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熟人
陰風響了一陣子後又突然歸于平靜,四周靜悄悄的,等了一小會也不見有人登場,黑心同綠衣女子大眼瞪小眼兒,不由建議:“你這鈴铛是不是時間太久出故障了,要不你再搖個試試看?”
綠衣女子似乎也有些懵了,臉紅紅地不作聲,只攥着鈴铛不松手,猶豫着要不要再試一次。還沒等糾結完,四周的門框窗棂突然刷刷作響,有一道悠長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鑽入耳中,于這深夜之中聽起來尤為滲人。
這幫手架勢倒是足。人未至,卻故弄玄虛,也不知是想吓唬誰。
綠衣女子似乎有些害怕,朝着黑心的背後走近幾步。黑心覺得稀罕,這來的人不是她的幫手麽?這躲在要抓她的人背後是怎麽回事?看來心地雖好,膽子委實小了些,不知是如何敢在半夜三更跑出去吸收什麽勞什子月光靈氣的。
屋子大門突然被風吹開,一雙黑色繡壽鶴的靴子率先踏入門檻,暗紫色的衣角随着灌進來的冷風搖曳起伏。黑心慢慢地從腳看到頭,然後呵呵笑了。
真沒想到,竟是來了個熟人。
她慢慢地舉起雙手,作揖施禮,鄭而重之道:“屬下拜見君使,未料到君使在此金屋藏嬌,無意撞破,真是慚愧失禮。”
閻流光本想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沒想到一踏進門看見黑心也不由懵了。
這這......怎麽哪哪都能看見她?
今兒不是中元節麽,她不好好上街巡邏看管亡魂跑這晃蕩做什麽?!
還有,金屋藏嬌是什麽玩意?她哪只眼睛看到他藏嬌了?
誰料,女子三兩步跑了過來,躲到他的身後,急聲道:“你可來了,她要把我抓走,我一害怕就搖了你贈我的鈴铛,還好你及時趕到。”
黑心直起身擡起頭,目光于他同綠衣女子之間游弋,意味深長。
這番局面于閻流光而言實在過于被動,他自然想要為自己辯解,但嘴還沒張開,那女子又道:“你說一輩子都要保護我的,應該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去地府受罪吧?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不帶不算話的。”
這話說得太過暧昧,黑心的目光又深了深,開口說:“君使胸懷廣闊,自然會踐守承諾,姑娘不必過于擔憂。畢竟我不是你情郎的對手,只要他不想讓我帶你走,我自是帶不走的。”
胸懷廣闊四個字真是戳心窩,閻流光自然聽得出這是在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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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暗暗嘆息,實在不知這男人見一個愛一個的習慣是怎麽培養出來的。前些日子還為了青娥公主上天入地地去找,如今又為了凡間姑娘在此處私設秘術逃過拘捕。若是她沒記錯,他同她第一次結怨也是因為她要拘一個女子的亡魂而他攔着,結果事情鬧到了閻君處使得兩敗俱傷。
閻流光清了清嗓子,看着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黑心打斷他:“君使不必同屬下解釋。于公,君使應該回去向閻君禀明緣由,于私,應當同青娥公主好好解釋此番狀況。屬下自知打不過你,也不敢像從前那般莽撞直接頂撞你,這便退下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
閻流光急忙攔住她:“你這是要回去告狀?”
黑心駐足回首,一雙妙目凝視他半晌,看得他倒有些心虛,“本君雖自诩英俊不凡,但你這般看着我,就是個臉皮再厚些的也經不住。”
她看他自然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而是覺着稀奇。她方才雖出言調侃,但心中也未必是真覺得他金屋藏嬌,只是此刻他如此急扯白咧得攔住她倒像是真的要護住這個女人,難道還真被她說中了?
不過他是否動了真心她實在管不着,只甩開他的手道:“屬下自然不敢告狀,多年前無意間得罪了君使可被穿了好多年的小鞋,如今哪裏還有當年的年輕氣盛不懂事。”
“你被穿了小鞋?此事本君并不知曉。”坦白說,他還真不知這事。自然,彼時若是知道此事定是得痛飲上三天三夜方可罷休。
黑心看他神色似不是作僞,但時過境遷,她也不是什麽小氣之人,如今也不是計較的時候,只道:“君使請放心,屬下并不會因往事遷怒于你,更不會回冥府告狀,只是君使真的考慮清楚了?擅用禁術為凡人軀體納魂乃是違背天道,即便閻君知曉也包庇不得。”
閻流光轉頭看了一眼羽裳,目光沉吟,吓得對方花容失色,顫抖着聲音道:“你真要把我送去冥府?”
他并不回答,只轉頭問黑心:“你既然還記得我倆之前的結怨,那你還記得她麽?”
黑心一怔,瞅了半晌綠衣女子,正想搖頭,腦袋裏突然靈感一現,猶疑道:“她該不會就是那個你攔着不讓我拘回冥府的女人吧?”
閻流光點了點頭:“如今已是她的轉世,名叫羽裳。”
羽裳......她隐約記得在洛陽街頭見他領着一贖了身的青樓女子于衆目睽睽之下招搖過市,似乎也叫羽裳。難道也是她?
這下黑心越發的稀罕了。前世今生都這般袒護,難不成還真是真愛?那青娥公主算是怎麽一回事。
閻流光瞅着黑心的神情就知道她定是又想歪了,直想扒拉開她的腦袋看看是怎麽構造的。難不成他對她的心思至今還不明白?但如今也不是罵她蠢的時候,只憋着好大一股勁嘆了口重氣才說道:“她本名羽裳,乃我至交好友的摯愛之人......”
黑心一頭霧水,求知欲也十分強烈,聽到此處還是忍不住打斷了下,“這就是君使的不是了,既然是你至交好友的愛人,你緣何要橫刀奪愛?俗話說得好,兄弟義字當頭,朋友妻不可欺。”
他咬着一口牙血,怒目道:“你能不能聽本君把話說完?!”
黑心點頭,伸出右手道:“君使繼續。”
他繼續道:“本君的至交好友乃仙界西鬥星君四宮之一的高元星君,因偶下凡間結識羽裳,互生傾慕後私定終生,但仙界規矩甚嚴,仙凡不得相戀。高元即便百般尋找法子想躲過天眼終究還是沒有瞞過王母。王母知曉後當即派天兵天将将二人拘上天庭,喚來司命星君為羽裳改命,致其十世之內壽命皆不過三十,而高元亦被貶入西天之境的鎖仙塔內思過三百年。”
黑心嘆息:“仙規委實嚴苛了些,幸好我不是仙界之人。”
他不理會她的感嘆,繼續道:“你身為冥府之人,自然知曉人的記憶只可保持十世,倘若過了十世,用盡任何法子也不可能想起前塵往事。王母為何偏偏要關高元三百年,正是希望二人即便将來再也見面的機會,羽裳也不可能再想起他。而如今羽裳已歷經九世,我曾受高元之托,盡可能為羽裳拖延些日子,現已是她最後一世,且距離高元出鎖仙塔之期已近在眼前,倘若你執意要将她拘回冥府,那我所做的一切便會功虧一篑。”
他的話倒是把事情始末交代了個一清二楚。聽起來确實纏綿悱恻惹人唏噓,原來不是他自己金屋藏嬌,而是幫自己的好友藏着。只是她有一事還不大明白,索性轉頭問那個叫羽裳的綠衣女子:“你如今可還記得高元星君?”
羽裳搖了搖頭:“我如今不記得,只是自我死後他便現身跑來和我說了這麽一大通,聽着倒像是話本裏的故事,我雖挺感動,但畢竟沒有這段記憶,實在無法感同身受。”
黑心問:“你既然不記得,為何不肯轉世投胎?”
羽裳看了一眼閻流光,低聲嘀咕道:“這不是被吓得嘛。”
黑心沖着閻流光呵呵一笑,“君使好手段,連哄帶吓的,我們陰司拘魂使個個忙得四腳朝天,還難為君使為我們減輕負擔,真不知該怎麽謝你好。”
閻流光知道她的意思,不以為然道:“她如今不記得自是正常,只要高元歸來,一切前塵之事皆會浮出水面,她自然不會後悔,更會感激本君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黑心倒不贊同,只問一句:“那高元星君回來後呢?他們再繼續東躲西藏躲過天庭的追查?一個上次是十世活不過三十,一個是關進鎖仙塔。這次倘若再被發現,怕是下場更加難看罷。”
一疊話問完,閻流光倒是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羽裳似也被唬住了,眼淚撲簌撲簌的流:“我生前就沒活幾年,如今又不得去冥府投胎,現在還有這麽多劫難在前邊等着,我怎麽這麽命苦呢!”
兩個女人一個咄咄逼人一個梨花帶雨,弄得閻流光進退維谷。之前只想着要為羽裳續命,倒沒想過以後的事。如此一想又覺得事情鑽進了死胡同,一時間倒不知她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了。
黑心這多年的差事沒算白幹,忽悠的本事漸長:“他們倘若是真心相愛,即便相忘于彼此也逃不過緣分的安排,又何必讓羽裳姑娘平白受不可輪回轉世之苦。”
閻流光沉吟良久,又看了看門外,只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冥府複命,再晚些便回不去了。這事且讓本君再思量思量。”
黑心也覺得此事不能急在一時,多給他些時間考慮考慮也好。離開前只細細叮囑:“君使若要考慮也須快些,中元節将過,我們陰司在接下去的一個月內會派各路拘魂使上凡間巡捕遺漏逃跑的亡魂,若是羽裳姑娘不小心被屬下的同僚找到,紙包不住火,君使萬萬小心。”
閻流光并未将她的囑咐聽進心裏,只抓住了最後一句,不由眼睛一亮,勾唇一笑,“難為你擔心本君,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裏,這點小事尚難不住我。”
黑心張了張嘴,想說屬下真不是擔心你,只是怕你連累了我,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拱了拱手就告退了。
出了門才發現天際已有一抹清亮,趕忙施法趕回冥府。一路疾馳後終是在鬼門關關閉的最後一刻鑽了進去,不由暗暗慶幸。
一年中最忙的一日終于結束,心情實在大好,慢悠悠走回陰司拘靈閣打算複命後便回家歇息,卻不料一進門檻就見吳鬼頭攜衆拘魂使已齊聚一堂,且個個面色凝重。驚得她趕忙收起笑容,身形一閃混入人群的最後當個安靜的小尾巴。
吳鬼頭掃視一圈,終是确定了人數,說道:“雖有人沒有按期回來,但各位也無須恐慌,想必只是一時沒趕上,今晚我會派人出去尋找。今日衆位也辛苦了,趕緊散了回去休息吧,今後的一個月內還有的忙。”
衆人領命散去,唯黑心尚摸不着頭腦,趕緊拉住身旁也要提腳走人同僚問是怎麽回事,到底誰沒按時回來。那人一看是她,“咦”了聲道:“陸清奇沒回來你竟不知?你同他不是一直在一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