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怎麽也回憶不起來,那慌亂的夜裏,自己是怎麽給渾身血濕的若棠裹好衣衫,送回內殿的。
也不記得當時她對自己說沒說過什麽話。
只記得後來的混亂,驚叫,瘋癫。
都在太醫們一句:臣無能,胎兒已經堕下,娘娘身體損傷太過,以後不能再生育中落下帷幕。
他看着知道孩子沒了的若若,不哭不鬧,平靜看向紗帳,無悲無喜的目光,忽然怕的渾身發抖,哆嗦着嘴唇一句話說不出口。
直覺的惶然恐懼,直覺的他要失去她了,失去那個深愛過也恨過自己的若若。
也果然如此,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再一起。
若若因病離宮,詐死,扔下他,扔下還小的兒子,跟着帶她逃走的邵衡将軍,過着貧苦卻安寧幸福的日子。
最後到死也沒給自己留下一句話,看自己一眼,沒有聽一聽自己的解釋,悔恨,還有從未變過的深愛。
連屍骨都沒給自己留下,跟着邵衡同化成灰。
她向來都是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竟然真的說放下自己就放下了。
不要。他不要在過一次那樣剜心挖肝,痛入骨髓的日子。
“不要,若若不要離開我,孩子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我再不敢了。
不要,我錯了,我在不賭氣了,在不喝醉了,你別離開我,不要和他走。”
“不離開,不離開,孩子沒事,我也沒事。你乖啊。”
若棠輕輕拍着懷中緊抓着她衣襟的人,陪在一側的瑛姑眼睛不眨的盯着。生怕掙紮說胡話的皇上傷害到皇後。
柔聲安慰,又拍又哄了好一會,床上的人終于安靜。
看她疲累的樣子瑛姑起身去殿外吩咐,一會端了杯熱奶甜湯進來。
“娘娘,你喝點。”
嗯。被蕭策不斷的噩夢胡話鬧了一晚上很勞累的若棠一口氣喝完,胃裏暖和些。
看了看外面漸白的天空,看着沉沉睡去的蕭策。無心去睡的她下了床到窗邊,皺緊了眉頭低低問。
“瑛姑,你行走江湖見得怪事多了,見沒見過這樣的症狀。我很擔心,擔心皇上,更擔心肚子裏的孩子。
可如今新朝初立,皇上這樣的行狀是不能漏出一分去的。
你讓舅舅找找雲游的佛光寺慈寂大師,上回他就治好了皇帝,你也該清楚。”
想到上次蕭策的發瘋,也覺得只能如此的瑛姑點頭答應。見她中衣下圓潤的肚子又提醒着。
“娘娘,我看他這樣挺危險的。萬一哪次控制不了,傷了你怎麽辦,不如你借口養胎避開吧!”
瞪了一眼不知深淺的瑛姑輕聲訓斥。
“胡說,不說其他利益攸關。
就沖着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他不管。”
也知道自己那是馊主意,瑛姑無奈點點頭。
“那好吧。不過娘娘注意有什麽不對,馬上閃遠點。”
“知道了,天快亮了。一會皇上醒了,發現你在屋子裏該不高興了。你回去睡吧!”
“嗯。皇上怪癖就是多,還不讓人值夜。”
看了眼眼中有血絲的皇後,心疼不已的瑛姑關切的叮囑。
“娘娘,你也趕緊眯一會。熬了一夜,你受的了,孩子也不行。”
嗯。
上床拉了條被子蓋好,又摸了摸蕭策的頭臉溫度都正常。若棠慢慢和上了眼睛。
身邊人的呼吸綿長起來,早醒了好一會的蕭策睜開眼睛看着對面安睡的女人淡淡笑了笑。
想到那句‘沖着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他不管’澀然又心酸的話,眼角卻閃過絲晶瑩。
公主的大婚全禮終于結束,送了太後回別宮。
松了口氣的若棠懶洋洋躺在軟塌上。聽內侍禀報關于妹妹如棠的事。
“那天五公主帶了顏二小姐換完衣服去了盛芳園。
本來已經遠遠看見皇上幾人,不知怎麽顏二小姐一步踏空,跌進旁邊花溝中。
滿繡紅海棠的玉色襦裙髒的不能看。
五公主急眉綠眼拉了她回去。就沒讓皇上碰見。”
這可有意思了!
把玩着腰上玉扣,若棠眨眨眼。
想到自己進宮前六叔女兒的話,笑着吩咐明天宣京中顏家幾位小姐,還有勇誠伯幾人的女兒到興慶宮栖霞殿賞花。
大半年沒見,六叔的女兒宛棠依舊活潑到跳脫。
謝恩後看着窗外華美瑰麗的亭臺畫閣、瓊樓玉宇眼睛溜溜轉。
看她的樣子行動不方便的若棠心情清爽,語氣輕快。
“你是想游湖,還是騎馬?”
鼓起臉頰糾結猶豫好一會,宛棠苦着臉問。
“皇後娘娘,可不可以先騎馬在游湖?”
幾家小姐都捂嘴笑了,見雖紅了臉,依然捧着手在胸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丫頭,若棠也樂不可支。
真想不出規矩禮儀傳家的顏家,是怎麽養出這樣一個姑娘的。不過倒是更直率可愛,招人喜歡。
神情不由又柔和幾分答應下來。
“好,玩個夠吧!碧螺帶人招呼着,騎馬時要侍衛們跟緊了,如棠就留下陪我說說話吧!”
幾個小姐行禮後腳步帶着輕快雀躍而出,留下的人靜默無聲起身,張了張嘴卻沒有開口,漸漸垂低了頭。
上下打量了會這個跟自己沒見過幾面的異母妹妹。
正當雙十桃李年華的姑娘。梳着簡單大方的發髻,頭上不過三兩根清雅花釵,凝玉的臉不施脂粉已是國色。
一身不豔不素煙粉襦裙,低調端正的打扮,卻掩不住天生的風流袅娜。
這幅好樣貌到現在還待字閨中,的确算是時運不濟了。
“你坐吧。跟我說說你的事,放心。我知道那天你冤枉了,我喜歡坦白直率的人,想起什麽說什麽。随意些。”
“謝娘娘寬待。”
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起轉來,差點被害的如棠想到這是宮中,不能失儀。
十分的委屈也趕緊吞了下去,低下頭掩飾擦了兩下。誠惶誠恐的依舊站着回話。
“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太後娘娘突然宣召,五公主一定要我......”
若棠揮了下手,打斷她。
“行了。我知道那天的事了。別提了。說點其他的,你自己的。坐下說話。”
屋子裏除了瑛姑沒別人,笑容溫婉的若棠半倚在暖榻龍鳳呈祥靠枕上,姿勢慵懶态度親和。
房間裏靜了一會。如棠小心翼翼的坐回去,微垂下眼簾,看着眼下水晶盤裏的櫻桃聲音輕緩娓娓道來。
“我那些年一直跟着姑姑,京都戰亂時才回了老家。
父親受舊年友人相邀,去了外海至今未歸。只偶爾托人送回平安信。母親還是病怏怏的每天坐卧不寧,只在內院裏‘靜養’着。
伯祖父給父親的丫頭,如今父親房裏的姨娘,把二房中饋管理的井井有條。
一個也要定親年齡的庶妹,和個一進學的庶弟也都養的很好。
姑姑舍不得我。父親房裏又沒有能做主,甚至帶我出門的人。我也,也出身有瑕,又退了親,年齡也不小了。
江南的人家也更看重出身、品性,找個合适的人家,合适的人不容易。
想到京都風氣開放,這兩年連開恩科,年少有志的學子也多。就又帶我又來京了。
現在有兩戶人家,姑父說都不錯。”
她擡起頭飛快的看了眼端起杯子正喝果汁的皇後,臉色漲紅,想了想鼓起勇氣一口氣說了下去。
“一個是楊學士的侄兒楊霖,他是3房獨子,23。父親早逝,有一個寡母,一個妹妹已經定親。
去年已經過了鄉試,想要名頭更好些,才決定明年春天參加會試。
楊家家風嚴謹,有四十無子可納一妾的規矩。但姑姑覺得他家太清苦。
一個是下5品威遠将軍趙剛,22。
家裏兄弟兩個他是次子。他托人到姑父那求親,說娶了親可以出來單過。
以後也不會在有別的人,就一心守着妻子過日子。
不過他右臉有疤。門第也太低了,姑姑也不想跟武将家結親。”
這姑娘到是有意思。讓她直白坦率,竟然自顧自說了一通自己的親事。
倒也可以理解。
一來是讓若棠放心她對進宮沒想法。不想勾搭皇帝。
二來20了,還沒出嫁的确是自己和家人心頭大事。
也罷。伸伸手吧!只為那天她替自己打太後打五公主臉的報償了。
把杯子遞給瑛姑,扶着腰坐起來,若棠一本正經道。
“你想嫁哪一個?想好再說,我只問一遍。”
手裏的帕子都揉搓的不像話,面紅耳赤,臉上發燙,如棠眼中卻帶了剛硬果決。堅定的吐出兩個字。
“趙剛。”
經歷過兩情相悅情-事的若棠一眼以發現不對,笑問:“你們見過?互相傾心了?”
如棠知道事到如此不可掩飾,大方承認。
“見過,不過我沒有。”
本來要豁出去的如棠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想了想在心裏捋順才回答。
“他曾經在花朝節見過我一次,給我唱了支歌。求親後,我出門他正撞見跟我說了幾句話。”
“哦,說了什麽。”
這趙剛到是有勇氣,臉上有疤又是低等武将,竟敢明目張膽的追求如此傾城美人。
如棠的臉紅的都能滴血,低垂下頭帶着羞意低低聲道。
“他說他已經打發了身邊服侍過的丫頭。說他上過幾年學堂,也會寫字讀書,最近正在看詩三百,說會努力建功,會一直對我好,不會委屈了我。”
“若若,我會一直對你好,什麽都聽你的,我會立功封侯,絕不會委屈了你。”
同樣的許諾,葉衡那張青澀通紅的俊臉,驀然出現在眼前。
曾經的誓言讓若棠心口大恸,臉上粉霞霎那間褪盡了,守在一邊的瑛姑還沒動。
及時雨,肚子裏的小家夥跟着湊熱鬧小腳踢了兩下。讓已經做了母親的她瞬間忘記一切,趕緊專心安撫了他一會。
長呼長吸的撫摸着肚皮,等小淘氣安靜下來,若棠忽然間沒了聊天的興致,卻決定幫這對小情人一把。
幫那個大膽無畏的将軍,眼前為了出身門第發愁的少女一把。
“瑛姑,你去叫延平馬上把趙剛的事查清楚。一絲一毫。我有點累了,你叫人進來帶顏二小姐去換衣服騎馬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