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伏在地上的紫衣人悶聲懇求道:“請公子盡快安排成婚的時間,好讓老奴盡快給那邊一個回複。”
近日,都督府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府中上下都忙忙碌碌的,府裏購置了大量的绫羅綢緞、酒品佳釀、家禽牲口。
小巧從外庭匆匆忙忙回來,站在日凝面前的時候,人已經喘得不行了。
“小姐···小姐···”日凝忙着給她拍背,又倒了口水遞過來,囑她慢慢說,這才緩過氣了,“聽府裏的人說,大公子···後日要與娅小姐成親了!”
日凝給她掃背的手停了下來,半晌,語氣平緩道:“他們本就有婚約啊,那有什麽稀奇的!”
“可我還聽說···聽說···”小巧四下張望了,湊近日凝的耳畔道:“聽說那個娅小姐原是北羯的公主!大公子與她成親後就得随她回北羯當驸馬了!”
說完,小巧把臉移開,一臉的不可思議道:“你說一個公主怎麽就瞧上我們公子了?雖說大公子現在幫都督大人辦事,但是···”
日凝已經聽不進去她的話,愣愣地坐在圓凳上,耳邊是“哐當”一聲,接着就是“嗡——”一片響聲···
直到成親的前一夜,日恒依然埋頭在大堆公文的案桌上,手邊正審閱一個隴州參役的方案,當朱色的玺印蓋下的瞬間,他想起了某個清麗容顏下的那身緋色衣裙,眉頭輕輕地蹙了蹙。
等他穿起那身明顯加厚的白色衣袍暴露在皎色的清晖下時,向着那緋紅倩影所居宜興樓的腳步起始急速了幾步後就猛然停了下來。
微微從廣袖裏伸出的手伸到了半空,清涼的的風頓時撞得盈了滿滿的一袖,那只手在空氣中比拟着那個佳人的臉龐,他那黑漆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愁思,終是結束在這午夜徘徊的月下孑然一身的暗影中。
那天夜裏同樣失眠的還有宜興樓裏的那個“蕭蕭”地削磨着的紅衣少女,盡管理智上已經叫嚣着要歇息了,但意識卻不願睡去,仿佛一旦睡熟,那意味着別離的明天就會立馬降臨一樣。于是,她只好抱着大堆的竹子,坐到月下清晖能眷顧到的回廊上,靠着朱紅色漆的柱子削磨些物事以打發寂寂長夜。
那一夜,他擁攬滿案的公文,對窗審閱到天明。那一夜,她背靠廊柱把十個指頭都削破了。
第二天,火紅的花轎依然歡歡喜喜地從都督府內庭的一側擡了出去,在大街上游了一兜圈,又從另一條大街繞了回來,擡進都督府的蘅草堂裏。
被宴請的賓客就只有都督府裏的人和那隊歸日恒統領的那隊衛兵的大小頭領,只在府中設了十來桌的宴席。
被邀請出前庭宴席的花廳中時,日凝用袖子藏掖住雙手,眼睛紅得必須用絲帕蒙面,看着花廳中來來往往的人,她只感覺到頭痛欲裂,眼睛快要被這些身穿堂皇衣飾的人晃花了。
“小姐,你臉色不好呢,昨晚任我怎麽勸都不肯歇息,看,這下大公子婚席上不就得失了儀容嘛!”小巧在一旁小聲地責難道。
日凝由小巧攙扶着來到了準備拜堂的大堂中。
“新郎來了!新郎來了!”人群中一陣擁擠,日凝被人擠兌着到邊上去了,隐隐看見一抹和她身上一樣紅的氣宇不凡的新郎官從正門進入,身後是由媒婆背着進來的新娘子。
日凝有點懊惱,拽了拽身上的衣裳,今天本不該穿成那樣的大紅的。
她悄悄地隐在人群裏,看那一身錦鳳鸾鳴的新娘子緩緩從背上下來,被一身喜服的日恒用紅綢牽着,徐徐走到前面來。
慣看了穿白衣的日恒,此刻穿着紅衣,倒也顯得俊逸倜傥,只那臉色和紅衣喜服一比顯得更是差了而已。
案上已經香煙缭繞,紅燭高燒,贊禮的人站到一邊,司馬空一襲紫紅花團錦簇地坐到高椅上。梁上紅缦翩飛,後院馨甜的桂花香随着那陣風逸進堂內,其中摻和了日恒那股清新如薄荷般的氣息。
“一拜——”
“再拜——”
“三拜——”
那一天,日凝只記住了那紅梁朱欄上的缦布翩飛的幅度,和那膩甜味兒中那熟悉的讓人安心的薄荷氣,還有吵鬧得讓她頭痛欲裂的奏樂聲。
直到新人進了洞房,她也沒有機會和他說上一句話。
她郁悶地一個人抱着大箱子跑到了房脊上,月色,一如昨夜皎潔。
伸出被紗巾纏得鼓起的手指,笨拙地從木匣上撈出了一個個竹蜻蜓。
放在手心輕輕一挪,一松,就冉冉地往上升,然後,又冉冉地往下墜。
不一會兒,那足有二層樓高的宜興樓屆時已在漫滿蜻蜓的皎色罩籠中烨烨生輝。
從緋紅的袖子中伸出手,任由那冉冉落下的竹制蜻蜓歸宿般躺下。
今夜風起,摘下牆頭數株草往半空一撒,從箱底裏曳出裁好竹枝固定好,拴緊了月白的棉麻粗織,展翅開去。月白的袖子擱在固定好的竹枝上,步下生風,抓緊那雙平直的“羽翅”在那輪圓月下,踏碎了瓦礫猛然前沖。
有怪踏月而來,美如秋水,清如山河。(——書海滄生)
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足下踏空之際,雙翅淩着風,平直地劃破長夜而翔。
墨黑的眸子一陣驚惶後慢慢轉變成驚喜,一襲月白的身影從上而下地投射到墨玉般逐漸放大的瞳孔裏。
那棉麻粗布禦着風獵獵作響,突然,鼓起的氣壓似乎不足以承載起重量,在夜空中踉踉跄跄的,猶如一只首度展翅撲騰的鷹隼。
“凝凝!”當身下一閃而逝的紅影再度躍出眼前時,是她重重地下墜的時候。
“嘭!”一聲響,已經連人帶翅地落到泥土地裏了。
擡眸的瞬間,又看見了那雙熟悉的淬滿複雜情感的黑眸。
“阿恒,你來這做什麽?”日凝驚呼完,旋即抱起腳跟痛嚷着飙出了淚。
日恒急忙一把抱起,沖到了左近的紅漆回廊上檢查起傷勢。
一襲的紅衣裹起了白衣。
“凝凝,怎地穿起白衣裳了?”日恒一邊替她揉着腳踝,一邊忍不住擡眸道。
日凝的臉紅了半截,最後支吾道:“那你還不是穿起了紅衣?”
日恒正要憨笑着“今天怎麽能不穿紅衣”那廂就聽見她道:“洞房花燭夜,你怎麽就摸進我的院裏了?”
那邊沉默了半晌,“來看看你。”
日凝聞言,眸子一下就暗沉下去,“我知道,婚後你就要到北羯去,對嗎?”
“不,”他否定道,“我只是帶啊娅回去一趟,還會回來的。”
日凝的眼眶濕潤了,“不能帶上我,對嗎?”
“嗯,”他低沉的嗓音在空氣中輕輕顫動,“不大方便。”
日凝苦笑:“也··對啦,你們夫妻倆回娘家,我一個小姑子湊什麽熱鬧嘛!”
“凝凝··”他聲音滞了一滞,“你留在都督府,司馬大人會好好照顧你的。”
“行了,你要去多久?”日凝背過身去,微仰頭,用指尖沾一沾淚。
“暫時···說不準···”日恒的聲音沉了下去,替她揉着腳的手放緩了動作。
“好了,不必揉了,看你揉的樣子我都難受,又沒有腳氣,有那麽不情願嗎?”她轉過頭對視他的目光時,已經變成了一張輕松的笑臉了,“已經不疼了。”
“都紅了,得擦點藥酒。”日恒說着就要抱她回去擦藥酒,卻被她阻止了。
“好了,我沒那麽嬌氣,我自己能夠走回去擦,你也別待得晚了,新娘子要不高興了。”日凝笑着推開了他。
“凝凝!”看着她扶着欄杆一瘸一拐的樣子,他在身後忍不住喊了她。
“阿恒,”她沒有轉過身,“這次,就讓它跟上回一樣吧,在我轉身之際,你就消失掉,明天,我不送你了,昨晚忙着弄這滑翔機,都沒有睡呢,明日,我一定要睡個夠!”笑着說完,眼中已經溢滿淚花。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然後,就沒了聲兒了。
日凝用力咬住了唇,扶着欄杆一步步地走,直到走回到屋裏,依舊沒有勇氣朝身後看。
“小姐!小姐!起來了小姐!大公子出發要走了!”天亮大白,日凝蒙着頭睡在被窩裏讓小巧給叫醒了。
其實昨晚她回屋裏之後,躺在床上一直都沒有睡,那蓋着頭的那片被褥已經濡濕一片了。
“啊!小姐,你的腳!怎麽腫成這副模樣了!”推搡間,日凝把被子拉起往頭部裹緊了些,露出了足部的位置,被眼銳的小巧看到了,“小姐!小姐你怎麽了,可別吓我呀!”
裹緊被子的那頭,突然想起了胸前挂着的那個七色結,此時,雙手緊緊地拽緊了,身體一聳一聳地抖動,卻抑壓着沒有發出聲音,被褥下,汀濘一片···
日恒離去兩月有餘,就已經進入了臘月寒冬,今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常的更冷上幾分,在寒冷風起蕭索的日子裏,日凝只有坐在宜興樓裏,用碳爐烤起了紅薯,感嘆着還是不如用樹葉煨的感覺好,但是無法,把都督府所有的落葉聚集了都不如當年在垂碧湖旁任意一間房舍跟前的落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