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疑團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耀眼的隕石。黑心被他盯得有些毛,總覺得今日的他有些反常,可哪裏反常又不大說得出來。
其實說這話真不是随意唬他的。
那日瑤池會審,她總算是經歷了一番舉目無援腹背受敵的險境,倘若沒有他,想必早已被那王母釘上幾顆消魂釘,然後煙消雲散了罷。
她從前看話本只覺得英雄救美的戲碼太俗套,可落到自己身上,那感受卻無比真實震撼。誠然閻流光的形象不大像豪爽重義的游俠,可當他逆着光走進大殿的那一刻,真是如神祗降臨,把她感動的一塌糊塗。
從前和他一道去北溟龍宮的路上,他曾發火說自己對她諸多縱容忍讓才助長了她的壞脾氣。彼時她還覺得他信口雌黃腦子磕壞了,如今再看,其實除了當初兩人因誤會彼此不爽之外,他也并不曾怎麽為難過她。
好吧,雖然有過那麽幾次吹毛求疵雞蛋裏挑骨頭,但瑕不掩瑜,他總體算是不錯了。
如此一想,又道:“君使的大恩大德卑職此生不敢忘,待傷勢養好了,必定回冥府為閻君和君使好好效力。”想了想覺得這麽表忠心太膚淺了,又加了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閻流光本低頭定定地看着她,腦子裏百轉千回想着是不是要說些什麽煽情的話增加些氣氛。可還沒來得及想好說什麽,便聽到什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腦袋上不免掉落一滴汗。
她什麽都好,就是生了顆榆木疙瘩的心,太不解風情了。
每次受他恩惠便是回冥府好好效勞以報恩德,他又不要謀篡他家老頭子的位子,她效勞冥府管他什麽鳥事?還有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誰來給他當老婆?
自然,這話不能明說,他拐了個彎道:“本君也不要你鞠躬盡瘁,其實報答我有很多種方式,你可以挑一種不那麽悲壯的方法。”
黑心越發感動,覺着他連之前那些吹毛求疵的過往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如此深明大義的上司到哪找啊,正要出聲問君使究竟想要哪種報答時,忽聞身後一聲嬌哼,冷不防一盆冷水從身側潑了過來,恰巧淋在閻流光的腳邊,澆濕了他好大一片袍角。
回頭一看,罪魁禍首是站在門口抱着銀盆滿臉不高興的綠蘿。除了她,身旁還站着兩個同樣不怎麽高興的護花使者——白鶴和福星。
閻流光低頭瞅了一眼今日特意細心搭配着的月白色紋麒麟案緞面鞋此刻已濕漉漉的失了光彩,一張臉瞬間便鐵青了下來,冷聲道:“好歹也是蒼山夢澤的仙童,連點待客的禮數都不懂,你們家上神平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綠蘿也不杵他,“我家上神雖貴為上神,可卻是最懂禮數的。他往日教我們的東西不少,我記得最清楚的便是施恩莫忘報。黑姐姐受那麽重的傷,我家上神眼都不眨便給了她一千年的道行,從不指望姐姐報答。倒是君使好生奇怪,那點小恩小惠拐着彎騙姐姐報答,你不要鞠躬盡瘁,難不成還要以身相許?”
這話一說,閻流光和黑心都不免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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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上神給了她一千年道行?這事她怎麽一點也不知道。
綠蘿顯然也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頓了頓,又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黑姐姐當時傷勢太重,上神若是不這麽做怕是血都止不住。只是我家上神心地好性子又溫和,不屑說起罷了。不像某些人一肚子壞水,專門坑騙良家女子。”
這話說得已忒不客氣。以前閻流光第一次上蒼山夢澤時也曾受過這幾個小孩的冷臉戒備,但彼時他沒對黑心生出什麽心思,自然也不把這小孩子說的話放在心上。可今時不同往日,他既是動了心,便分外在意旁人的看法,且更介意同昭華上神作比較。這下動了怒,說出的話自然也好聽不到哪去。
“既然你家上神心地如此好,那怎麽還不把紫色曼陀羅拿出來救你黑姐姐的朋友?這麽藏着掖着顯然是不舍得。”他面無表情地踢了踢濕噠噠的衣角,略勾唇笑了笑,“說起來這紫色曼陀羅還是本君的東西,要不是本君大方送給了北溟龍君,如何還有你家上神什麽事。我早帶了黑心去拿這不值錢的玩意換了人回來,也免得她受了這麽多苦。”
“你!”綠蘿臉色漲紅,“我......我家上神這麽做必定是有緣故的!”
“是啊,本君也是這麽想的。如若不然,本君送給北溟龍君的東西何故會跑到他這裏。”他閑閑道,“借花獻佛這種事說起來本就不大光彩,可這借了花又不獻出來是怎麽回事?可見在你家上神心裏,你黑姐姐的事顯然不比他那件事重要。”
“我......我說不過你!總之我家上神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綠蘿惱羞成怒又無從争辯,氣得直扔了面盆就轉身進院子了。白鶴兩廂看看,雖說不忿可看綠蘿生氣趕忙跟着進去哄了,顧不上再說幾句。倒是福星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嘀咕了句:“其實這紫色曼陀羅原本是我哥的,也是被你給搶走了。”
閻流光選擇性的過濾掉這句話,只斜着眼問:“你家上神呢,本君來這麽久了,他就派你們幾個出來擠兌我?”
“不、不是,我家上神今日一大早便出門了,并不在府中。”
出門了?
這話應是不假。
閻流光倒不是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想來這昭華上神若是在家恐怕也不會放任這幾個小鬼出言不遜,遂揮了揮手示意福星快滾。
福星如蒙特赦,趕緊溜之大吉。也不知為什麽,他特別怕這流光君使,興許是那日他同他哥在這個男人手裏沒落什麽好,故而一見他便有些怵,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閻流光轉頭看黑心,“如果他一直不肯把紫色曼陀羅拿出來,你便一直在這拖着?先不說救不救得出陸清奇他們,你這樣不明不白地住在這裏也不是說法。”
黑心汗顏:“也不是我要死乞白賴住這裏,這傷好的也差不多了,論理是不該再住在這裏了。可是紫色曼陀羅在昭華上神手上,我也是沒有辦法。”
“此事我同我父君商量過了,他的意思雖說是盡量不要同魔界起正面沖突,但本君也不會任由魔界這樣欺辱我冥府的人,倘若沒有上神的紫色曼陀羅,大不了就是打一架,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黑心搖頭。
閻君身為冥界之主,他的顧慮自然是有道理的。古往今來,沒有哪個對敵方會為了一個小卒輕易發動戰争,往往是犧牲便犧牲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理她都懂,也不會怪閻君太無情,只是她不能放着陸清奇不管。說什麽打一架實在太兒戲,且不說是不是真打,即便真打起來了,陸清奇和朱砂也讨不了好,想必那魔族一氣之下便殺了他倆祭旗,豈不糟糕。
“閻君說得對,能不起正面沖突就盡量不起,還是拿了東西趕緊換人才是上策。只是這時間确實不能再拖了,萬一陸兄因為我的耽擱死在了魔界,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閻流光聽這話有些不是滋味,斜着眼看她,“這陸清奇不就是你在陰司的同僚麽,對你有那麽重要?”
“是非常重要。”黑心鄭重道,“你不知道,我自小生在豐都,因周圍的人來來去去都跑去投胎了,從沒個什麽長久的朋友。長大後莫名其妙入了陰司,因是個女的,剛開始沒少受排擠。後來陸清奇也入了陰司當差,雖說比我晚去,可他那性子特別爽氣,陰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他。本來我同他也沒什麽交情,但後頭有一次我無意間幫了他一個小忙,他便記在了心裏,每當我遇到什麽困難總想着幫我,看我有時俸祿被扣的差不多時便領了我去他家蹭飯吃,看我要被吳鬼頭責罰時就在旁邊插科打诨蒙混過去。你看那次抽簽去北溟,要不是我不肯,他便要替我領那趟差了。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倘若救不了他,我愧對陸判爺,也愧對他。”
她絮絮叨叨講了一大段,閻流光剛開始聽得漫不經心,後來越聽越認真。
沒想到她看着大大咧咧抗打耐摔的,心裏還有這些小心事。一想到那次她去北溟出差事還是他從中搗的鬼,便想自抽一下。可想了想又覺着還是得感激自己,若不是北溟那次一起出去,他怎會知道她這樣好。
他安慰道:“你且放寬心,只要你沒把東西拿過去,陸清奇他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我以人格擔保,一定會讓他們平平安安回來。”
換成以前,黑心是不大相信他以人格擔保的事的,但若論眼前,她還是給面子的點了點頭。
不過說起陸清奇,她又想起了羽裳也一道失蹤的事,并将在西天之境遇到高原星君的事也一道說了出來。閻流光聽到高元也同意讓羽裳輪回轉世後倒沒什麽太大反應,只是有些讪讪道:“還是你有先見之明,只是本君枉做了好人,他出來後非得找我算賬不可。”
黑心安慰道:“君使別這麽說,高元星君十分顧念你同他的兄弟之情,對你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她頓了頓又嘆道,“只可惜了羽裳姑娘,好不容易可以去冥府轉世了,卻又被魔界擄走了。怕是受了我的連累。”
閻流光想了想,正色道:“這事有些奇怪。那處院子已被我施了咒法,任他仙界魔族都不可能輕易找到。你既然一直躲在其中,魔族的人怎會摸到那裏帶走了羽裳?”
被他這麽一說,黑心也覺得奇怪。本來以為魔界捉走了羽裳是為了引她出現,可魔族的人又如何會知道她同羽裳住在一起?但若是羽裳失蹤的事同她無關,那又未免太巧合了些。
閻流光的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忽然神情微變。黑心瞧出些不對勁,問怎麽了?
他轉頭看着她,張了張嘴又閉上,片刻後才又開口:“我想到一些事,只是我如今并不确定。未免冤枉了好人還是得查上一查才放心。”
黑心見他神情認真,也不由緊張起來,正想問問他到底想到了什麽事,卻不妨他又繼續說道:“你既然要拿東西去換,免不了還是要等昭華上神松了口。且先住着吧,待他一回來你便叫個人去冥府尋我過來,我臉皮厚,直接找他要了那紫色曼陀羅就是。大不了撕破臉,反正我和他也沒什麽交情。”眼下也是沒有辦法,他萬分不情願的囑咐,“只是你住在這多少得注意着些,雖然你不是赤顏,可我看他對你的心思還是不一般,你可別住着住着着了他的道,又陷在裏面出不來了。”
黑心臉一紅,心想他前頭說得還挺正經,怎麽後頭越發的不靠譜了。但此刻也不是和他争辯的時候,只能點頭說知道了。
雖說是不放心,可他還是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之前因養着傷也沒覺得日子難熬,如今傷好了,一心一意等着昭華回來反而覺着日子過得極慢無比。好不容易等了七日,終于等到了他要回來的消息。綠蘿興沖沖跑來告訴她上神已到了南天門,如今正在回蒼山夢澤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