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魂

這玩笑話似真似假,黑心聽得猶疑不定,想說我不過是開玩笑的切莫當真,卻聽得身後一絲動靜,是陸清奇同唐信鑽着身子出來了。

陸清奇面色倒是如常,唯唐信長籲短嘆,一臉憂國憂民。

兩人看到昭華上神不由怔了怔,雖說不認識,但看那通身的仙氣和氣質也知不是等閑之輩,當下抱拳請教。昭華看了一眼黑心,也拱手道:“吾乃蓮華臺的散仙,恰經此地,遇到熟人便下來打個招呼。”

兩人齊刷刷看向黑心。她自然知曉他的難言之隐,只怕說實話能吓死他們兩個,故而也只能順水推舟道:“于北溟龍君壽宴上相識,其實也不算太熟。”

昭華看了她一眼未說話。陸清奇嘿嘿一笑:“原來是蓮華仙君,失禮失禮。黑心不大會說話,但她能結交你這個朋友心裏定是極歡喜的。”

“哦?”昭華朝着黑心意味深長地一笑,“确實歡喜麽?”

黑心臉一紅,讷讷道:“自然歡喜。”

他目光含笑,點頭道:“本君亦十分歡喜。”

黑心眼不動,盡量控制自己的心也不動。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周旋,只轉頭問陸清奇二人:“既然皇宮和皇帝長什麽樣都看過了,還是趁着天亮前再四處巡視巡視才好。”

陸清奇點頭,看向自出來後一直沒說話的唐信揶揄道:“怎麽,還不舍得這皇宮內庭?左右是不可能再複生參加科舉了,若是想念以後可再來看看。”

唐信讪讪道:“陸兄莫取笑我了。”

昭華目光微凝,于唐信身上停留片刻,問道:“這位白面儒冠、舉止文雅,倒不似拘魂使。”

陸清奇“嘿”了一聲:“仙君好眼力,他原本是,但大約我們殿君看他也不大合适做拘魂使就将他調走了,今日不過是被臨時抓來充數。”

唐信低頭作揖:“見過仙君。”

昭華彈了彈袖角,輕笑道:“冥府是個好地方,無論他處是何等權勢滔天都應當放下,紅塵往事過去便讓它過去罷。”

唐信斂目道:“謹遵仙君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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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看了看天,又轉頭看向三人,“天色不早,本君亦不妨礙你們辦差了,告辭。”

四人拱手道別,昭華召來祥雲踏月而去。陸清奇望着他飄逸遠去的背影一臉豔羨道:“我今兒真看到活的神仙了,今日真如唐信所說的,不虛此行了。”

黑心失笑,正要調侃他卻聽唐信道:“這位仙君氣度不凡,倒不似普通的仙君。”

黑心聞言一驚,竟沒想到唐信還有這樣的見識。只是此時她又不好戳破真相,只含糊道:“這還能有什麽假,何況除了散仙還有誰能沒事就下凡閑逛。”

陸清奇點了點頭道:“說得有理。”他又拍了拍唐信的肩膀道,“沒事瞎操這個心做什麽,如今做正事要緊。”

唐信輕輕一笑:“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三人匆匆掠出城牆,在幾大城鎮略巡視一番後決定分頭行事上城外瞧瞧,看看是否有偷奸耍滑的亡魂趁着天亮前躲在哪處不歸冥府。

月已落下柳梢,黑心在自己的區域內仔細查探了兩圈,算着離天亮也就一會工夫了,心想這個時候估摸着該回去的也該回去了,便找了處無人的山坡歇歇腳,只待卯時一到就趕回去複命。

夏日的夜晚微風徐徐,吹在臉上格外催人入眠。她捧着臉眯着眼,昏昏欲睡,只強撐着眼皮等待天亮。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腦海中竟又響起昭華那句“本君亦十分歡喜”的話來。扪心自問,他彼時臨風立在月下的場景實在漂亮的緊,她內心不止是歡喜,竟還有些澎湃,只覺無論是刻意的巧遇還是緣分的安排都讓她心悸不已。

可這念頭才起一個頭又覺得自己真是不應當,人家如今坦坦蕩蕩,她倒還這般心心念念實在不大好。

腦子裏正稀裏糊塗天人交戰之際,突然有一陣亡魂的氣息自鼻尖跐溜一下蹿過,雖極是短暫,但她還是敏感捕捉到了。當即睡意全無,猛地睜大眼睛,只見一道綠色的影子在茫茫夜色中須臾穿過,一下子便拐過牆角不見。

這卯時将到,天邊只要出現一絲光亮,這魂魄氣息都将受到重創,任誰也不敢在此時放肆,更何談這樣堂而皇之地在這樣毫無遮擋的野外徘徊,不怕被陽光打得魂飛魄散飛灰湮滅麽?

難不成還真有這樣敢頂風作案的亡魂?當下也想不周全,趕忙提着氣就追了出去。

這綠衣身影似乎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後頭追她,雖說步履匆匆,但倒像只是熟門熟路的悶頭趕路。翻過一個山頭不大一會便閃進一處籬笆小院不見了。

幸而自上次去龍宮水靈閣吸取靈氣之後,黑心覺得自己想要追個人真是輕松了不少。那身影雖說快,但她也未把人跟丢了。一個施法便也鑽進了那處小院。

小院裏種滿了花花草草,一旁還有口水井。黑心沒細看便鑽進院子裏頭的屋子。

屋子裏頭靜悄悄的,雖沒點燈,但其中陳設擺件于黑心而言還是一目了然。

她微微掃視一圈,心頭不由怔了怔。

通常這房屋的建造之法都是相通的,但凡是人的住所,都會在外觀的設計同屋內的擺設上做些驅邪的手腳,這若是精細些的人家還會請上一位道士蔔個卦擺個陣,盡力使屋子集驅邪避兇為一體,以庇護家人安泰康健。一般人自然不懂,但行內人一看就能看出。黑心好歹出生自冥府,這些道道早已門清。她從方才進屋之前就看出此院大門外的驅邪之處被人封印了,院中那口水井也是聚陰之所,而屋中的擺設亦依據五行之勢,擺了個養靈的陣法,竟是滋養亡魂的好地方。

到底是誰有這通天之術,敢在荒郊野外動這樣的手腳?不怕孤魂野鬼上門搗亂麽。看那綠衣亡魂如此熟門熟路的樣子,想來是常居此地,難怪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于山野之中夜行,原來是已被滋養得非一般魂魄了。

這擺陣的人是誰她自然不知曉,但有一點她敢确定,這樣精通此法的必定不是凡人。因為此法于凡間早已失傳,也就只有冥府的人才将此定為秘術,誰都不敢外傳。

唉,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

屋室一旁的案臺之上點着香,方才閃入的身影似突然消失了一般,連那股氣息都淡去不少。正不知人躲去哪了,忽的聽到一聲呲啦,然後火光漸亮,是有人點了燈。

擡眼一望,有一個穿着綠色裙衫的女人手執蠟燭站在不遠處的梳妝臺側,皓齒朱唇、面若桃李,正如同受驚的小鹿般睜大眼睛盯着她看。

黑心就着這微弱的光線瞅了瞅地上。

有影子。

定了定神,朝右挪了兩步,那女子的視線也随之移動兩寸。

有意思。

此刻她已匿了形,此女子竟也能看得見她。這似人非人,似魂非魂的狀态她還是第一次見,一時有些拿不準該怎麽開口,那女子卻率先出聲,聲音有些發抖:“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黑心道:“我是冥府陰司拘魂使黑心。”

“冥府拘魂使?”那女子似有些害怕,一聽到這名頭吓得連連後退,“你如何找到我的?他不是說永遠不會有人來抓我麽?”

“他?”黑心有些摸不着頭腦,“哪個他?”

綠衣女子哪管她問什麽,只吓得花容失色,怯怯道:“你別抓我好不好?我只是住在這裏,沒有傷過他人。你快些走!”

這種一味逃避不想去冥府的亡魂,黑心見了不少,且事情還沒有搞清楚,自然不會因為她幾句軟話就離開。只道:“你別急着慌,我也不是來拘你的,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你看得見我,若不是人,卻又有影子。”

綠衣女子聽她說不是來拘她的,頓時放下心來,只撅着嘴道:“我想做人便做人,想做鬼便做鬼。”

口氣真是大,只是配着這副嬌憨的模樣倒顯得有些賭氣。黑心倒也不以為意,默默從袖中掏出鎖魂鏈,慢慢道:“無妨,是人是鬼,一驗便知。”

她也不等對方有所反應,揮着鎖魂鏈欺身而上,那女子望之變色,動作倒是也快,只微微閃了個身,一股青煙飄出,那一襲綠裙的女子頓時軟倒趴伏于桌上,而身側卻站着一個與之長得一模一樣滿臉青氣的女人。

原來是這樣,死去的亡魂附在自己的本體之上。難怪乎還有影子。

只是,這亡魂附身之事一向甚難,若是沒點道行還真不易做到。何況這女人又是如何保持本體不腐之身的?

如今已是魂魄之身的女人似是懼怕她手中的鎖魂鏈,始終退開五步之外。黑心本無心傷人,如今試探出原委自然收了手中的鎖魂鏈道:“瞧你的模樣,死了至少也有三五年了,為何還要留戀人間不速速去冥府報道,我且先不問你這保持屍身不腐的邪術是何人所為,到了陰司自會有人審你。同我走罷!”

綠意女子唬了一跳,急得直哭:“你說過你不是來抓我的!怎麽說話不算話呢!”

黑心額頭直跳。她平生最見不得女人哭,何況她方才确實有那麽說過,頓時有些難辦,解釋道:“我方才說不抓你是因為不知道你是人是鬼,如今知道了自然只能秉公辦理。你也不要怕,其實冥府和人間是一樣的,只要你沒有做錯事就可輪回轉世,豈不比起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好上許多。”

綠衣女子還在哭:“你莫騙我,他說地府可吓人了,有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地獄裏頭黑漆漆,還有人來勾你的腸刺你的心。”

這個他到底是誰啊?!難不成是這姑娘的意中人,因舍不得她入輪回故而設計拖着不讓她轉世?只是也不該這麽欺騙人家小姑娘啊,見了拘魂使竟害怕成這個樣子。

她放柔了聲音解釋:“你別聽那人胡說,冥府四季如春民風淳樸,只有犯了事的人才會被發配至地獄。誠然地獄是有些可怕,但只要心正無邪,自然無所畏懼。你且告訴我是否傷過人?”

綠衣女子搖搖頭。

“那就是了。”黑心笑道,“只要未傷過人,就可順利輪回,我必不騙你。”

女子神情似有些松動。黑心再接再厲苦口婆心:“我不知你口中的那個人為何要吓唬你

,但你這副樣子是萬萬不可留戀凡間了。且不說你半夜三更化作魂魄亂跑會不會吓到人,只單單你住的這處院子陰氣過重,但凡是來過你這的凡人都會因此受到波及,壯年之人倒還無妨,若是年幼或是年長的,稍稍時間待長了定會一病不起。”

綠衣女子委委屈屈道:“我也不是想半夜出去吓人,只是他說月圓之夜需讓魂魄吸收滿月精華方能以魂養身,這才趁着沒人偷偷溜出去的。至于你說的道理我也懂,故而往日我連個朋友也不交,就怕害了他們,不過我住在這裏也沒什麽人敢上門。”

這樣看來,倒是個心地好的姑娘,可心地再好也得跟她回冥府啊。她也不想多解釋了,只要帶她回去看明一切,什麽解釋都是多餘的。她趁着對方不注意,一個飛身閃至眼前,單手扣住女子的手腕便要帶走。卻不料将将碰到,那女子已吓得驚聲尖叫,忙不疊地從腰間掏出一個角鈴,瘋狂地搖晃起來。

煞是鈴聲陣陣,陰風四起,周圍的桌椅擺件都微微顫抖起來。

召喚之鈴。是冥府特有的寶貝,只要有人輕輕搖晃,鈴铛的主人便會出現。

到了這地步,黑心也不強求了,反倒松開手好整以暇地靜靜待之,她倒要看看女子口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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