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見到整天梨渦淺淺,笑意盈盈的郡主哭
起身,拿過長|槍,到院子裏橫挑斜刺。把一把銀槍舞的虎虎生風,把自己累到大汗淋淋,才停下來。
可四肢百骸裏的血脈依然沸騰不止,腦海裏狂風暴雨仍然難歇。
夜色散去,夏日清早的輕霧青煙似的氤氲飄動起來。
滿腹情|事、壯志的他,望了望東方微微發白的天際,握緊手中銀槍。他要立功。他要做将軍做統帥。做一個可以匹配郡主的男人。
當時年少,多少心動,稚嫩而青澀卻幹淨純粹再不能尋。
大軍浩蕩離開永安,王府裏頓時空寂了許多。
祈福的檀香,誦經聲第一時間代替了粉脂甜膩,絲竹悠揚。
朝陽院裏,大丫頭綠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小姐的腿,不讓她怒氣而出。
氣的渾身打顫的張嘉慧手腳發涼,死死咬着唇沒有出聲,盛怒下握在手裏的月白瓶卻在僅有的理智下,沒有松手摔落餘地。
外間笑着送走內院管事王嬷嬷的張夫人,回來看見女兒血色盡退的唇,心口疼到滴血。
還是板着臉忍着心頭酸苦,上前從她手中輕輕拿下那價值不菲的玉瓶,遞給綠春放好。
屋子裏的丫頭婆子,看眼色早就躲了遠遠。
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頭,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娘眼淚便再也抑制不住,撲進母親懷中放聲哭泣。
被這哀聲所染,張夫人的眼淚也差點奪眶而出。可守了一輩子規矩的她太知道王府中生存的規則了。
憋回眼淚,狠咽了幾口唾沫。一邊輕拍女兒的後背,一邊柔聲勸哄。
“剛才王嬷嬷的話雖然有些失禮,但娘親保證絕不是你舅舅舅母的意思。你不要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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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舅讓我們出去單獨立府也是好意,你哥哥是張家的男人,總要成就一番事業。供奉祖宗,娶妻生子,延續血脈。
咱們總不能住在王府裏一輩子的。”
出征前,蘇元正就跟妹妹說了,讓他們母子三人準備年前搬出府單過的事。
驚訝的張夫人聽管家一一道來,新府邸院落的格局,一些田産,店面的供奉,她就清楚大哥早就做好了打算,絕不會更改主意。
她也不是個讨人嫌的,兒子年齡也的确大了,要娶媳婦回來在拖家帶口住在王府,确實不便宜。
更何況張夫人也清楚,大哥嘴上不說,對于當初自己想讓兒子娶若棠的事一直有所不滿。
可她并不覺得自己打算有什麽不對,兒子雖然不夠機敏聰慧,腦子慢一點,可實誠,憨厚,心好。
娶外甥女後一定會疼妻子,她也會是個最好的婆婆,親上加親多好的姻緣。
但事已定局,也知趣的收了東西。跟兒女把事情一說。
兒子憨憨的到是無所謂,女兒心思重卻已經難受的不行。
更沒想到,布置新家時,內院的管事嬷嬷又拿賬本清點他們這王府的東西。
蘇家這些年內院一律軍中規矩,這也是舊例了。
可本就委屈,又心高氣傲的張嘉慧哪能受得了這個。認為別人是拿他們家當了賊,當時就差點沉不住心發作起來,沖出內室。
哭了一場,嘉慧腦子裏清楚多了,也明白大舅不會在乎這點財物。
公主出身的王妃更不會計較,不是家裏原有的規矩,就是奴才們看人下菜碟而已。
可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當初聽說大舅把子侄婚事定下後。
十四哥要娶交州貴女,十五哥等太後賜婚,她腦子嗡嗡一陣也就坦然接受了。
至于什麽勾引表哥求上位,或者做貴妾等扶正,這些龌蹉的手段她想都沒想過。
當然,按照大舅的行事為人,就算她想了做到,也成不了事。
家裏的妾室都是正室夫人點了頭,丫頭、婢女提上來,沒有幾個身份太過高的。
以大舅的性子絕不會為她破例。
不過也還好,早點知道了也能為将來提前打算。
兩州的名門子弟不少,不少都會願意跟王府結親吧!
可為什麽讓他們搬出王府另過呢?
他們并沒有準備在王府住一輩子的。可就不能再過兩年。
等哥哥成了親,有了奉養母親妻小的能力,等她在王府風風光光出了嫁再搬不行嗎?
他們在王府中,和在府外生活,雖然都是王爺的血親,那些世家豪門的看法怎麽會相同。
她們母女在這邊垂淚黯然傷神,正院裏兩個媳婦也是無語的相對皺眉。
拿着舅舅印章的若棠,跟着周傳芳幾個幕僚每天在前院書房看軍報,統計弓箭糧草,車馬辎重。
她心算的速度,精準是上輩子歷練出來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古代戰争所特有名詞,供給需要的籌算,就像與生俱來的天賦可在腦子裏。
看一眼就通了。
本以為這具肉身是繼承了顏家的讀書天賦,可發現軍事上也精通後,她卻是不敢在深思。
生怕細思極恐心在難安。
舅舅和老師卻在知道她的籌算力後驚喜不已,常把繁複磨人的統計交給她驗證。
這一會大軍出征,她簡直就是軍需官的核查員了。
午時得了空閑,到王妃這裏探病。
就見王嬷嬷臉色難堪的等在外間,8|9兩位親嫂子一個手指敲着桌子緊皺眉頭,一個端着茶碗淺笑不言。
王妃在大軍出發後就犯了頭風病,兩個兒媳婦一直侍疾在身邊。
因着舅舅還沒有公布世子的人選,謹慎的嫂子們遇到不歸自己所管的事情,誰也不願意出頭拿主意。生怕今後成了笑話不算,跟妯娌又有了心結。
見若棠來了,兩人同時松了口氣,就是王嬷嬷也明顯放松了。
幫王妃管着內院多年她可知道,這位王爺眼珠子似的甜姐兒看起來溫順和氣,對後院萬事不管。可府裏一旦遇到為難的事,非要落到她手裏,那處理起來幹脆果決着呢!
又不怕擔責,王妃的主都敢做。卻從來沒辦差過一回事,樁樁件件都和着王爺的心意。
眼下這事問她不是正好!
聽了王嬷嬷用盡委婉言辭把事情一說,若棠也不滿的蹙起了眉頭。
這個老嬷嬷心是好,但也太死板了。
舅舅沒有交代這些小節,王妃病了,大管家去了行鎮督糧不在,她也該問問其他人在做主。死守規矩也要分人分事的。
大舅既然把姨母一家接回來,又給開府,給田地,安家銀子,還能差屋裏的那些金玉飾物。
就那麽拿着賬本上門說一聲就準備下午去清點東西,是把人當賊偷了嗎?
如今說什麽姨母臉色有些不好,她都不用浪費腦細胞就知道定是氣到火山一樣噴發了,還強忍着。
當然,這事要是輪到自己頭上也會氣悶。
還好,這老嬷嬷還沒糊塗頭頂,知道是客先去知會一聲,沒有直接帶人去清點。
如今還有挽回彼此顏面的機會。
☆、第 23 章
思忖片刻,若棠笑着跟嫂子們開口。
“兩位嫂子,如今舅母頭疼,不能操心乏累。但妹妹想咱們都是嫡親的骨肉,肯定沒人會介意那些身外之物。
那些東西當初舅舅、舅母置辦的時候一定也是想着就給姨母他們用着了。都是底下人沒有體會他們的心意才誤會了自作主張。
咱們一起過去跟舅母細說說,也開解下表姐,怎麽樣?”
八嫂最是圓滑嘴甜,聽她做主了,笑着起身過來。
“我就說嘛,父王母妃最是注重孝悌,怎麽會跟至親計較財物。
都是下面的人沒體會到他們的心意。我跟妹妹一起過去,可得跟姨母好好說說父王友愛弟妹之心。”
九嫂為人端方,也起身表示應該。
那王嬷嬷見郡主願意出頭接過這麻煩事眉眼舒展後又迅速皺起。
低着頭猶豫好一會,到底硬着頭皮吱吱嗚嗚加了句。
“別的東西到平常,可前些時候張表小姐跟十五爺下棋,把那套暖玉棋子收走到了自己的院子裏,到現在還沒有還回來。”
暖玉棋,原來如此,姑嫂三個恍然大悟。
是那副棋子,就怪不得這嬷嬷急急忙忙去點查東西了。
王嬷嬷說的那暖玉棋子是當初太|祖賞給公主的陪嫁。
傳說是前朝孝武帝當初送給摯愛皇後,結果因大火丢失在別宮玉湖底。
百年後機緣巧合之下又被人翻出來的。不管工藝還是寓意都堪稱價值連城的絕世珍品。
冬溫夏涼的黑白棋子,棋盤,都是用罕見玉石精心打磨而成。
每個棋子下面還都刻了字,361個合起來正是北秦孝武純皇後,那首流傳千古名篇《春江花月夜》全詩。棋盤上花紋隐處還有武帝親書的情話贈言。
雖然舅母不愛棋,可因是禦賜的寶物,幾個哥哥們喜歡死也不敢厚臉皮讨要。
不過是偶爾借出去跟友人賞玩。不知道十五哥這家夥什麽時候拿出去跟人炫耀,又為什麽會跟表姐下棋後沒有記得還回來。
估計之後,下面管庫的丫頭,嬷嬷也沒有及時想起來,記起去催人收回。
不知道後來怎麽突然想起來,又正趕上那邊布置新居,生怕表小姐不認或者弄丢一顆。
那他們多少家子也賠不起,才慫恿了沒什麽心機,又很有些刻板規矩的王嬷嬷去點查。
大舅離開,王妃病了,管家又不在。能說得上話的主子們都各有忙碌,丫頭們的規矩也就松散了。
看來內院真得有個主事的了,也不知道大舅什麽時候公布九哥的世子地位,到時候九嫂也能名正言順管理起內院來。
呼了口氣,若棠點頭表示知道。
這東西是如何不能送人的。她委婉些提一提,相信一向謹慎寬厚的姨母自然會聞音知意,不會讓雙方為難。
做好打算,轉身跟着嫂子們去了朝陽院。
聽見禀報,說是兩個嫂子跟表妹來了,端坐的張嘉慧一口氣喝了一盞熱茶,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
精致俏麗的臉盤上,又換成了平日的柔婉和氣的淺笑模樣。跟剛剛氣急敗壞,面色猙獰的姑娘判若兩人。
給她整理衣服的大丫頭綠春見了,心頭凜然。
動作更加小心的打起簾子,服侍主子迎了出去。
......
這天晚上,因着落雨,若棠沒有把棋子及時還回正院庫去。
一個人在窗邊無聊看着淅淅瀝瀝的春雨,一點點摩挲棋子底下的詩詞。
在棋盤上按詩詞順序拼好,出來的正是‘情深愛重,生死相許’八個大字。
一旁練功的瑛姑,做針線的碧雲姑姑帶着幾個丫頭看見了都啧啧贊嘆,驚奇不已。
紛紛說着武帝的情深難得,帝後緣分的陰差陽錯。最終陰陽兩隔的憾恨。
跟她們三觀完全不同,無法溝通的若棠只是微笑的聽着,沒有去跟幾個古代女人争辯。
這個所謂情比金堅的武帝,就是個渣男的鮮明事實。還是集合了各種渣屬性的綜合型。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陰雨綿綿的夜裏,她竟然在夢中穿越千年到了孝武一朝。
飄飄蕩蕩就到了千年前,本該皇後住的未央宮椒房殿裏。
看到的場面正是龍榻上平躺着的武帝奄奄一息,幹枯消瘦已經脫了形的臉。
僵立在床前的若棠正驚駭莫名自己怎麽到了這?
突然床上的男人仿佛感悟到什麽,就要永遠閉合的雙眼瞬間瞪大。
本來光都散了的眸子裏,迸射出璀璨如星的光彩來,無限驚喜的叫了聲“若若。”
若若?武帝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小名?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武帝猛地起身,伸出本握着七尺漆黑長發的手,拉住她哀求着。
“若若,別離開我,你許過我的生生世世的。我知錯了,我都改了,別抛下我。”
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嘴裏所說的生死相許的人該是孝武皇後吧!沒想到這位老鄉竟然跟自己同名。
不對,武帝怎麽能看到自己,還抓住了夢裏的自己?
才反應過來,手被武帝握的死緊,慌亂又惶恐的若棠吓壞了。
她想離去,卻着了魔似是一動不能動。
她哆嗦着嘴唇想要說你認錯人了,卻無論如何張不開口。
急迫間,望着武帝那張狂喜中悲憫傷情的臉,怔怔就要落下淚來,心口又莫名疼的厲害。
終于在他要給自己擁到懷裏的剎那,猛地甩開交握的手,回身就跑。沒想到卻突然失重,整個人直直墜落下萬丈深淵。
夢境真實的吓人,跌落時而變風聲都那麽明顯。
好不容易落了地,若棠晃了晃身子,腳下站穩後擡頭一看。
陰森森的四周黑霧重重,順着隐約的光亮,滔滔水聲邁步前行,在一座血紅的橋頭站住。
橋下是望不到邊際的洶湧波濤,彌漫的水霧有着刺骨的寒意,讓人不由自主冷的發顫。
橋頭立着塊簡單的石碑,上面是古樸滄桑四個攝人心魄的大字。
奈何忘川。
忘川?那不是地府中無數孤魂野鬼的所在?她怎麽夢到這裏了。
一個冷顫,驚懼中的若棠正想着要讓自己強行從這可怕的夢中醒來,身後又響起亂七八糟又氣急敗壞的喊聲。
“快找,快找,那家夥本是帝星,又積了大功德。如今發了瘋,十殿閻羅也無計可施。在不把人找出來給他,咱們地府就要翻覆了。”
帝星?十殿閻羅?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清楚自己在做夢的她狠狠一咬舌頭,卻沒用,依然是在冥殿。
驀然,身後又響起哀傷到讓她心痛又恐懼的聲音:“若若,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随着聲音的臨近,河水沸騰般翻滾起來,水下無數或凄厲或哀怨的嚎聲如鬼哭狼嚎般飄蕩空中。
膽寒的若棠正慌亂到不知所措,手被人溫暖握住,安心的男音耳邊低柔道:“別怕,有我。”
她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讓自己安心的男人是誰,已經被拉着一陣風似的沖過了橋頭,跳到了寫着人字的空洞裏,飛旋着騰空而起......
“啊。”
“郡主怎麽了,怎麽了?”
聽見寝殿裏的驚叫,內外的丫頭們飛快起身。
內功精進的瑛姑更是第一時間沖進來,扶着滿頭冷汗,胸脯劇烈起伏的若棠,緩緩摩挲着她被汗水濕透中衣的後背小心安撫。
很快,院子裏燈火通明。
碧雲姑姑穿着中衣光着腳站在床頭,拿着熱毛巾給她擦着臉。
孫嬷嬷正指揮幾個大丫頭趕緊的熏暖寝衣,沖安神茶來侍候着。
好半響,緩過口氣的她扯出個笑安慰身邊人說:“不用擔心,不過是做了個噩夢。你們都各自睡去吧。瑛姑陪我就好。”
丫頭們向來聽她的話,嬷嬷喂她喝了湯,見她留下瑛姑也放了心。
如今府裏王爺出征不在,王妃生病沒有大事也不好過于驚擾。
見丫頭們都退了出去,若棠沉聲問了問時間。
原來剛過了頭遍雞鳴。
怎麽是這個時辰,真是太不吉利了。
☆、第 24 章
噩夢中回過神,若棠抿了抿發幹的唇,本想叫瑛姑把那副引她入夢的棋子拿來,頓了下又改了口,讓她給自己找了本書來。
也是巧,沒想到瑛姑随手拿來的正是那本有名的野史《桃花密語說北秦》。是秦朝帝王将相,妖姬豔後的民間史傳。
略一猶豫,她随意的翻開來一頁,想不到剛好是《孝武純皇後本紀》。
“孝武皇後生于明聖湖旁......
長公主獨生愛女......
與武帝青梅竹馬,被立為後,愛重非常,為她廢除采選......
因不能和睦妃嫔,愛惜庶子,被武帝囚禁于冷宮清心殿......
因小人作祟,皇後自請出宮養病,烈火之中,屍骨無存......
越看心越寒,越沒有睡意的若棠為自己那個率真烈性,在這個男權至上時代依然相信愛情,相信帝王的穿越老鄉狠狠罵了一頓該死的渣男。
見東窗外見了魚肚白,幹脆爬起身去看西疆戰報換換心情。
西疆這場仗果然象當初猜想的一樣,狀況異常慘烈。
因固丹王庭建在易守難攻的巫神山中,他們又精通用毒,山中沼澤泥潭,險澗深溪無數。
大軍推進艱難,幾個大将接連戰死。幸好主帥指揮得當,幾次力挽狂瀾才穩住軍心士氣。
決戰點将之時,軍中大帳末等小将葉衡突然出隊請命。
他自請了近戰攻城左路先鋒,領了軍令狀。身先士卒殺入皇城。
殺神附體的葉衡,銀槍過處幾乎沒有一合之将。
碎肉鮮血飛濺中,胯|下戰馬都讓血染紅了。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管冷面催馬向前搏殺。
敵軍被他沖天殺氣所懾,人人膽寒,不敢上前拼命。
竟然讓他先殺出一條血路,比中軍更先攻進了固丹王宮。一|□□死右殿王。
聽刷馬的兵卒後來議論,說他們幾天幾夜,才清出來葉将軍黑馬原來的皮色。實在讓人心驚骨寒。
大勝之後必然要論功行賞。凱旋的慶功宴後,他成了西南這些年第一個16歲單掌一軍的震威将軍。
風輕雲淡,桂子飄香。
下了課,若棠在回內院的青石小徑上,收到了新任震威小将軍光明正大送給她的一份中秋禮物。
古樸黑檀盒子裏是十二枚不同顏色,刻着詩詞名花形狀的玉珏。
才從西南大營回來,送禮的葉衡用手撿起一枚海棠的遞給若棠淺笑分說。
“據說,這是固丹王庭中祈福聖物,是屬下無意中得的。送予郡主。
唯願郡主一生福澤綿延,平安喜樂。”
總的說來,葉衡這番青天白日,坦蕩蕩送禮的行事不算突兀。
他們幾個一起從小長大的侍讀,平常也是時常送若棠些東西的。
小時,是些市井有趣的小玩意。這兩年有了俸祿,禮物的檔次也竹節上升。
前些天,出征回來的李楠就送了她一臺價值非凡的蓮葉古硯。
沒想到葉衡手筆更不凡。禮物也送得确實對心思,她一眼就被吸引住了。
雅致動人的玉簪,雍容華貴的牡丹,搖曳生姿的粉荷......
尤其是一塊清透柔潤白玉雕成的白燕淩舟,月華似的針形花瓣清雅皎潔。簡直是巧奪天工。
端着禮盒的葉衡,仗着身高優勢,目光自以為不着痕跡地在郡主一頭烏鴉鴉地青絲上流連。
一直神情專注低頭欣賞那些精美玉珏的若棠忽然想問句什麽,一擡頭,恰巧正撞進雙帶着傾慕愛戀的眼睛。
那星亮的眸子裏面柔情缱绻,昭如日星,想讓人忽視,錯識都不能。
恍然間,若棠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似乎被輕輕地撥了一下。驚訝後,她沒想到自己的心口竟是甜的。
甜的一向淡定從容的她,有些發慌。
可那送禮少年在她恍然了悟的眼神中比她還要慌亂百倍。
四目陡然相對,愣過後,二人俱都剎那驚心。
心狂跳到嗓子的葉衡,無可抑制的心慌意亂。
冠玉似的臉上飛似的湧上一抹緋紅,可卻怎麽也不能從那雙黑白分明杏眼上把自己的目光移開。
直到郡主對着他綻開個難以言喻的笑,他才神魂歸位,把禮盒燙手山芋一樣交付,強做鎮定的匆匆說了兩句詞不達意的話,扭身大步回轉。
看着他仿佛被攆小兔子,差點撞上桂花樹的背影。
本來心亂不已的若棠忍不住笑出聲來。
低頭垂眸看了看這盒月月玉花,目光也柔軟起來。
忽的,她想到固丹關于男女傳情的風俗,又情不自禁輕咬了唇,眼角彎彎。
身前不需淺碧輕紅的桂花樹,随着秋風落下一地淡香碎金。染透了豆蔻少女的心。
慶幸自己出來沒有帶瑛姑的若棠,看着身後頭低到胸口的墨菊兩個,輕咳一聲。
動了動唇,想了想,沒有吩咐話轉身相反方向離開。
他們兩個在花亭匆匆一聚,又相背而離。
完全不知道,這一幕落在了多少人眼中。又被心思不同的人理解成什麽樣。
後院高亭上賞花,遙遙望到這一幕全程的蘇美琪并沒有發現葉衡眼神中的情愫。若棠隐約的慌亂。
她正跟身邊和氣可親的表姐氣鼓鼓不屑。
“這些粗魯的武夫,不知道借着打仗撈了多少。聽說大伯父為激勵士氣,許先殺進王宮将士随意搶奪財物,直到大軍齊到停手即可。
葉衡身為奪宮先鋒,一定得了不少好東西。沒想到平時冷傲傲的他還挺會做人,知道孝敬能說的上話的。怪不得升遷的這麽順,馬屁精。”
罵了兩句後,美琪見往內院來的若棠又憤憤道:“大伯那麽疼她,還能缺了她東西,眼皮子真淺,還郡主呢。”
來王府幾個月,清楚這兩個表妹争執根源的張嘉慧沒有接話。
只覺得那小将長得真清俊,臉上的笑更是溫暖幹淨,跟第一次血火中看到的血腥殺神不太一樣。
是的,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葉衡了。
城破那天,她們母子三人被父親抛在哭聲震天,炮火隆隆的潰逃難民潮中。只被些忠仆護着外逃。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趕上一波兵匪搶殺過來。
就在身前護衛被活生生劈成兩半,滾燙鮮血濺了她滿頭滿臉。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她也要喪命的千鈞一發之際。
血污滿臉的小将縱馬殺來,一槍穿透兵匪脖子,反手一撈,她就覺得身子一輕,騰空落在後面兵勇馬上。
等她緩過神,才發現那使槍的小将早躍馬殺到匪兵中心了。
死中得活後好久,平複下來的哥哥才跟她說起能得救因由。
原來是個老家将眼尖,看見益州軍旗,拼殺出去求了救。
而那些救他們的人,正是端了交州糧草大營回返的先鋒軍。使銀槍救了她的小将正是葉衡。
“葉衡出入王府挺随意的啊!郡主雖然穿男裝可如今也大了,他怎麽也不知道避避嫌疑,大庭廣衆的就傳送東西。”
水榭小閣裏,十四的新侍讀,虎威将軍的嫡二子扶着窗,口氣裏的酸氣誰都能聽得出來。
正在跟十五下棋的十四挑了挑眉,笑着瞥了他一眼。
“怎麽,羨慕妒忌恨了。可惜,在羨慕也沒用,我妹子是不會再往身邊招人了,尤其象你們這些別有目的,心懷不軌的家夥。”
十五是個本份,厚道的。聽哥哥又開始胡說八道,還扯上了妹妹。
不由收斂表情,放下棋子。
“十四哥,你又想被父親罰抄家規了。”
知道這個弟弟有時候一根筋,十四不敢再胡鬧揉了揉鼻子,低頭借看棋勢逃避錯誤。十五目光一轉,言辭十分正經。
“葉衡他本來就是王府中的人,即使升了将軍在前院走動也合規矩。何況大庭廣衆下送東西才無私堂正,需要避什麽嫌疑。
再說,他們幾個從小的侍讀要不是父親覺得是可用之才,理應一輩子留在郡主身邊。如今送舊主些東西怎麽不應該?”
對于十五爺的話,誰都沒反駁。剛才說酸話的也認自己那些挑刺是私心作祟,是無的放矢的小題大做。
不說幾個侍讀跟若棠從小長大的情誼,就是如今的風俗。他們剛才的短短見面,還有丫頭們陪着,也實在算不上什麽。
自覺小人之心的郁郁反省,卻不知道第一直覺往往精準到不可想象。
兵法娴熟的葉小将軍,的确狡詐的把君子有私做成了誰也不會多想的光明正大。
☆、第 25 章
此時魂不守舍的葉衡,本是殺伐決斷的性子,可竟為了這盒禮物猶豫不決好些天。
如今到底鼓足勇氣送出去。又有了別樣擔憂。
他不知道,郡主會不會清楚固丹關于十二月花神的傳說,知不知道一個少年送給少女月月花的含義。會不會明了他那難以對人言的奢望。
望着天邊變換無形的白雲,他帶着絲絲惶恐和淡淡的欣喜,翻來覆去的低聲念叨着;會知道,不知道,會知道,不知道......
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會把表示思念愛慕,忠貞熾熱愛意的月月花大膽的送給郡主。還扯出什麽是用來祈福的鬼話,欲蓋彌彰。
就像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希望郡主清楚自己的心意,又不希望她知道一樣。
惶惑中透着甜蜜,仿佛左右為難的少年葉衡不明白,他這正是初初動心,情癡少年,深陷愛河不能自拔的情狀。
思緒恍惚的他,一路都是靠習慣和娴熟馬技,才平安回到了安平裏郡主當初送他的小院。
才進門下馬,小厮就急匆匆迎上來。說是有女客到訪。
正心不在焉的他怔楞片刻,聽到追加的那句您師門的姐妹眉頭皺的更緊。
之前王府內院的夫人,小姐選護衛,他幼時師從的寒溪派,想着巴結上如今權勢滔天的漢王,特意送了內門嫡傳女弟子來。
比武後,兩位算是同門的師姐就選在了表小姐張嘉慧身邊。
拜李楠那個家夥所賜,對于永安各世家将門的八卦他也都知曉一兩分。知道張家就要搬出王府,另立門戶。
也就一下子就猜到了兩位同門的目的
郡主身邊的主意她們是別想打,至于離不離開張嘉慧身邊全憑自己意願,找他又有何用?
想了想,叫了個機靈的親随跟從進了正廳。
自從搬出王府葉衡幾乎就常住軍營,偶爾回家也不過是到永安辦差不好當天趕回去純留宿。
四進的小院裏布置簡單,人口也簡單。
不過是管家帶着幾個小厮、丫頭、婆子守着房子。好在人是孫嬷嬷給找的都算懂事得力,房子是碧螺帶人布置的大氣舒服,很有郡主一貫的風格。
對此,他很喜歡。
二進正廳通連着外書房,黑裏俏的師妹見小丫頭只恭恭敬敬守在一邊倒茶服侍,透過多寶閣好奇張望會趴在師姐肩頭悄聲低語。
“到底是将軍,又受王爺看中。能在安平裏置下帶花園的院子。大師兄幾個武藝也不錯,應該能很快出頭,将來也能這麽風光吧。”
心思細膩的大師姐面上點點頭內裏卻清楚,軍中武藝好手多得是,可能領兵,治軍的不多。又要得王爺青眼被提拔就更難了。
葉衡當初在寒溪門只當了兩年外門弟子,聽父親說他現在一身功夫俱都出自青雲門嫡傳。
雖說沒有公開另投師門,升遷後卻幾次大手筆重禮給門中。軍中卻不親近聚攏同門。
對于師傅幾個想給他張羅親事,照應家門的事樣樣婉拒,很多意思都在了不言中。不知道此次的事情他會怎麽說,肯不肯幫忙。
屋外的腳步聲響起,姐妹兩個剛站起來,就見到一身箭袖戎裝,英武兒郎光影中清俊的臉。
半年不見,血火戰場歷練回來的少年長得更好了......
本是登高賞秋的好時節,又正逢大勝。
永安城內外熱鬧不已。附近的幾座山湖寺廟每天都是游人如織。
看着桌前抄經的若棠,王妃一邊咳嗽一邊跟王爺說讓她出去玩玩。
“這孩子在王府裏悶了那麽多年,可算能自由,又趕上我病了。還要替我抄經。昨天美琪說要和不少小姐去平湖賽馬,你也準備準備去散散心。”
自從送丈夫出征,受了風王妃的頭痛就沒好。
前些天出嫁時從京都帶來的虎皮鹦鹉得意忘形下,吃松子噎死掉了一雌的,誰成想另外一個雄的失偶後,竟然不吃不喝跟着去了。
傷心的王妃哭了幾場,原本就不好的眼睛更壞了,聽了幾個大夫的話,蘇正元再不敢讓她累着。
這份每年秋日給母妃抄經遙祭的活,就被若棠強搶來了。
聽心善舅母此時的歉疚之語,大書案前的若棠暫時停下筆,回頭笑道。
“舅母,您的母妃就是我的外祖母,我這做孫女的孝敬幾份經書還不應該。
再說哪有您病了,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在床邊服伺,反而出去游玩的道理。
現在啊,您什麽都不要動腦想,就安心吃藥,靜心修養。等您好了,讓舅舅帶我們去登山賞紅葉!”
雖然若棠總是自稱女兒,可每次被只有兒子的蘇元正聽在耳裏,都還是從內到外覺得無比熨帖。何況她的孝順、懂事也不是一般孩子可比的。
更兼性子活潑,愛說愛笑,肯跟他們實心親近,這麽個乖巧、體貼的丫頭怎麽能不讓人願意心疼。
見外甥女甜笑的嘴角邊,梨窩淺淺,眉眼彎彎的孝順扮乖哄着妻子,蘇元正真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滿意。臉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順着話頭安撫妻子。
“若若說得對,你什麽都不用想,就安心養病,一切都有我們。你不是喜歡山裏清幽,等你好了咱們去西郊溫泉別莊,泡湯潤一潤肺氣放松調養下,正好讓野丫頭盡情撒撒歡!”
“舅舅,......
晚飯後又抄了一個時辰的經,甩甩腕子坐下。
墨菊給她捏着肩背,碧螺拿來一打的請帖請示。
簡單翻了翻,不是賞花就是游園,沒什麽心情的若棠揉着額頭看也沒看就讓人收起來。
雖然舅舅覺得她這些年不好外出做客游玩,悶在王府委屈了,若棠卻覺得不錯。
每年的春游,秋獵,賞雪,觀荷,舅舅只要有空都親自帶着她去了。只不過沒有交際玩伴、閨蜜而已。
再說,王府這麽大,她自己在玩上也創意無限,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