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凝和日恒把小船修好之後,在日凝的強烈要求下,沒有駛往回程,而是繼續往南游歷了又大半個月。途中看過了不少精致秀美的青山綠水,雅致寧靜的山村院落,繁盛載歌載舞的大城。

在他們終于盡興而歸的時候,又過了一個月。

這時,夏天已經到了。

那垂碧湖的水一到夏日愈發碧翠得透心,日凝就近靠着日恒,沾着些涼氣解暑,一路說說笑笑而歸。

在他們下舟的時候,小巧就滿臉難色地跑過來迎接,哭喪着臉,手裏攥着一包什麽。

“小巧,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禮物,你看,這是雷城的芝麻酥,這是洪莊的姜汁軟糖···”日凝一邊笑着,一邊往布袋裏把禮物數落出來。

但一旁的小巧卻臉有難色,“小姐,剛剛你們回來之前,夫人派了紅菱下山來,給了小巧這包東西。”

“什麽?”日凝見小巧完全不對那些小點心感興趣,不禁感到疑惑。

“之前一直拖着遲遲不來納征的裴家,夫人老爺本來想着反正小姐尚未來月信,也就不急在一時了,但那裴家無聲無色了幾年,居然在半個月上門納征了,據說那裴家大公子更是已經拜見過老爺夫人了。”小巧捏着那個紙包說着,幾乎要捏出皺褶來。

“然後呢?”日凝一邊聽着,一邊面無表情地開始把拾落的點心重新一個個放進布袋裏。

“然後,然後夫人就急了,請了郎中開了些催月信的藥,說是要在十五歲之前必須讓小姐你來月信···”小巧說完,垂下頭看着手裏那紙包,等着小姐發話。

日凝一把奪過小巧手中的紙包,“就是這個對吧?”日凝說完,就撕開了包紙,裏面烏漆漆的藥材散落了一地。

“小姐!”小巧驚呼道。

“別急,”日凝呼了呼氣,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等她把事情告訴小巧之後,小巧才籲了籲氣,如釋重負,只是不知道問題既已解決,為何小姐卻高興不起來。

如今距離及笄只剩下兩年多了,這些年以來倒是和日恒乘着小舟到過了不少地方,但一旦要逃跑的話,還得去更遠的地方,而且,經過上次在路邊被大漢調戲的事,日凝醒悟,到時只身一人的話,還是得有點武藝防身。

她想到了日恒,但日恒自從回來後,就被劉先生拉進了房間一直都沒有出來,據說還有一個男的在我們出游期間過來了,聽小巧說是來找大公子的。

日凝捧了一本書挑了燈坐在靠窗的案桌上打着盹兒,對面床上的小巧早已睡熟。自從跟着劉先生和日恒下山之後,劉先生住到了日凝原來的房間,而日凝和小巧則住在炊房旁,就是以前小菱和小玉住的房間。

就在日凝的頭快要點到桌上時,聽到隔壁房間的門“砰”地關上,頓時倦意全無。

日凝立刻站起沖出門去,原本她就是坐在那裏等日恒的。

她挑了燈來到炊房前,伸手一推就把門推開,正要朝裏面的人喊“阿恒”,喊出的卻是一聲驚呼,随即就把門關上了。

倚着紅褐色的門板,心跳依然起伏着,過了一會,她又朝門內的人喊:“把衣服穿起來,我有事找你。”

等到裏面的人把門打開時,日凝疑慮地用眼角瞅了瞅,然後才轉過身去,滿臉怨怼用長輩的口吻說教道:“阿恒,你能注意一點嗎?我不是對裸睡有什麽意見,只是你的身體都那樣,你幹嘛學人脫了衣服睡?而且睡在那些紮人的東西上,那些東西又很髒,你就不怕感染?”

日恒很無辜,明明那麽多年來他一直那樣睡都相安無事的,“凝凝,你找我有事嗎?”

日凝拉着他到黃花樹下挑燈走着,嘆了好幾聲,走到一個剛好有清晖灑下的禿枝丫下轉過了身,仰着臉看着他:“阿恒,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能教我習劍或者一些其他傍身的武藝嗎?”

日恒疑惑:“你的時間為何不多了?你要去哪裏?”

他一句說穿了她的心事,但她認為逃婚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讓人知道,這樣才能順利一些。

“就是···那個···在我出嫁之前,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有多廣啊,那麽,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在外還是懂點武藝傍身比較好。”她有點心虛,眼睛沒有看他。

日恒靠近了過來,銀色的月晖下,他的聲音像那一泓清幽的泉水一樣柔情:“你想到哪去,我陪你去就是了,有我保護你不會有危險的。”

“話是這麽說,但總有走開的時候,你也會有沒空陪我去的時候啊,比如上次你替我找紅糖水的時候,要是我懂點武藝,就不怕被人調戲了。”日凝無意中卻說穿了日恒的心事,他嘆嘆氣,仰起臉去看月,道:“對呀,我确實也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

“明天,我就要随劉先生和老秦外出了,起碼要幾個月的時間,等我回來,再教你使劍吧。”日恒說完,日凝已經張大了嘴看着他,“怎麽那麽突然?你們要去哪?”

“這個···你不必知道。”日恒說着,轉過了身,他不想對她隐瞞什麽,但又說不得。

這時日凝的心情像是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從未想過來到這裏之後一直朝暮相對的親人就這麽不說一聲就決定離開她幾個月,要是今晚她不來找他,大概明天見房間空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日凝越想越生氣,一下子背過了他,“哼!虧我平時上哪游浮都帶上你呢,你這小子忘恩負義了!”

“凝凝,”那邊的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我給你帶些好玩的玩意。”他指的好玩的玩意就是如那支木頭美女敲鼓那樣的精致小巧的機關類玩意了。

“不稀罕!”日凝不知為何聲調高了起來。

“我把沿途的景色和路線都繪下來給你。”日恒又道。因為每次游浮的時候,日凝總愛把路線記錄下來,有時看見一些特別美的景致會讓日恒繪下來給她。

“不必!”日凝也覺得自己這個時候顯得特別小家,但又忍不住想耍耍脾氣。

後面嘆息了一聲,然後就沒聲音了。

等日凝轉身過去時,身後已空餘幾縷仍漂浮在空氣中薄荷香了。

第二天,日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起床之後,果然發現炊房原來放衣物的大匣子空了,劉先生房間的被鋪整整齊齊地收了起來。

日凝若有所失地走到了黃花樹下,那些花又開滿了一樹,從夏天一直開到秋天,長盛不衰。

花樹下,小巧蹲着身子在給清風喂吃的。日凝晃悠悠地走到他們跟前,清風依舊俯身吃食沒有理會,小巧則撫着膝站了起來,“小姐,你怎麽才起來呀,大公子他們要出一趟遠門,臨走時讓我照顧好清風呢。”

“小巧,我們收拾一下回山莊吧。”日凝扔下這句話又晃悠悠地轉身沿着來路走了,清晨舒爽的風卷着一襲黃色花瓣穿廊而過,小巧繼續蹲着,不時看看清風,不時看看遠處那抹紅得刺眼的背影。

回到山莊已經五個月了,這裏無論春夏秋冬,看到的一律是雪景。

她推開了門,手上擡着一件剛做好的木制玩意準備到清風閣看看清清和清風。自從她回來之後,日清就天天到她那裏和清風玩耍,這時的清清已經長成了一個溫婉體貼的少女了,孩童時的糊塗事再也不幹了。清風也和她一天天親近了起來,近段時間更是直接随清清回清風閣了。

如今日凝獨自一人和小巧在屋裏,總覺得格外清靜,靜得有點不知所措。于是日凝就偶爾抱來一堆木料,在房間裏拼拼砌砌,砌成一堆木制的機械類的小玩意來。

上次是給清風健身專用的腳踏車,這次是給清風用的雪地小橇車。

這會日清穿起了厚厚的狐裘,抱上清風坐上雪橇,從山莊北面的高地積雪處滑了下來,途中拉着繩索靈活地避過了那一簇簇紅得妖嬈的雪霰花。

日凝坐在雪淺的枯木上看着,不時地露出微笑。

等到雪橇滑至她跟前,日清又笑着抱起清風拉着雪橇往回走時,日凝低着頭想起來山下現時的光景。

現在,山下大概也已經深秋了吧?日恒已經走了兩個季節了,原本,還打算秋天的時候再和他乘舟去看一次那些大概已經滿山紅葉的楓樹山林的···

“姐姐!姐姐!”雪團一般的日清從坡上一邊朝她揮手一邊滑落,日凝也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姐姐,你玩一回吧,真的很好玩。”滑到她身邊時,日清抱着清風跳下橇車,大眼睛一閃一爍地朝她跑來。

“不了,你跟清風玩吧。”日凝擺擺手拒絕了。

可是日清不依不饒,硬是推搡着姐姐到橇車邊,于是日凝只好笑着搖頭,牽拉着橇車一步一個深洞地往上走。

“我來喽!”日凝站在崖邊,看着前方層層疊疊簇擁着的紅,那些如針尖般的花瓣,像是吸飽了血紅得即将滴出血一樣,她突然想起那天站在雪崖邊的日恒,想起他伸手去觸那些荊棘,想起突然而出的一抹紅···

她必須要避過層層疊疊的豔紅,才能免遭針刺。

風在耳邊呼呼地喊着,頰邊被凜冽的風刃劃得生疼,馭起繩索的手開始靈活地左右擺動,越過了一叢叢紅色荊棘。從高處滑落的寒意已經轉換成刺激的快意,整個人下落的時候就像被掏空、放空了一般,只有神經末梢被血液充盈的興奮。

突然,在遠景中,她看見了一抹月白修長的身影,頭上高高束起一個四方髻···

阿恒!是阿恒!她在心底欣喜地叫喚着,他回來了!阿恒回來了!

日凝不自由主地改變了手拉繩索的方向,雪橇避開紅色障礙朝着那抹月白身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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