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用膳的時間,見娘對她們姐妹倆依然是那副視若無睹的表情,真的讓日凝很心寒,明明日清看起來情緒那麽低落,那雙眼睛像兔子眼一樣,低着頭只懂扒着白飯,食不知味,飯桌上對着她的永遠只是一些青菜或者雞屁股雞頭。
日凝瞧瞧偎在娘旁邊碗裏永遠一堆大魚大肉的日恒,又看了看自己這個被忽視的角落。正在想着,爹已經給姐妹倆一人夾了一箸魚肉,慈愛地笑着道:“清清和凝凝要多吃點,快高長大。”
“爹,娘為什麽要那麽偏心?”等其他人走後,日凝忍不住問薛逸朗。
薛逸朗怔了一怔,臉上似乎有愧疚的神色:“你娘她只是···只是···咳,因為你大哥他身子比較弱,需要的關懷多一點,你就別跟你大哥計較了。”
可是···那明明不是只是需要關懷多一點。日凝想起第一次到山下,日恒跟她說親口對娘說是自己把她推下山崖時,娘說只要大哥沒事就好,別的她不管。想到這裏,就覺得很心酸。
想着想着,突然就想起上次回山莊時的事,于是就開口問了問:“對了爹,我們山莊北面是用來種雪霰花的嗎?”
“是啊,那些花都養了雪霁山莊好幾代的人了。”薛逸朗心情似乎挺好的,展開了硯墨寫起了大字。
“這個時候都過了花期了嗎?”日凝想起上次去到只有一堆枯槁的荊棘。
薛逸朗笑着道:“傻孩子,雪霰花一年四季都是花期。只要積雪足夠厚,它就不會凋謝。”
“那···”日凝皺了皺眉,難道,是阿恒把花都摘去了?所以那天在雪崖邊看見他,隐隐看見一些紅色,那是他把花摘掉扔到崖下去了嗎?然後,她又想起日恒手上的針傷,還有那次在日恒房間遇見爹和他說話時,他眼神裏對爹的蔑視,他其實是厭惡爹的,所以才會···
要是沒有了雪霰花,霁雪山莊怎麽維持營生?
“爹,怎麽辦?”日凝看起來憂心忡忡的,“雪霰花被摘光了的話,還能長得出來嗎?”
“怎麽會摘光?”薛逸朗放下了手裏的筆,提起紙張往剛寫好的泛着筆墨清香的大字上吹了吹,笑道,“每次我們采摘都會剩下一些,雪霰這種東西是只要在附近一處有一株在,其他的很快就會開了,但要是全摘掉,那所有根莖部分就會枯死,再也不能長出來了。”
“那就不好了!”聽到這裏,日凝禁不住跳了起來,上前抓住爹的手就往外跑。
“凝凝···你是什麽時候看見的?雪霰花全都沒了?!”薛逸朗一邊焦急地跟着日凝走着,一邊恐慌道。
“是真的。爹你···”日凝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把實情告訴他,怕他再受不了刺激。
薛逸朗走着走着就腿軟了,他想起自己在外面經營的幾家營生借來的巨債,他就等着找到雪霰的買主,用那一大筆錢填了那些外債,只要過了這一關,那些店鋪的營生就能起來了,以後就可以不用光靠雪霰生活了,但要是這時候雪霰花再枯死的話···
父女倆憂心忡忡,各懷神思來到山的北面積雪地帶。
遠遠的就看見前方一大片血紅,宛如殺手濺射到雪地上的血花,映得周圍的雪裏也彤光一片。
薛逸朗長籲了一口氣,虛驚一場。
日凝疑惑了,明明,那天看見的不是這樣的···
日恒感覺體內的寒氣更甚了幾分,在山莊上的時候,即使屋子裏裏外外都燒着碳火,夾層也透着暖氣,他還是感覺到骨子裏透出了寒氣來。
現在除了每日定省,連用膳也不出房門了,于是娘就特意為了他把用膳的地方改在他房間裏。
自然,日凝和日清都不願意過去用膳了,因為心裏窩火。而爹則兩頭照顧,于是先到日恒的房裏吃幾箸菜,又到姐妹倆那裏去喝杯茶。
有一天,日恒書房裏的小翠過來凝露閣找日凝,說是大公子有好玩的東西給大小姐看,讓她得空了過去一趟。
日凝白了白眼,小聲嘀咕道:“有什麽事情不自己來找,還巴着我們都過去他那兒,以為自己是皇帝嗎?傳令一聲所有人都得到他跟前去。”
這話恰好讓小翠聽到了,她就眼紅紅地跟日凝說:“大小姐,話不能這樣說的,大公子是因為身子真的不好,而且,他一個人真的挺孤獨,挺寂寞的,平時他話都不多的,但自從大小姐跟着他下山一趟之後,回來他就變得活潑了,他是真心喜歡跟大小姐一處的,你不知道他每次看見二小姐往你這兒聊天談笑時他有多羨慕。其實公子真的很可憐。”
小翠都那麽說了,日凝還是不好辜負小翠那一通眼淚,于是,她挑了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後,晃晃悠悠地經過那一簇簇開得正盛的芬芳的香雪,夾了一身雪屑的狐裘大氅逶迤了一路。突然想到自己空着手去,于是,順手摘了一簇梅。
來到他書房前半敞的月洞窗前,一靠近就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暖氣,看見日恒正坐在案上,一手執着半卷的書籍,伸出一手讓一個三十來歲着青衫留八字胡的男人把着脈搏。
“嗯···公子,您這體內的寒毒似乎加深了,難道···”那八字胡男人捋了捋胡子揪着眉頭道。
“這兒天寒,劉先生您硬要我留在這,寒毒加重也不足為奇。”日恒眼神似有閃忽,并沒有正眼看劉先生。
“不,不對。我讓您留在此處只是因為這裏山高,靈氣盛,而且外界冰寒的環境也适合你把毒延緩,不可能加重,況且,您那毒是從內而外發出的,跟這天寒不寒沒有多大關系。”劉先生正了正色,放開了搭着他腕上的手。
“莫不是又如四年前那樣,是薛逸朗逼您···”
“劉先生!我說過了,那件事不要再提了!不是!我說不是就不是!”劉先生還沒說完,日恒就高聲喝住了他,然後道,“你不是到外頭尋找名醫,找得怎麽樣了?”
劉先生嘆了嘆氣,搖搖頭道:“那神農老子自稱嘗過百草,解過百毒,卻是從未聽聞有中雪霰花寒毒的,他說需要時間研究。”
“既然如此,那也并不是毫無法子嘛,至少,還是有希望的。”日恒的目光清淡沉穩,表情從容,仿佛談論的是別人中的毒一樣。
日凝發現自己這次來得也很不是時候,于是把手裏的雪色梅花往窗前一放,轉身就拖着大氅走了。
還沒走出院子,就聽到身後氣喘籲籲的聲音,回頭一看,就見日恒滿臉蒼白,身上連外衣也不披一件,抖着身子叫着她的名字。在她轉身的一霎,看見他墨黑的眼底閃過一絲喜色,然後,下一刻,他就抖着透着寒香的身體把她擁了入懷。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冰窖。
他蒼白的嘴唇貼在她的鬓邊,瑟瑟道:“凝凝,我好冷。”
“還小嗎?知道冷還不會穿衣服?”日凝拖着他進了房間,叉着腰指責他。
他則笑得一臉燦爛:“你不是總開口閉口說我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嗎?”
日凝氣噎。
“謝謝你的禮物。”日恒把玩着手裏的梅花,鼻子湊上前嗅了嗅,然後找了一個精致的繪着高山流水的古董花瓶插着。
日凝瞥了一眼,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十分昂貴的花瓶,冷淡道:“其實爹和娘都對你那麽好,該可憐的是我和清清才對。”
那只把玩着梅花的蒼白修長的手滞了一滞,英氣的眉眼皺了一皺,随即就笑開了:“你嫉妒了?”
說真的她本來就只是寄住在這軀殼裏的而已,那畢竟不是她的親娘,她只是替清清不平,還有就是有時涉及爹娘偏心的問題時,這具軀體的原生情感仿佛也會傾瀉出來一般,有時候甚至會嚴重影響她的行為。
“你別太嘚瑟了,不過就是長對了性別嘛!真是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日凝扁扁嘴。
日恒含笑不語。
“對了,你到底叫我過來看什麽,沒事的話我就走了。”日凝覺得有點無趣,環着手單腳挑起了前面的凳子。
“是這個。”日恒依然微笑着從書案下面掏出了一個家夥。
原來是日凝給他的木飛機,只是,飛機上多了一個相對巨大的“竹蜻蜓”。
“這是我琢磨了幾天想到的,那時我在想,要怎樣讓木鳥在沒風的房間也能飛得高飛得遠?”日恒舉着飛機走到了日凝跟前來,嘚瑟地在她面前賣弄起來,“于是就想到了這樣。”
他雙手捏住了竹蜻蜓杆子上一左一右的兩根細繩,一抽動,竹蜻蜓就旋轉起來,飛機也随着上升然後朝着前方滑行,從日凝的鼻尖掠過,扇起了一陣輕風。
在這個時代能想到“直升機”真的是一項偉績了。
日凝盯着他看,由衷地拍了拍掌,“不錯,想法真的不錯!”
“等一下!”日恒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房間的另一頭拾起了滑落的飛機,然後跑出去一會又跑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周身帶着寒氣,身子不斷地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