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人

榮安侯這句話說蒙了楚绫。

“侯、侯爺……楚绫不懂。”

孟光朝淡淡一笑,道:“此事有些複雜,簡單來說,是本侯下值時遇上了出府的雲娴,本想順路栽她一并回府,去沒想前一刻還跟着她的丫頭轉眼就不見了——竟是被城中那買賣婦人小孩的惡人給綁了去。本侯去的晚了一步,那丫頭已經被處置了,此事,本侯也不準備善罷甘休,這些盤踞在城中的惡人,會一個一個被找出來,按律懲治。”

楚绫的身子軟了一下,瞿氏看在眼裏,趕緊磕頭:“侯爺說的是,此事是绫兒的錯,是绫兒沒有将二小姐看緊,也沒有讓護院保護好小姐與小姐的婢子。”

韓氏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自己的兒子似乎對這個庶出的女兒有維護之意,她原本緊擰的眉頭松懈了幾分:“照你這麽說,這的确是個有驚無險的事情,還好娴丫頭碰到的是你,也罷,既然沒出什麽大事就是好事,你若能徹查此事,避免別家女子深受其害,也是善事一樁。”

王氏聽得十分的不是滋味,但是在孟光朝面前,她保持了沉默。

孟光朝簡單的概述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又對母親道了幾句辛苦——因皇子回朝事宜,他抽不開身回府,這幾日年節的走禮都是韓氏和田氏調配着家丁忙活着,實在辛勞。

韓氏是個以兒子為榮的人,怎會叫半句辛苦,兒子越是這麽說,她就越是精神矍铄。

“府裏的事情還要麻煩母親,兒子此刻想要去瞧一瞧娴丫頭。”

韓氏連忙點頭:“也好,她到底是你的女兒,回府這麽久,沒想第一次見面就發生這樣的事情,她現在還在嬌娘那處吧?你去看看也好。”

嬌娘,自然是指的田氏,田嬌。

孟光朝對妻子有些愧疚。

當初迫于局勢,要将雲娴接回來的是他,可是人回來了,具都是嬌娘在打理雲娴的一切。他對嬌娘的人品沒有半分懷疑,絕不認為嬌娘會是那種苛待庶女的人,心中愧疚,不過是因為知道這是件讓她多麽為難尴尬的事情。

到了田氏的院子,孟光朝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門口的田氏,身後的張嬷嬷端着壓驚湯,卻只站在門口并不入內。

“夫人。”孟光朝疾步走進,田氏飛快的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說話。

孟光朝不明所以,走到她身邊,學着她的樣子聽裏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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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孟竹遠脫了鞋襪爬上床,十分虎氣的從身後一把熊抱住孟雲娴,想用自己男性的力量控制住她,十分稚氣的問道:“阿姐,二姐姐還在發抖嗎!”

孟雲茵抽抽嘴角,露出一個“遠弟憨蠢,姐姐見笑”的笑容來,一只手把孟竹遠扯到自己身邊:“你不要胡鬧了!二姐姐受了驚吓才發抖,你這樣更吓人!”

天氣漸冷,孟竹遠穿的像是一只圓滾滾的小年獸似的,渾身上下皆是百無禁忌的講究,此番他的好意沒有被接納,有些生氣的想盤腿坐在床上,奈何穿的太厚了,小腿兒盤不起來,便賭氣般胡亂團成一團,以維護他小世子的尊嚴。

縱然這姐弟二人在耍寶,也依然改變不了孟雲娴的狀态。

自醒來之後,她的腦子裏一遍遍的回想着在那個小黑屋裏看到的景象,那畫面帶來的沖擊,讓她控制不住的渾身冰冷,手腳發抖。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鮮活的人在自己面前變成一個死人。

第一次是回家時瞧見已經自盡的母親,第二次,便是這一次。

孟雲娴雙眼無神,頭發披散下來,瑟瑟發抖的樣子讓孟雲茵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娴姐姐,你吓壞了吧。”孟竹遠見狀,一個餓虎撲食,抓住了孟雲娴的另外一只手,“娴姐姐,不要怕了,已經沒事了哦!阿遠去幫你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

孟雲娴的聲音小卻清晰:“就算把他們都抓起來就地正法,香蓮也沒辦法死而複生,更沒辦法尋回自己的清白。”她覺得很懊悔:“現在想一想,若是當時我沒有胡亂的沖出店鋪,也就不會遇上那些歹人,香蓮也不會……”除此之外,她還覺得自己可笑:“分明是我自己不抱着活着的念頭回到侯府,總以為自己時時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是危難之時,我只想到自己保命,反倒讓一直盡心伺候的丫頭丢了性命。”

孟雲茵一聽這話就不對,“娴姐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孟雲娴是真的受了刺激,此刻被兩只小的握着手,好像也沒什麽不敢說的:“我回府之前,曾聽嬷嬷們說起過我娘從前的事情。他們說……我娘很不好,不僅在府裏做了許多的壞事,還……還害了嫡母的第一個孩子。我娘是嫡母的仇人,是整個侯府的仇人,我本不該回到這裏給大家添麻煩,可還是頂着侯府小姐的名號回來了……”

阿茵忽然松開孟雲娴的手氣呼呼的站起來:“姐姐這話好沒道理!”

孟竹遠有樣學樣也丢開孟雲娴的手。

阿茵氣呼呼的:“姐姐回府,我母親忙前忙後,辛苦張羅,從來只想怎麽好生安頓姐姐,先時我與遠弟對姐姐了解不深,更是母親教導我二人不可對姐姐有妄議!我母親是個光明磊落的女子,絕不會做那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事情來!可沒想姐姐竟然抱着這樣荒唐的念頭回府,你、你真是辜負母親一番心意!”

孟竹遠十分會察言觀色,當即穿起自己的小鞋子,站在阿姐身邊叉腰哼哼:“對,辜負母親的一番心意!”

兩人生氣在孟雲娴看來竟格外的可愛,她方才察覺到自己驚恐之際都說了些什麽。

就在這時,孟雲茵一改剛才的憤怒,喜笑顏開的指着孟雲娴:“娴姐姐,你好了!”

孟竹遠也瞧見忽然就不發抖的孟雲娴,緊跟着拍手叫好:“娴姐姐你好了,不發抖了。”

孟雲娴傻了一瞬,然後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孟雲茵一聲譴責給帶偏了思緒,從那恐怖的思緒裏一下子掙脫出來,只顧着分辨,忘了發抖。再仔細一想,孟雲茵剛才那副發怒的模樣,是裝出來的?為的是拉開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再發抖?

孟雲娴心裏一陣暖意,不過她剛才說的話也是真心話,遂趕緊重新握住他們的手,認真道:“我可以對天發誓,絕無惡意揣測嫡母,先時嫡母還幫過我,她是個好人!嫡母是你們的生母,你們覺得她好是理所應當,可是站在我的角度,哪怕嫡母真的讨厭我,見到我心有介懷無法真心接納也是人之常情,然她偏偏落落大方安排妥當言行得體,若是一直在忍耐,忍出毛病來豈不是很罪過。”

孟雲娴一本正經的說:“嫡母在你們眼中是這樣好的母親,你們舍得她憋壞麽。”

兩姐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是啊,萬一母親是在忍耐呢。

就在這時,一個涼涼的女聲響起:“唬你的弟弟妹妹,唬的還開心嗎。”

是嫡母!

孟雲茵和孟竹遠先行回過神來,撲棱棱往自己母親懷裏奔去。田氏被這一大一小一前一後撞得後退兩步步,眼神依然粘在正呆愣在那裏的孟雲娴身上。

“你們二姐姐吓得神志不清,說胡話呢,你們兩個竟也當真。”田氏低頭,溫柔的笑着,輕輕在兩人的腦門上一人拍一下。

孟雲茵當即反駁:“母親說什麽呢,我自然不會當真!”

孟竹遠老神在在的搖頭:“不當真!不當真!”

田氏柔聲道:“既然不當真,就趕緊去做功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借着二姐的事情賴在這裏不用功,你們的父親還在等着問你們功課呢。”

一聽到父親回來了,兩小只瞬間眸色一亮,手牽手的跑了,跑到門口的時候,孟雲茵回頭對着孟雲娴揚唇一笑:“娴姐姐,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在家裏頭,沒人敢傷到你!”

孟竹遠小尾巴:“沒有!”

孟雲娴忍俊不禁,目送着他們兩人離開,直到眼前被一抹紅色裙衫擋住視線。

田氏端着姿态站在那裏,神情比第一次見到時候的冷漠要多了幾分銳利,或者說是……生氣?

“怎麽在你眼裏,我竟然是這麽一個沒有肚量的嫡母嗎?”田氏緩緩走進,最後一揚廣袖,在她床邊落座。

張嬷嬷已經放下湯藥退出去,房間裏只剩下她們兩人。

孟雲娴想起周恪哥哥曾經交給過自己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相互僞裝是一門大學問。什麽都可以補,唯獨破了口子的僞裝,無法修補,越不越破,越破越糟糕。既然破了口子,就該大大方方的撕一個更大的口子來顯示自己的坦誠。然後拿早就準備在下頭的第二層全新無損的僞裝撐起一個新的太平盛世。

但是她涉世未深,即便僞裝也因為沒有經驗,只頂着一層,現在這唯一的一層破了口子,她頓時陷入沉思——是撕開,還是就着這個破了口子的僞裝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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