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9)

他冰冷的手攥着我的手骨:“我想帶她來看看。”

莫先生臉色郁郁,無聲的點了點頭。

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我身上。黏膩的,沾滿不可言的秘密的目光。

我不安焦躁的問他:“我不知道什麽?如意,我應該知道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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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蠢歸蠢,腦洞也是大的吓人。。。。

崔白

他望着眼前滿滿的靈牌,扭頭道:“有勞先生。”

莫先生端來一捧清水,他徐徐挽袖,撩水淨手,緩緩道:“無憂問什麽是點燈人,崔家就是在佛前點燈的人。”

“顯祖崔公名白,他的先祖原是舊年博陵崔氏宗子,因執意迎娶鄉野之紳的女兒被崔家看低,後來這支脫離博陵外遷,在乾時顯祖一家想再回宗祠卻遭拒,因此合家落在了祁陵,顯祖生于乾末年,少年時投身舊乾軍戎,後來....”

他瞥我一眼,取下一個個靈牌以潔布擦拭:“乾末年,崔白結識了河東平戎節度使家的獨子,兩人結為異性兄弟,再後來,節度使家的兒子起兵反叛舊乾,崔白帶着自己的部下投誠。”

我跪在蒲團上,注視着他手裏的靈牌,蹙眉道:“河東平戎節度使?”

“藩鎮叛亂不斷,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朝臣們沒有法子,日日吃齋念佛求庇佑,小皇帝沒有法子,把國師請進了金銮殿,花下重金迎佛會,此時安西節度使已經揮兵攻進皇城,河東平戎節度使的兒子和崔白磨刀霍霍黃雀在後,割下了狂喜中的安西節度使的頭顱。”

“節度使的兒子叫什麽名字來着?”他取下崔白的靈牌抱在懷中,擡頭問我。

“他叫晏河清,是我朝開國皇帝,我的高祖。”我疑惑道,“史書中根本沒有這段記載,高祖的傳記中也根本沒有提到有崔白這個人。”

“後來崔白跟着晏河清南征北戰數年,舊乾舊部退守太鄂七城,晏河清與崔白圍困成數月不能破,最後下令屠城,殺數十萬人,破城大捷。”

“太鄂七城是高祖最後一場戰役,跟着高祖困守太鄂城的将領都名留點将臺,可在點将臺上,甚至在百臣淩霄閣裏,都沒有一位姓崔的将軍。”我盯着白玉靈牌上崔白兩字,心裏突突的跳,這兩字镌刻的流暢有力,以丹砂填滿空槽,一百多年來,色澤仍是鮮豔如新。

崔,白。

刻在白玉上鮮紅的名字。

“許是太鄂七城殺戮過重,天降三日血雨,死者屍體來不及下葬,太鄂七城開始爆發瘟疫爆發,這疫病還在束手無措之際,又傳來消息北方大旱,餓殍滿地,南方連日大雨,村莊沖毀。謠言不知從何處而起,謠傳晏河清弑君亂國,引來疠氣害死七城百姓,因此觸怒了佛祖,連降災禍于人間,以示不滿晏河清的篡權奪位。”

的确,太鄂七城之戰後,因為屠戮過甚,引起軍民不滿,高祖一氣之下,殺了軍內幾個散布謠言的兵将。

“須知舊乾一朝,佛教深入民心,十家七八都供有佛龛,晏河清安撫民心不得,登基之後仍是怨聲載道,那時正逢一場佛會,高祖想借此讨好民心昭顯自己虔心,崔白卻在萬民前請罪,言他乃佛誕日出生的肉身佛,太鄂城屠城由他意起,求退朝堂隐皈依佛門,終身為佛前點燈人以贖罪孽,替皇上消障業,為宋執明燈,護國運,為天下民祈福。”

"晏河清下旨诏告天下,封祁陵崔白崔家為掌燈人,為萬民執燈供佛,晏河清不抑佛法,天下寺廟皆歸崔家所掌,天下因此皆言崔家為點燈之家。"

他拭淨崔白的靈牌,盯着我道:天下寺廟皆歸崔家所掌,無憂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麽?”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粲然一笑,輝同日月:“晏河清奸詐的很,崔白想皈依佛門,他卻把這麽大一份産業都讓崔家管着,讓崔白無法抽身。萬民供奉的香火香油錢,寺院的房舍土地,随寺的良田租民,借着這個由頭全都收歸在一人手中,崔家得了利錢,他借着崔家之手逐漸縮緊佛教在朝野中的僭權。”他把那沉甸甸的靈牌塞在我懷中,“短短幾年,崔家從萬寺中收的香油錢,金沙金粉堆積成山,犀角象牙,玉石烏金,鲛珠水晶等數不勝數,窮哈哈的晏河清拿着這些錢,疏通河道治理民生,鞏固邊塞堅壁清野,還修了他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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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河清,居然把小公主安上了個晏姓。。。 T T

晏河清

我捧着冰冷堅硬的靈牌,倘若君子如玉,崔白,這應是個铮铮傲骨的男子,如果他真的存在着,那為何在太清樓和玉宸殿的百官載記和高祖錄裏卻沒有找到片言只語?

“後來呢?”

“後來,崔白和晏河清都去了,崔家遠離廟堂,雖不事生産,但卻富可敵國,朝野內外無人能及。白玉地,沉香壁,東珠腳下沙,明珠檠上懸,金箔羽衣蓮臺履,神仙臺裏不能及。”他嘆道,“好一番烈火烹油、錦上添花盛況。”

我追問:“再後來如何?”

他拂衣起身,重新燃上檀香,背身只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除了崔白之事,他不願多言,我幽然道:“開國至今近兩百年,崔白死後一百多年間,都發生了什麽?你家為何入罪?你為什麽入了宮?”

我望着他的身影,“你說你家因讒獲罪,全家皆亡,如若是朝廷所為,那為何沒有刑部宗卷?如若崔氏一族和崔白确有其事,為何高祖本紀和史錄卻沒有只言片語?”

他平靜道:“《高祖本紀》其三中有一段晏河清與衆人飲酒‘.....侍呈十樽百壇入帳.....一輪酒畢,秦李二公酣然不知世事,韓沈周三将面酡臉赤尤可戰也,周蘭方執杯做酒賦,劉崮張陵呼盧做博,高祖談笑欣悅.....’座中只寫九人飲酒,侍者卻上了十樽酒杯,還有一個酒樽是誰的?高祖談笑欣悅,是與誰談笑?開國錄中亦有,巴陵之戰前高祖與三将道,‘經此一戰,河西盡入囊內...’但戰後高祖卻與龐龍張陵回京,若有三将,那如何卻只出現兩人名字?”他神色淡淡的,“史官作撰,多少真假,幾番删改,又如何說得清。”

我定定神,問道:“崔白當日為何要有此舉?為何要想要皈依佛門?”

他遞過一柱檀香,淡然道:“顯祖之墓在後山,無憂随我去看看。”

已是碧天如水夜雲輕的月夜,他拎着一盞小燈在前,燈光朦朦胧胧的照着兩人的身影,身側閃閃滅滅的螢光在風中掠過,影影綽綽的樹影窸窣作響,我第一次覺得他是那麽的...褪去了在宮中的身份地位,褪去了他對我的執念,他此刻沉靜的如同一個陌生人。

他引我來到一座碑園前,燈籠在碑石上虛虛一照,他回頭道:“到了。”

墳茔修建的很普通,他撫摸着墓碑上的字,低聲道:“雖是墓堆,但其實,這是顯祖的衣冠冢。”

“衣冠冢?”我疑惑的盯着碑石,“他的真身葬在何處?”

如意默然不語。

我趨近去看碑石,上頭銘文墓志十分細致,待定睛看到那兩個字,我卻愣了愣。

崔白,表字九瀾。

九瀾?

手心濕潤潤的,我瞪着眼,驚疑的盯着如意,問道,“九瀾?”

他輕輕嗯了一聲:“民間裏還有不少野史傳聞,說的是晏河清身邊一個叫九瀾的人...”

阿椮與我說過一段傳聞,高祖建國征戰之時,情系身邊一個叫九瀾的近臣,曾執他手對身邊人道,此乃吾後也,後來建朝之後,九瀾卻杳然不知去向,高祖信守當日承諾,後位空懸二十載。

“你家高祖,他從來不愛女人,他愛的是男人。”

我失态的踩落了絲履,跌坐在地上。

如意彎下身子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腳踝緩緩道:“他們兩人相識于少年時候,鬥雞走狗走馬觀花的事情沒少幹過,早已經情投意合兩意想屬,後來一起反乾,崔白在外是崔将軍,在晏河清身邊,他叫九瀾。”

“知道崔白的人,或許不知道他叫九瀾,知道九瀾的人,也未必知道他就是那個崔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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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瑪,寫出來後簡直被我自己雷到了。。太雷了。。T T

小夥伴是不是都吓跑了。。。

情非得已還是命中注定

“龍陽斷袖之癖自古皆有,休說民間種種,歷朝帝王也多蓄娈童男寵, 天下初定之時,晏清河已和崔白情意缱倦,打算立旨封崔白為帝後,只是------朝臣豈能答應,天下豈能答應,崔白又豈能答應,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豈能因此事讓晏河清與天下鬧翻,他無法為晏河清生養後代,又不願屈在後宮為妃,所以當日佛會上,他當着萬民朝臣與晏河清的面請旨皈依佛門,願以一生在佛前點燈贖罪。”

“晏河清不答應,他豈能答應放崔白走,但崔白去意已決,兩人關系一度直轉而下,最後晏河清不得不妥協-----他下旨封了崔家為掌燈人,牽絆住崔白不得出家,又為了延續崔家血脈,他讓一名女子懷了崔白的孩子。”

“建國初年百廢待興,崔白用佛寺裏收斂而來的財富幫着晏河清重整江山,但他再也沒有再踏入過汴梁一步,而晏河清,卻一直沒有立過皇後。建業十九年三月初八,崔白病逝,在祁陵崔家下葬。”

如意托着我的腳踝,擡頭黑漆漆的眼觑着我,“祁陵崔家只下葬了崔白的衣冠,他的棺椁被晏河清帶走,悄然葬在永厚陵。”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吶吶道:“永厚陵?”

“永厚陵是帝後合陵,晏河清對崔家說,他與崔白,生不能同衾,死必要同穴,他一定要帶走崔白。而永厚陵從一開始,就是為崔白和他修建的,雖然陵碑上無法镌上崔白的名字和谥文,但不信佛的晏河清卻為崔白留了一尊佛像,和佛前永不熄滅的長明燈,以此告訴世人,他封下的那個點燈人,永遠在他身邊。”

“崔白死後,空懸二十年的後位落在了當時的貴妃頭上,晏河清駕崩前,他遣人送來了無字匾和刻着崔白名字的靈牌。”

他缱倦的望着我,“你連自己高祖的印章和字跡都忘了麽?無字匾和玉牌,都是你家高祖親手做的,有些東西,在世人面前雖不可言,但都在說給別人聽。”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臉柔情道:“我常常想,我無法恨你,我這樣的愛你,到底是我的心意,還是這是他們的重逢相遇。我愛你,是情非得已,還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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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白和晏河清的故事,其實本來都是要小公主自己抽絲剝繭找出來的,但筆力不夠,憋了半年了,還是匆匆出場讓如意說出來了。

劇情上小公主和如意還在走下去,但在情感上,他們的出場就是整個故事的完結

世情非得已還是命中注定有什麽關系呢,重要的是我愛你

少年心

初夏的晚風這樣的甜軟,他傾過來,軟薄微涼的唇輕輕封住我的嘴唇,像雛鳥的輕羽飄落水面,冬日第一片初雪旋回大地,他小心翼翼含住我顫抖的唇瓣,纏綿含吮,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刻,雪夜裏的初吻,他只給予我最溫柔的對待,不再撷取我一絲的回應。

我長大的這些年裏,他給予我的是過分濃郁的、黏膩、磨人的愛,他不僅攻占,同時也在掠奪,但在這一刻我竟然有種幻覺,他原本的愛是如此的純粹,內斂,溫柔又克制。

我顫栗着抓着他的袖角,在他溫柔輾轉的唇間問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真的。”舌尖抵着話語遞過來,“他們,可都看着呢。”

他沿着我的肩膀捉住我的指尖,按在他跳動的心口,竊竊低語:“無憂也是愛着我的,對不對。”

我凝視着他的眼,深不見底的黑,盈滿我熟悉的那種眼神,脈脈此情誰訴,我輕輕貼着他的耳,呵氣如蘭:“如意啊...”

我有丹心一片,為君千山萬水,從來少年心。

這麽寧靜的夜晚。

藏着許多秘密的族墓,藏着許多心事的男人。

雖然知道這是大不敬,但半夜乍醒在他懷中,在夜蟲相鳴的遮掩下有了甜膩纏綿。

我失神的蜷坐在他懷中,在他緩慢托舉下扭動腰臀。

他的喘息聲很淺,手法穩實的扣着我腰眼,提起,摁下,提起,摁下,烈火燒進胸膛,腦子卻都冷靜。

有時候貼的這樣近,并非因為情欲,只是一種占有的确認。

黏膩的聲響越來越纏綿,我攬着他的脖頸,額頭抵着他的臉頰,努力含吮吞沒,讓他進入我的身體。

兩百年前的他們真的相愛麽?

他們摯愛彼此,隐秘又大膽,克制又放肆。

這樣的驚世駭俗,為什麽會喜歡他呢?

或許是某個對視的時候,能看懂對方的眼睛。

他們快樂麽?

所有關于彼此的時刻都快樂。

他們有過痛苦麽?

自私的愛都痛苦,越深的愛越自私。

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很痛?

或許吧,可不是最痛的時候。

最痛是什麽時候?

離開之後,看見他和別人娶親生子,談天說笑。

他們後悔過麽?

後悔過。

為什麽?

人應該愛自己多一些,而不是愛別人勝過愛自己。

如果能不愛,那就好了。

人都很奇怪,心裏若有執念,不會立地成佛,卻會走火入魔。

其中一個死了,另外一個會很傷心麽?

不會。

為什麽?

因為他的愛也已随着一起死去。

次日清晨醒來,枕邊已是空無一人。

獨自梳洗出屋,山林仍是薄霧缭繞,莫先生比劃半響,意為如意已往陵園祭掃。

我點點頭往陵園行去,突然又駐住腳步,同莫先生道:“官家滅佛的同時,是不是也滅了崔家?”

莫先生垂下眼簾背身對我,清寂的掃着地上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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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更一周,居然沒人催更...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驚恐~~

那個,撓頭....不管是說爛尾還是走歪...大概快完結了....

市集

他盤膝坐在林立墓碑之中,這一片長眠着他的父母兄弟----冷冰冰的墓碑上寫着的名字,好像同一時間凝固在此,再也沒有走遠。

我跪在他身側,在鮮豔跳躍的火舌中投入雪白的冥錢,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先考妣...還很年輕。”

“崔家人不入世,不出仕,只靠香火供養,先考癡迷作畫,尤好山水,常周游四宇采風,先妣十五歲嫁入崔家,持中饋二十年阖府稱贊,他們死的時候也才正當盛年。”他扭頭道,“我母親生的很美,是祁陵出名的美人,我父親見她的時候,她那時正被一個浪蕩子弟強拖入花轎內,我父親把她救了下來,沒多久後她就嫁給我父親,次年便生了我大哥。”

“其娈這名字也很美。”我贊嘆道,“她也一定很溫柔。”

“那可錯了。”他唇角有一絲笑,“當時她袖內藏着把絞頭發的剪子,上花轎的時候直接紮進了那浪蕩子弟的肩窩,濺了一臉的血,我父親一惹她生氣都不敢回家,只能躲在府前的酒肆裏喝酒------畢竟,往自己丈夫茶水裏灑巴豆粉的女子可不是輕易能惹的。”

我莞然一笑:“好頑皮的主母。”

他的微笑停駐了許久,才緩緩的收斂起來:“許多年過去了,我都忘記她的模樣了,只記得她送我走的時候,鬓角插了一朵初開的西府海棠,豔麗的好像永遠不會凋零。”

我欲言又止,半響道:“那時候出了什麽事情?”

“但凡花團錦簇之處,富貴炙人之家,難免生些蠹蟲,有些龌蹉。”他平靜道,“世人皆道,佛法漸退,是崔家亂行觸了佛怒,那時候城裏出了天瘟,莫名死了很多人,怨聲載道之下,崔家人愧悔不已,自盡而亡,以死殉佛平息天怒。”

“口舌即利劍,龃龉是毒藥。”他起身道,“誰也沒有親手持刀屠人,但殺人的都是人。”

我回味着他說的話,他卻扭頭突然道,“這幾日正是祭日。”

他拜祭過每一位逝者,卻未曾讓我跪拜祭奠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父母。

莫先生送我們出山,拉着如意比劃良久,我站在無字匾下看着那個印章,遙想高祖當時心境,百年變遷,有些事情,永遠塵封在時光之下。

回去的路上卻有裝成家仆的宮使來迎,既然不急回宮,行程倒也慢了下來,我們好似一對驅車出游的平常夫妻,他雖長成宮中,沿途風景民俗倒也娓娓道來。

途中路過一座小鎮,那日正當集市,道路已是擠得水洩不通,他幫我帶好帷帽,拉着我的手下車。

城鎮雖小,此刻店鋪俱扯開旗號招徕路人,四野八鄉趕集的村民占着道路叫賣所有之物,又有小販沿街兜售果子糖糕,也是別樣的熱鬧。他牽着我進了間茶肆,找了個臨街的空窗給我看熱鬧。

我撇撇嘴,束手道:“為何我不能下去走一走?”

“若是沖撞上了公主,可要怎麽治罪。”他斟茶于我,“想看什麽,着人喊上來看便罷了,何必同鄉野村民擠鬧。”

“相國寺我也去過許多回了。”我回道,“也不見沖撞。”

他彎下腰笑語:“無憂以前溜出宮去耍樂,惹的禍都是誰幫襯的?”

我輕輕哼一聲,不滿的瞥他一眼。

冰糖葫蘆

隔座胡琴拉的幽怨,賣唱娘子一把甜水似得好嗓子,咿咿呀呀漫不經心的唱着小曲,我側耳凝神細聽,問道:“唱的是什麽曲兒?”

他若有所思,潔白的指在桌上輕叩數下,而後招呼內侍近前來低語兩句,那內侍悄然退下,不多時間,隔座的唱曲聲戛然而止。

我牽住他起身離去的動作,拉着他衣衫一角皺眉道:”莫難為人家。”

“宮闱之事,豈容随意編排,做取茶餘飯後嗑牙閑聊的談資。”他不欲在此事上多做停留,彎腰朝我笑道,“可餓了不曾,我讓他們傳膳來,嗯?”

我垂着睫搖搖頭。

他的指尖在我下颚摩挲,複爾在我身側坐下,輕笑道:“罷了,且饒過他們這回。”

我柔順的順着他的動作偎依入他懷中,枕在他肩頭看着窗下的車水馬龍。

耄耋老人抱着一籃子雞蛋沿街兜售,年輕的女子抱着一塊花布雀躍走在人流中,青袍髯須的文人揮墨在紙上替不識字的婦人寫封家書,懷抱着嬰兒的婦人領着蹦蹦跳跳咬着冰糖葫蘆的垂髫小兒。

他捉着我的指尖溫柔道:“可想不想要冰糖葫蘆,我記得無憂小時候也愛吃。”

“那時候母妃最不喜我吃這些,怕我吃壞了滿口牙難看。”我悶悶的道,“一年裏,也只有年節裏許我吃一次。”

“可只有我疼着公主,也不知挨了貴妃多少訓。”他摩挲着我圓潤的指甲,“那時候無憂是怎麽說的,說是長大後,要封我做大官,賞我封地俸祿,如今我都等着呢。”

我睇着他,嘴角也不知怎的揚起來:“童言無忌,不可當真。”

“可偏偏我卻當真了。”他偷我一個嘴角輕啄,“公主言而無信,最是氣人。”

我偏頭躲着他的親昵,淺笑道:“不過是幾個糖葫蘆的事兒,如今盡數還給大人便是。”

紅豔豔裹着糖晶的冰糖葫蘆從樓下吊着小籃牽上來,山裏紅和海棠果相間,蘸以冰糖,甜脆而涼,還未嘗過就知這酸酸甜甜的滋味。

他低頭咬住,笑吟吟的噙着一顆暗紅的果子在唇舌間:“我幫無憂試試滋味如何。”

“可是還好?”我揚腮笑看他,“是酸是甜?”

他皺起俊逸的眉,苦澀道:“糖霜熬的太稀,果子略酸了些。”

“既然如此,那本宮就賞此瑪瑙石榴串給大人,當作是當年的...唔....”腰遽然被他扣着摁在身上,他俯身擒住我的唇,卷着半枚山楂果推入我舌尖。

甜,涼滋滋香馥馥的甜,帶着一絲絲澀澀的酸,由他滑膩的舌遞入唇中。

“唔....”我捶打着他的肩頭,推拒着那半枚果子退出他的輕咬慢齧,哪有這樣的,再望外頭移半分,窗下行人略微擡頭就能瞧見這幕。

他半卷半擁的纏着我,手臂輕輕一扯跌入他的臂灣,柔軟甜濕的舌裹着果子游走在我口內每一處,殷勤的把這甜沁入我口中,再退出去,笑意滿滿的盯着我:“無憂覺得酸不酸。”

我半俯半坐偎在他膝頭,狠狠的咬破果肉,讓那酸甜融合的滋味灌入喉間,再惡狠狠的道:“酸,酸死了。”

“一文錢一串的冰糖葫蘆,可不算便宜呢。”他眯着眼,“只能委屈公主,與小人一起分了它。”

我咬着唇警惕的往後傾:“本宮不要了,大人自己享用了罷。”

他愉悅的笑,吻住我捂着唇的指尖,叼一指含入口中,纏着我的指尖細細吮吸,來回舔舐。

指尖噙在他齒間,被柔軟的唇舌包裹住,我仰頭盯着他,只見他眉頭舒展眼簾微垂,專心致志的逗趣着我的指尖。

無論男女老幼,世人皆有一種癖好,愛沉魚落雁的紅顏,也愛瓜果盈車的潘郎,好顏色能賞心悅目,解懷忘憂,千金難買一殊色,生的好的人,做什麽都比別人讨巧些。

我從來沒有對人描述過他的模樣,這太難了,小黃門的他,景福殿使的他,秉筆太監的他,全然不是一個模樣。他是山水畫中不濃不淡的那一筆,相貌固然是好,卻沒有好到潘安之貌,清冽的眉眼因為平順謙和的姿态,變成了個溫和隽秀的內侍模樣。但他在我面前,盯着我的時候,常有一種與尋常相悖的氣息,深情和涼薄交融,清朗與混沌糅合,他像夜與日相逢的那段時刻,神秘滿滿引人深陷。他克制自己,卻異常縱欲,他望着我,他撫摸我,他親吻我,他索求我,他以任何一種微小的方式把他的情欲傳遞給我,指引着我,最後成就了我。他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情欲-----也就變成了他表達所有依戀,所有愛意的方式。

我歪着頭凝視着他,他挑起長長的睫,睇眄流光,含着我的指尖含糊道:“真好。”

“什麽好?是我的手指頭好,還是冰糖葫蘆好?”我嘴角綴着一點笑,抽回自己的手指,“大人說明白些。”

他環着我的肩膀笑道:“什麽都好。”

那串冰糖葫蘆舉在他手中,一粒粒喂我吃完,甜若蜜糖,回甘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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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寫甜就hold不住劇情~~

喜歡

一路消磨了許多日子,走走停停觀花賞柳,再回汴梁已是繁夏光景,車辇轱辘轱辘碾過禦街,芙蕖花香沁人心脾,我無聲的籲了一口氣,窩進他懷中。

“累了?”

我埋頭在他胸前點點頭,攀着他的肩頭,得他一陣柔情蜜意的親憐愛撫,做慣了恩愛夫妻裝扮,用起來都很是順手。

星河苑裏剛備下香湯,他掐着我的腰在池水裏折騰,水有些燙,熏的身子也生紅,眼也流滟,身體比水還軟些,随着他的動作蕩漾飄揚,落葉似得漸漸随波遠去,又被他撲過來的浪頭沖回灘邊,我哆嗦着閉着眼,抓住他的手臂不斷要逃出這氤氲熱氣,他的喘息聲濕漉漉的黏着我,又難耐又呵笑:“這才一會兒...裏頭都化成水...”

我張嘴咬在他喉間,嗚咽了一聲。

比不得十來歲的青澀,縱使歡愉也懵懂,到了如今食髓知味,終是受不住。

終于累到睜不開眼,半夢半昏任他打理,抱入枕衾時模模糊糊嘟囔了一句什麽,發頂遽然傳來一陣痛,我手腳發軟,勉力睜開眼擡頭看見他攥着發巾,一臉失神的凝重,含糊道:“如意?”

他回過神,安慰的拍拍我:“弄疼了?我輕些兒,閉上眼睛快快睡吧。”

我眨眨眼,搖搖頭,又點點頭,任由自己沉入香甜夢鄉。

夢裏好似有人貼着我的耳朵叨叨絮絮的說了許多,有人溫柔的吻住我的臉頰,緊緊的環住我的身體。很安心,好像這種舒适和溫暖理所當然是屬于我的,我展開四肢貼緊熱源,好似這兒是我的桃源。

次日晨起太遲,已是日上三竿,他不在,只餘幽蘭一人在帳前守着。

“大人一早去福寧殿當差了。”她恭謹的伺候我更衣,“大人說,讓殿下等他回來。”

我點點頭,偏眼瞧着她:“你既然跟着他來星河苑當差,也不需在我跟前伺候,挑個日子把靛兒接回來,也替你分擔些----偌大的星河苑,你一人管上又管下,難免吃力。”

“能在殿下前頭伺候,是奴婢的福分。”她低頭整着我的腰封,“奴婢...也替大人高興。”

我微蹙起眉尖,又不知說什麽好,只得道:“你若覺得真高興....那也罷了。”

鏡前坐了半響,我向外頭走去,她提裙趨着我,被我攔着:“你在宮裏守着,若是他回來,就說我去太後宮裏請安了。”

“殿下。”她擡頭,眼裏藏着些黯淡和憔悴,“大人吩咐奴婢跟着您。”

自從上回母後給了我一巴掌,常在宮中稱病,此次我來,倒沒有避我,極平穩的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事已至此,心內倒一片坦然,我低聲回道,“昨夜裏頭回宮的,知母後已經睡下,就沒過來請安。”

母後點點頭,鳳仙汁染的紅指甲點着桌面,眼簾低垂又欲言又止,而後又拂袖起身,“你随我來。”

我松開攥在膝頭的雙手,撫平裙上的绉紗:“是。”

母後站在內室當中,背對着我幽幽的嘆了口氣,沉默半響,轉過身來盯着我半響,幽幽的又嘆了口氣,才問道:“你和他...果真?”

我眼眶發熱,微不可聞的應了聲:“是...”

母後複嘆一口氣:“真是....造孽...唉...”

三嘆之聲,足以說明母後的心情,我抿着唇,怔怔的站在下頭,不知作何言語。

“他說他是能人道的,這可是真?”母後問道,“聽聞他夜裏常去星河苑裏,可是與你宿在一處?”

“是。”我耳背發紅,孤零零的站在堂下點點頭。

母後的紅指甲在椅背刮蹭,發出刺耳的微響:“...你當年年紀小,被他蠱惑也是情有可原的...若是如此,母後拼死也要殺了他。”

“是兒臣自願的...”我沉聲道,“他沒有蠱惑過我...從始至終,我都心甘情願。”

母後的目光盯在我臉上,仿佛打在身上一道羞恥的光束:“內務府宗卷上查過他的底子,倒是條漏網之魚,但...就算他使勁手段能人道...他能讓你生個孩子麽?”

我緊緊的咬着唇,咬到不覺得痛了,才仰頭回道:“母後...有沒有孩子,我都不在意的...其實,他能不能人道...我也不在意的....”我捏着自己的手指,“我一開始喜歡他的時候,就是喜歡他而已啊。”

母後搖搖頭,“傻孩子啊...你終究是太年輕...男女之間,豈是喜歡二字可以說全的。”

故國逢故人

我知道啊,小情小愛從來都算不得什麽,其中還有太多的東西——身份地位,家族利益,子嗣恩情,任何一樣,都足以摧毀這搖搖欲墜的喜歡。

母後見我不言語,又搖頭道,“母後也年輕過,曉得你們少年人的心思,但若說是喜歡,滿朝文武任你挑揀,其中不乏佼佼者,你為何偏偏喜歡一個內侍。這樣的事情...你若養個男寵面首倒也罷了,怎麽就偏偏招上個這樣的狼子野心...”

我偏着頭,慢騰騰摸起手邊漸冷的茶盞,輕聲道:“我雖然知道他不太好,奈何就是喜歡。”

母後皺着眉,哆嗦着手指着我,滿臉的失望和不可置信,而後捶拳在膝上:“無憂,你是不是被他魇住了心。他同趙家一同害死了你的父皇,又害死了先帝,如今銘瑜登基,他結黨營私,握着軍中虎符遲遲不肯交付,他如今這樣一手遮天,日後若想做些什麽,誰能攔得住他。”

心上壓的重石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眼裏有薄霧:“他若是想再做些什麽,何必讓銘瑜登基,何必等到現在。”

“母後心裏...着實沒有兩全之策...”良久之後,母後幽幽道,兩國婚契,銘瑜的皇權,我的名譽,還有其中種種的難言隐秘,“母後雖不舍得你遠嫁他國,但阿椮...終究是我們欠他一筆。”母後嘆道,“老皇帝死後,北宛如今亂成一鍋粥,阿椮雖是外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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