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開什麽玩笑?”日凝不以為然,一口把那杯茶仰頭灌掉,“我今年才八歲欸。”
“可是···可是伺候夫人的婢女紅菱以為上次來月信的是小姐,夫人已經知道了,這些日子來都在幫小姐物色人選,今天···今天紅菱才知道自己擺了烏龍,可是去跟夫人說的時候,夫人說···夫人說人已經挑好了,等男方那邊合過時辰八字之後就會選日子上門納征了。”
“那現在知道擺烏龍了讓娘去跟人家解釋一下不就好了?”日凝還未在意,站起來走到木制小狗前,俯下教日清“啓動”小狗。
“姐姐,你這麽早就要嫁人了麽?清清舍不得。”日清在一旁眨動着憂愁的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心事滿滿地看着日凝。
日凝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不會的,姐姐不會嫁的。”
“小姐!”小巧加重了語氣,雙手急得握成了拳,“已經跟夫人說過了!但夫人好像已經鐵了心一樣,說是我們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要是十五歲之前小姐還沒來潮就讓郎中來開些催月信的藥···”
日凝揪着眉頭沉默着,思考了片刻,問道:“我爹知道嗎?”
“老爺知道準備定親的事,但···不知道月事弄錯了的事···”小巧垂下頭紅了臉,顯然這種事不好跟大老爺們說。
“那,定親之後要到多少歲才出嫁?”日凝又問。
“行笄禮之後就可以了。”小巧說。
日凝掰了掰指頭,暗自說:“那也還有七年嘛。”
“小姐,你想···”
日凝心想,反正在這個年代,早定親遲定親都是要定親的,婚姻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對于自己挑選的人尚且過得如此,就更別說別人替你挑的了。而且,她可不想被困住,不想成為這個封建社會家庭地位最低的角色。
在十五歲之前,她得定下一個逃跑的計劃,她要過一個人的肆意生活。
可是,在這個一無所知的時代裏,要逃跑談何容易呢?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路線和目标的問題。
她想起山下的垂碧湖房舍裏,堆滿大量的書籍,那些書籍或許可以幫助她了解時事或是找到合适的目的地。
這麽說來,自從上次她發高燒日恒幫她降溫降了一夜後,好像到現在都沒有去跟人說聲道謝呢。
于是,她又順手在庭院裏摘了幾簇梅,打算到慶恒軒找日恒。可卻在半路上遇見了他。
他披着一身玄色大氅,把所有頭發高高梳起束成了一個四方髻,用一根鑲玉簪子固定着,看上去十分清爽,只是臉色一如既往地蒼白,眼神卻墨黑而有神。
“凝凝。”他的聲音聽起來更沉了,斜豎的雙眉間蹙起了皺褶,“你去哪兒?”
“巧了,我正準備找你呢。”日凝說。
“那去你那兒吧,我也是來找你的。”日恒朝日凝揮揮手,示意她跟在他身後。
日凝睨了那比她高出兩個頭的瘦弱身影,心裏暗暗道,這小子還是一副跋扈的樣子。
進了屋子後,才見那家夥的臉沒那麽蒼白了,日凝随手把幾簇花塞進他手裏就去倒茶。
“這什麽?”日恒把花往半空揚了揚。
“花呀,太笨了,難不成是雪?”日凝搖搖頭。
“我是在問,幹嘛成天給我這花?”日恒好笑道。
“我去找你,想着空着雙手,剛好看院子裏有梅花,就摘些呗,而且,看到這些花,感覺跟你挺像的。”日凝高高地舉着茶壺,往下傾瀉,那些熱茶經過長長的距離流進杯子時,溫度剛剛好能喝。日凝把手撥一撥茶杯,“來,喝茶。”
“哪裏像?”日恒又問。
日凝笑得眉眼彎彎,“就是像。”
日恒岔了岔神,又晃了回來,“哦”了一聲,放下茶杯,清清喉嚨道:“聽說,娘已經幫你找了人家?”
沒想到他來是管這雞婆的事,日凝不禁怔了怔,佯作責難道:“那都是你,害得娘看我不順眼了,想要早點把我嫁掉。”
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竟令日恒生了內疚,見他低着頭不語,日凝又打圓場道:“好了,只要你幫我一件事就不怪你了,做女子的都是要定親的,早定晚定還不是一樣?”
“那你對男方滿意嗎?”日恒突然冒出這麽句話。
“見都沒見上一面呢!”日凝笑道,“滿不滿意都無所謂了。”
“那···你讓我幫你何事?”日恒又問。
日凝湊過來,小聲道:“你那垂碧湖房舍裏的書,能不能借我看?”
“你認得字?”日恒眯着眼,雖然以前曾請西席教過她認一些字,但看那些書籍應該還是有困難的。
“我···我···這不是想學嘛!不然你念我聽?”日凝支支吾吾地,擔心被人識穿。
日恒真當回事般尋思了一番,才道:“下月初吧,劉先生允許我從下月開始搬到山下接受授學,到時候你随我一道去,每天得空了我就給你念一段。”
“當初不是說劉先生讓你留在山莊上磨砺好身子的嗎?怎麽突然就改變主意了?”日凝疑惑。
日恒笑笑并不作答。
“那就這麽說定喽?”日凝又道。
“有個條件。”日恒笑嘻嘻的。
“就猜到你小子沒那麽好心,又要談條件。”日凝嘟囔着,站起來才比他高一個頭揮手往他頭上拍了一拍,立刻就被日恒抓住了。
腕部冰冰涼涼的,日凝不禁顫栗了一下,就見他笑着出聲:“也沒什麽,就是讓你把我和劉先生的幾頓飯包了而已。”
“你不是有小菱小玉嗎?”日凝大嚷。
“山下沒地方,我不打算帶她們了。”日恒抿了一口茶,淡然道。
日凝十分懊惱,龇着牙,伸手把冷公子面兩旁的臉皮當面條拉去。
這一天,劉先生讓日恒脫了大氅在院子裏耍一套劍法,盡管使出的雙臂遒勁有力,耍出的劍氣如風、氣貫如虹,但他的臉色卻愈來愈蒼白,愈來愈難看。
“公子,好了,停下吧。”劉先生揪住了雙眉搖了搖頭,伸手捋一捋胡子,哀嘆一聲道,“公子還是到房裏去吧。”
“劉先生,下月開始我就搬到山下去吧。”日恒把劍背在身後,上前來突然這樣說。
劉先生卻像驚喜萬分道:“公子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以前我讓公子留在山莊時,公子想到山下去,後來我見公子寒毒嚴重了,讓您到山下去,您又不肯,如今為什麽又願意了?”
日恒抿了抿唇,沒有作答,只是說:“先生這幾天準備一下吧。”
日恒原本以為下山去順道捎上日凝的事,像之前一樣跟趙晴兒提一下就行,可是這次明顯沒有那麽順利了。
趙晴兒聽到日恒的話後,原本捧着的茶杯“砰”一聲掉到地上去,腳邊的裙裾都濕了大半。她皺着眉頭,秀麗的眼眸裏閃過絲驚慌,雙手不斷戰栗,最後右手“碰!”一聲拍在了高桌上,唇邊顫動着,醞釀了好久才說得出聲:“不···凝凝不能到山下去!”
本來低頭作輯的日恒疑惑地擡起頭:“娘?”
趙晴兒的嘴唇依然顫抖着,伸手抹了抹眼睛,顫着聲音道:“既然你能叫我娘,我就決不允許···凝凝的夫家馬上就會上門納征了,凝凝将會嫁到缁城去···”
“娘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日恒繼續作輯,表情誠懇:“可不要因為恒兒誤了妹妹呀。”
“誤會?”趙晴兒笑得凄楚,“凝凝脖子上挂的七色結是你給她的嗎?”
“你現在是我的兒子!凝凝是你妹妹!知道嗎?親妹妹!”趙晴兒從高椅上下來,鞋底壓過濕地上的杯子碎片來到日恒跟前,她瞪大了眼睛,雙手顫抖地抓住那個和她齊頭的少年的肩,指甲深深地陷了下去,“這種結,是把自己的頭發混入編織的,是送給心愛的人寓求相守相伴的‘發結’!那個時候,我給···送過多少出去,你父···你爹都沒有回應···”
日恒聽後吓了一跳,忙垂首道:“娘!恒兒真的不知道這種結有那種意思,只是···只是那時候見···見恒兒的親娘時常打這種結···恒兒思念她,才會結來帶在身上玩的,是··是為了和凝妹妹交換物品才換了出去的!”說完,日恒就雙膝着地跪了下來。
“真的?”趙晴兒聽他語氣誠懇,表情才和緩了一點,“你···那時候才三歲,怎麽記得這些?”
日恒伏在地上的頭這才擡了起來,眼神隐晦,道:“恒兒不但記得親娘天天結這種結,還清晰記得每一絲一線都是怎麽打的,記得···她總是一邊掉淚一邊結,常常打完一個結後,那個結就濕透了···”說着說着,他的聲音哽咽了。
趙晴兒在一旁聽着覺得不可思議,也偷偷抹着眼淚,“恒兒···苦了你了···那時候,我還以為你不記事呢···那時你連話都不會說···”說着說着,已經泣不成聲了。
“娘,恒兒那時候不是不會說,”日恒眼裏泛着水光,隐忍着,握了握拳,語氣隐忍,“是知道說不得。”
“好孩子···”趙晴兒抹把淚把跪在地上的日恒扶了起來,“娘誤會你了,既然如此,你就趕緊把那七色結從你妹妹那要回來,以免惹人非議。那裴家的大公子娘也看過,一表人才的,總不會苦了你妹妹,雖然定親是早了點,但還得及笄之年才嫁過去呢,這件事就這樣吧。”
“那···下山的事···”日恒小心地問。
“既然你與你妹妹聊得來,那就把她帶着也好解個悶,你自己看着辦吧,錢這裏我多給你一些,以後也不用天天上山來,過節的時候上來一下就行,家裏有什麽事會派人下去通知你的,你不用擔心。”趙晴兒幫日恒扶了扶發髻,又露出那種慈愛的眼神,眼睫上仍挂着串串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