許,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再嬌慣些...就好了...”

我不知說何好,只得板着臉道:“本宮一向講道理,何時嬌慣過。”

“是麽?”他笑着捉住我的手往外走去,“公主殿下從來講理,不講理的都是小人。”

那店主人和小二哥恭謹忐忑的站在樓梯下,見我和他出來惶惶的跪下來:“敝店寒酸,多有怠慢,請大人和夫人多多恕罪。”

我聽得店主人那句夫人,當下不知是何滋味,只聽見他道:“永州道多年睽違,近年來可有何有趣見聞沒有?”

那店主人搖搖頭,“回大人的話,也沒旁的,倒是新近出了個有名的人物,是朝裏的赫赫有名的譚大将軍,這可是咱們永州道多少年來第一個出去的大人物啊。”

“是麽?”他慢騰騰的回道。

那小二哥偷偷擡起眼來觑我,卻與我撞了個正着,隔着帷帽亦瞧見他的臉慢慢漲的通紅通紅。

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箍了一把,淡淡瞥了小二哥一眼,回頭與我道:“夫人可曾聽說過這位大人不曾?”

自然是聽過,此位将軍握着趙家手裏收回來兵權,日前正駐守在西北邊疆,正等着路上的诏令回京述職。

永州道相鄰定州道,定州道有博陵郡,永州主郡祁陵,他不去博陵,卻往祁陵行去。

過了永州道界碑,一路卻是民生凋敝之景,遙遙望去破屋寒舍比比皆是,城郭也俱是寒酸不堪,沿途依稀有不少佛龛寺廟的頹垣殘舍,這實在稀罕,立朝兩百餘年的勵精圖治,四野俱是民物阜蕃之相,何時有聽聞過這樣的殘敗,我驚詫掀起帷簾問他:“這是怎麽了?”

他臉上半點表情也無,緩緩的答:“劫後之景,自然頹廢了些。”

我不解:“遭過什麽劫?未曾聞過此地有過水旱之災。”

他答:“天瘟。”

“何時之事?”

他久久不語,只是迎風注視着眼前之景。

我滿腹疑窦,徐徐問道:“你說過,你是博陵崔氏,此崔,可是那個五姓七家的崔?我們為何不去博陵,反而要來祁陵?”

“祁陵崔家啊...”他的喟嘆散在風中。

馬車沒有進祁陵城,沿着城外的一條官道緩緩行了許久,日暮時分終于在一處山坳處見到一座搖搖欲墜的宗祠。

那斑駁古舊宗祠門牌立于茵茵荒草之中,镌金大字已被蛛絲結的黯淡破敗,比人高的草叢中随處可見粉碎如泥的塑像,他背着手,輕蔑的踢開腳下的一塊圓石,那石頭骨碌碌的滾進草深處,掩埋在翠色之下。

我看的真切,那是一尊小彌勒佛的頭顱,模糊的臉上已是劃痕累累,卻依稀能看出那眉目栩栩如生的雕工。這裏,從腳下到宗祠的短短一段距離,居然堆積着難以計數的佛像碎片,在經年的風雨中塌成了泥山土堆,連綿着拔高了地勢。

這實在太過詭異,滿地殘留的陶土脫了金繪彩飾,顯露出一種猙獰的形态來,這不止像一個佛像的廢墟,倒像一個斷體殘肢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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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喜歡矯情的不行的小公舉

身世

“這是我家祭祠,荒蕪多年,如今盡成鼠兔之窟。”他側首,臉色半明半暗的掩在暮色裏,一雙黑漆漆的眼裏滿是陰翳。

我已驚詫的無法言語,他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和漠然,仿佛對此殘景早已熟稔于心,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去。

“這都是遺棄的佛龛啊....”我吶吶道。

“嗯。”他輕飄飄的回道,“今人尊道,這些不過都是以前破玩意罷了。”

宗祠的門黏了層層蛛絲,門樞已然蠹的厲害,在他的推動下發出一聲悠長尖銳的吱嘎聲,半掩的門突然竄出一只灰溜溜的小獸,吱吱的撲進草叢裏。

引入眼簾的是一片蓬蒿之景,滿地狼藉的碎石朽木和灰蒙蒙的舊塵浮土,他腳尖踢着一樽破舊的燭臺撞在長檠柱上,我默默的環視下四周,這不像祠堂,也不像家廟,倒像是一座佛堂的正殿。

拭袖抹開牆上的一塊厚灰,倒露出一小塊極其鮮豔的紅色,好像是一尊結跏跌坐的佛,拭去的那塊正是佛身下的蓮座,朱砂填的色彩歷久彌新,在灰蒙蒙的屋子裏鮮豔的太過詭異。

“為什麽都是佛啊...”我仰頭盯着那模糊的畫像,搖頭喃喃自語,“為什麽...”

我知前朝尊佛,皇帝中十之七八皆尊國師,興修寺院、廣蓄僧侶,甚至于舍身入寺寄挂,因此前朝後宮皆供養舍利,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天下佛事極為鼎盛,寺院蘭若數不勝數,宮中女眷為博聖寵,多愛出家為比丘尼,朝臣以論佛道法為才學,軍隊中甚至出現僧軍這樣的軍隊,也因為廣占良田為寺,僧侶供養過度,賦稅過重等原因導致了後期的百姓叛亂,自高祖建朝,佛法依舊久占民心,高祖不敢大肆滅佛,一直緩行抑佛揚道之法,借此逐步削弱佛教在朝野仕民中的影響,但這滿地的亂象,還有沿路廢棄的佛龛,卻隐隐透着股古怪。

“為什麽祁陵的佛龛比別處的多的多...”我望向他,“整個汴梁都不及祁陵一處的佛像多...為什麽全都堆積在這兒?”

他唇角浮現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我盯着他的無可分辨的神色,心裏頭疑窦如雲:“如意....”

宮裏頭的內侍,多半是窮苦無依或者是罪臣之後才被迫入宮,他一直道他的過往與他人無不同,我亦明明白白記得,刑部的卷宗中并未有他入宮那年任何罪臣家眷入宮,在這滿地殘像中,我才浮起一個想法,他,究竟是誰?

他捉住我的手,低頭在我手腕骨上摩挲良久,長長的睫掩住他的眼神,他寂寥道:“走吧。”

正殿後是大片茂林修竹,草木葳蕤葉鳴細細,他帶我穿梭其中蜿蜒而行,不知多久,轉過一屏巒嶂後突然現出一條的青石階梯逶迤而上,兩側皆植松柏,如今已是參天蔭蔚拱衛成雲,忽略掉那些石縫裂罅中蓬勃生長的野草和滿地枯枝腐葉,映着清朗的暮色,倒有一種此徑通雲端,尋仙訪道的幽深之感。

他仰頭深深的望了一眼,而後緩緩于我道:“上面是我家族墓。”

能占山為墓者,非王族即望宗,我咽下滿心驚詫,颦眉道:“我從未聽說過...祁陵有過如此顯赫的王爵和郡望...”

“知道的人,大概都死了吧....”他輕聲道。

靴履踩在枯枝上有輕微的脆音,他拉着我拾級而上。

“我聽說...前朝皇帝有個在襁褓中的幼子,被宮娥抱出了宮,流落在民間...”我的手腕在他手中顫抖,卻故作平靜的道,“如意...”

“你從哪兒看的戲本子。”他握緊我的手,頓住腳步,“前朝末帝是獨脈之子,也根本沒有子嗣。”

我擡頭盯着他,他的眉間滿是清寂,又夾着一絲疲憊的缱绻,撫着我的眉心道:“我不是。”

山腰處突然豁然開朗起來,青石鋪地闊百步,正中一座極繁複雄偉的殿宇聳立其中,金漆彩繪檐牙高啄,有鳳伸頸展羽立于屋脊,這殿宇卻好似照料的極好,色澤仍然鮮豔如新,全無一絲破敗落寞之态。

我的目光落在高處,那是一處漆黑的空白的門楣,倒在落款處刻了一個圖章,我望着那圖章,隐隐約約覺得有些眼熟。

他循着我的目光望過去,沉沉的盯在那個印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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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作者故事渣

崔望若

這篆印的樣式是如此的熟悉,我定然在某一處見過,模模糊糊的在泛黃的書簡上我曾經漫不經心的掃看過它,塞入厚厚的書架中。

他在我身邊輕輕嘆氣,語調裏充滿了迷茫,憂愁,不解與消沉,他的痛苦與不安在邁入祁陵的那一刻起起逐漸釀成一壇酸澀不可言的玄機,就如同山腳下荒棄的那些塑像,灰塵掩蓋無數的色彩,顯露出洞然又殘酷的經歷。

我覺得自己隐隐觸到一縷屬于過去故事的經脈,這故事好似很玄妙,已經有千萬的蛛絲馬跡擺在我眼前,卻只缺了最重要的那一塊。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塊正匾無題有款,這是故意為之,還是誰的意思?”我并肩和他站着,仰頭問道。

“也許是有些話不能說,也說不出口,只好空着,空留給後人去揣測。也許是...話已經說了,只是活人看不見而已。”

他的指落在我的發頂緩緩的摩挲,沉靜的眸子靜靜的注視着我,這眼眸不夠清澈溫暖,卻總有讓我沉醉的魔力,沉醉于他為我編織的網,沉醉于那灰燼中的一點火光,沉醉于莫名的吸引和親近。

輕輕擁我入懷,他的心跳緩慢又堅定,下颚擱在我的頭頂,輕聲道:“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我深嗅着他的氣息,他衣裳的觸感,他胸膛的起伏,如果感情的出現與命數有關,那他一定是我的萬劫不複的難厄。

“佳偶或是怨侶,那都沒有關系。”他的唇貼着我的發,“如果命數就該如此,從哪兒開始的因,就該在哪兒結果。”

是, 從哪兒開始的因,就該在哪兒結果。

大殿裏黃幔低垂,檀香萦萦,檐角地磚上不沾輕塵,顯然是日常有人清掃呵護,他牽着我手上前,高低供案上皆是陳列整齊的靈牌,漆黑的檀木在長燃的白燭下折射出幽幽的色澤。

我數不清那到底有多少靈牌,密密麻麻的鎏金字體在跳躍的燭光下齊齊散發出陳舊的,凄涼的暗光。

那麽多靈牌,我第一眼望見的,卻是崔望若三個字。

他的名字離我最近,夾在一衆細長的、擁擠的名字中,瘦長的、冷冰冰的字體,只簡簡單單的寫了五個字,崔望若 神主。

那瞬間心脈的痙攣讓我整個身體都在抽痛。

沒有生殁年歲,沒有谥詞,他的名字,還有十幾個陌生的名字,這長長的擁擠的一排靈牌,一模一樣的制式和字體,以一種極冷清的,潦倒的方式留在這香火缭缭的供桌上。

他站在我身邊:“這是我的小侄兒,崔采岫,小名叫贊贊,才兩歲,很愛哭。”青白的手指一個個滑過,“贊贊的父母,我的大哥大嫂,二哥,三哥,我的長姊,叔叔家的兄弟妹妹們。”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垂着眼:“我的父母,二叔二嬸,姑母姑父....全在這兒。”

“那些是我的祖父母,曾祖和高祖之輩。”他仰頭望着案幾上黑金耀眼的一衆靈牌,“最先的,是我的顯祖之靈。”

最高處立着一案鎏金琉璃罩,那靈牌由溫潤白玉雕成,通身光芒潋滟,上只二字------崔白。

這靈牌刻的蹊跷,什麽也沒有,只徒留一個名字,流金玻璃罩上倒刻着密密麻麻的撰文,遠遠的隔着看不清楚,他念道:“高祖如在,生乾顯隆十三年丙戍歲十月廿三,卒宋建業十九年甲午歲三月初八,博陵千古有崔之家,建威開國點燈功德,慈悲授業流芳長遠。崔氏點燈人奉祀。”

他的語調聽在耳裏有些怪異,這怪異說不出口,我看着他點了一盞明燈捧在手心,跪在蒲團上磕頭,腦內訇然作響,脫口道:“點燈人?什麽是點燈人?”

佛前點燈,是為消罪業,破諸暗,結善根,聚無邊福德。

他的如意扣上說,鑿山之心琢玉,刻以佛祖心印,伏願龍天八部,護吾所愛,承此善業,獲福無量,掌燈人永世供養。

本朝的确有舊俗,佛前點燈聚福德,因有善業,可今已不常見。

可母妃也曾在私室裏為我早夭的哥哥日夜點上一盞明燈,說道供養點燈人。我從民間得來的那些詞本上亦雲‘母按舊俗,托念佛前點燈人,為吾奉施燈明十日,長照歸路,此祟漸消。

只需在佛前點上一盞明燈,投些香油錢,人人俱是佛前點燈,可為何書上要說,托念佛前點燈人?

崔氏點燈人奉祀。供先祖的靈牌上,為何要落款,崔氏點燈人。

如意扣上說,鑿山之心琢玉,刻以佛祖心印,伏願龍天八部,護吾所愛,承此善業,獲福無量,掌燈人永世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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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寫了一半。。。還是寫發上來,明天繼續

點燈人

我的目光掃過每一塊靈牌,他的高祖,曾祖,祖父母幾代的靈牌樣式不一,但都極為華貴,每一塊靈牌的除去祭詞,左下都刻着小小的落款,崔氏點燈人奉祀。但他手拂過的那些靈牌,卻只是同種樣制的檀木刻成,簡單的刻着名字,卻沒有落款。

佛前點燈人和崔氏點燈人,有什麽關系?

他高舉着那盞明燈三跪九叩,我想着他說的那句話,我姓崔,崔望若,字追思,因在佛誕節出生,小名就叫浴香。他說他家裏因讒獲罪,大人們全死了,只有他偷偷活了下來。

在前朝,佛誕節出生的孩子有個說法,說這是肉身佛,一出生便極為尊貴,落胎便要送去寺院修行佛法。

山下卻堆了無數佛塑,他家必是與佛有關,若是因為朝廷的滅佛之舉導致傾巢之災,那何為阿椮外祖有宗卷可查,可當年我好奇去查刑部崔姓之案,卻未曾找到過只言片語。

外祖的那本集子《明佛論》雖然已經銷毀,可卷宗內我匆匆掃過的哪行字我是記得的:“以佛論政...屢贊掌燈功勳.....”

屢贊掌燈功勳?

掌燈若是掌燈人的意思,那掌燈人的功勳指的是什麽?

後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渾身缟素的男子拎着一盞燈籠顫巍巍走出來,看見殿中人當即愣住腳步。

那是一個面容幹癟身形佝偻的灰發老者,窸窣的眯着眼借着亮光盯着我與俯首在地的他,頃刻之後,老者渾身劇烈顫抖着,渾濁的眼裏裂出一絲晶瑩,激動的趨上前來跪倒在地,嘴裏含糊不清的嗚咽着什麽去捉如意的袖。

我退開一步倚在柱子上,卻瞥見對面黃幔低垂的鼎柱上光禿禿的一個個坑坑窪窪的痕跡,顯然是柱上原先刻着什麽詞字,被一個個刮了去。

老者似喜似悲的擡扶着如意的手臂,滿臉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如意一臉靜抑的擡起頭來,眼睛裏亮的可怕,極為沉郁的道:“先生,是我回來了。”

那老者嘴裏嗚嗚有詞卻說不出話來,明顯嘴裏空了一截,如意朝他貼地磕拜:“又勞累先生辛苦一年,銜環結草,崔望若無以為報。”

老者不住拍着如意的手搖搖頭,扶舉着如意的手肘要他起身。

他望向我:“這是我家舊時的管家莫先生,也替我守了二十餘年的陵,無憂,你來拜見莫先生。”

他說的沉郁,我朝莫先生鄭重一拜,被莫先生一手攙扶住,嗚嗚的托着手臂辭謝。只聽見如意道:“這是鎮國長公主,皇上的親姐姐...”

莫先生的手僵了僵,如意戛然止住話語,又極輕的道:“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什麽也不知道?

我臉色僵冷的瞥着如意。

莫先生輕輕的嘆一口氣,又搖搖頭,把我扶起來,我盯着如意,怔怔偏頭問他,“我不知道什麽?”

如意只對莫先生道:“因緣和合,若由此起,或許注定要在我和她身上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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