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宮宴前夕

“你的話還沒說完。”田氏的聲音涼絲絲的。

孟雲娴一雙眸子烏黑明亮,在燭光的映襯下多了幾絲疑問的神情:“嫡……嫡母此話何意?”

田氏低頭理袖子,“你告訴阿茵和遠兒那些話,讓他們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表面故作堅強的照顧你,實則心裏忍的十分痛苦,欲意何為啊?”

孟雲娴心裏一咯噔——這是個狠角色。分明破掉僞裝的是她,對方竟然也将自己完好的僞裝給撕破了。

“我、我沒想怎麽……”

田氏哼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猶如那高高在上的孔雀,即便昂首朝天也讓人覺得這份傲然天生就只配她有。

“雲娴,你清楚自己回到侯府是個什麽處境,更清楚你的母親并不是什麽得寵的妾侍,在這榮安侯府裏頭,有些事情,只有我說了才能算數,倘若你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圓滑又乖巧的姑娘,能将咱們之間的關系兜攏着這麽走下去,興許也能給自己掙個前程,偏生你在這門學問上實在稱不上有什麽造詣,三兩下便漏了自己的底。如果說再沒有比此刻更糟糕的狀況了,那麽你試着坦誠一些,扳回一局也未可知,是不是。”

孟雲娴心裏有些感慨,這位備受尊崇的嫡母,嬌卧垂眸間是個溫婉如水我見猶憐的甜娘子,冷眸挑眉時就成了炮語連珠一針見血的女戰士。

她低下頭,緩緩張口:“嫡母……我想回去。”

田氏的表情并無意外。

“雲縣……雖然不及京城繁華,但是生我長我的地方,我對那裏也熟悉。”

“最重要的是——那裏有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無論我們走多遠,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個地方可以。”

她一句一句,說得很慢,像是認真思慮之後說出來的。

“我雖沒有成親生子,可是從前讀過的書裏,但凡丈夫不似妻子一樣忠貞的故事,傷情的總是做妻子的。如今若是易地而處,給我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還有無上尊崇,卻要我接納親近的丈夫左擁右抱,挖心挖肺的去幫他養育和別的女子生下來的孩子,我不将他們捆在一起一并往有水鬼的古井裏按,便稱得上是一個賢良淑德大仁大義了。”

“嫡母對我心有芥蒂,我對此地水土不服,若是對外稱我因水土不服身患惡疾,帶着被承認的侯府小姐身份回鄉休養,嫡母既不會因為我而有什麽介懷,旁人也不會瞎猜忌,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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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娴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思路很清晰,很不錯,恨不能給自己鼓個掌,更覺得但凡是個有血性的主母,此刻也該為她的懂事豎一個大拇指。

田氏的眼神漸漸的變得沒有方才那麽淩厲,思緒像是瞟了很遠,這個反應給孟雲娴燃起了一個很大的希望!

打道回府,去等同樣被收拾的慘不忍睹的周恪哥哥回鄉,指日可待了!

孟雲娴此刻想着回鄉,幾乎都忘了剛才的那番恐懼,時不時地拿小眼神去瞟田氏,可是她等啊等,始終不見田氏有什麽回複。

最後,孟雲娴還是先忍不住,小聲試探:“嫡母?”

田氏竟是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樣:“哦,你叫我?”

孟雲娴小心翼翼:“嫡母……在想什麽?”看這神情,八成是穩了!

田氏上下掃了她一眼,平淡道:“哦,我方才在想,幾日後的宮宴,你該穿什麽進宮好;還有宮中那些規矩,雖然你學規矩快,但架不住宮規多,須得想一個穩妥的法子叫你亮相才是。說起來我的确得好好盤算,我去想了,你好好休息。”

孟雲娴差點連人帶被子栽到床底下,見田氏要走,強撐着身子,語氣有些虛弱:“嫡母方才不是說,若是坦白一回,興許能扳回一局麽?嫡母可聽清我方才說的了?”

田氏都走到門口了,聞言回望她一眼,無奈的攤手:“聽到了,你想回去,不過我不同意。由此可見,你這一局沒扳回來,真可憐。”

在田氏的宣告中,孟雲娴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咚的一聲栽倒在床上。田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離開了房間,然後就撞上了在外頭聽戲聽得頗有樂趣的孟光朝。

田氏的臉咻的一下發紅發熱:“看什麽看。”

孟光朝卸了于外人面前的那一副高冷面孔,做小伏低的攙扶虛扶住她:“夫人好看,自然是要多看幾眼。只是不知道夫人為何這樣氣鼓鼓的出來?是不是那孩子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若是真這麽不懂事,我去教訓她。”

田氏睨他一眼:“明明都聽見了,裝什麽裝。”

孟光朝聽到這個語氣,姿态也就坦然起來:“方才我不過是說了說對這丫頭的第一印象,你就醋的像是要立刻把她趕出府的模樣,可人家都自請離府,還将處理的法子都想得那麽周到,你怎得又不放人了?”

田氏的窘色一閃而逝,瞬間又變作了那個清高孤傲的侯府主母:“看來侯爺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女人。”

孟光朝:“此話何解?”

田氏一本正經:“這女人,總是越得不到的越要征服。”

“說句實在的,侯爺當年也是十裏八鄉一株花,奴家為了摘得侯爺這一株高嶺之花,不也是費盡心力抛開臉面麽,沒想男人過了而立之年便年老色衰,實在叫人提不起興趣,如今你即便是納十個八個妾侍,于我來說也沒什麽。”

“所以,這丫頭也是一個道理——”田氏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神裏蹦出了嗞嗞的小火苗子,“她越是無心認我這個主母娘,我就偏偏要讓她留在侯府,終有一日,心服口服的喊我一聲娘!”

“到那時候……”田氏擡手扶了扶自己的發釵:“她愛去哪裏去哪裏。”說完,便端着姿态徑自離開。

孟光朝看着愛妻別扭的小樣子,無奈的笑起來。

這麽多年,這個性子始終沒怎麽變。明明是生了柔軟的心,卻愣是要在這顆心外頭又裹一層看似堅硬的脆皮。

不過笑着笑着,榮安侯還是忍不住走到荷塘邊借着月色臨水自照。

有趣,他這樣的若是叫年老色衰,其他人就該叫風燭殘年了嘛。

……

孟雲娴要随行進宮參加宮宴的事情第二日就在府裏宣布了。賬房的支出裏,明明白白多了一項給二小姐添置新衣和首飾的支出,除此之外,竟然還從宮裏請了教養嬷嬷來給孟雲娴教宮裏的規矩,這獨一份兒的照顧,府裏除她之外誰都沒有。

為此,孟雲芝撕碎了三條帕子依然不解恨。

出府發生的意外,孟光朝果然兌現自己的話,派人去審查了一番,端了好幾個拐賣婦人兒童的窩點,獲救的父老鄉紳們感激涕零的自發籌錢給榮安侯打了一副牌匾,又黑又亮的木底之上,鐵畫銀鈎的釘着四個大字——婦幼之友。

此事傳的沸沸揚揚,被榮安侯的追随者極其巧妙的炒開,從解救失足婦幼直接演變成“可憐天下父親心”,深化了榮安侯接庶女回府是出自父女親情的出發點,也令他強烈請求聖上接回五皇子的論點變得更加可信。

宋嬷嬷因為照顧不利,被罰做了低等奴仆,不得近身伺候。至于瞿氏母女,自稱有罪,這幾日都沒有出面。

所以,在進宮參加宮宴的前兩日裏,孟雲娴被拘在院子裏,過得異常慘烈。

第三日,孟雲茵蹦蹦跳跳的領了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婢子入了孟雲娴的一方小院,後面跟着同樣蹦蹦跳跳的小世子孟竹遠。

“二姐,你身邊沒了近身伺候的丫頭始終有些不妥,這是母親親自幫你選的,是宮中一等一的嬷嬷教出來的婢子。”

孟雲娴瞧着這個新來的婢女,想起了香蓮,她的精神頭頓時一消,眉眼垂下去:“我、我不需要近身伺候的婢子。”

孟雲茵眨眨眼:“為何?”

孟竹遠:“二姐姐,我覺得她很好呀!”

孟雲娴幹幹一笑:“我真的不需要。”

原本對主母的安排溫順接受的二小姐,唯獨這件事情堅持推拒,孟雲茵苦惱的回禀給母親,田氏得知這件事情,略略沉思了一番,便找來了榮安侯。難為榮安侯這樣一位深得聖寵的臣子,在夫人面前就是随時呼來喝去的小厮,無事不親躬。

夜裏,因為宋嬷嬷被調到遠處伺候,香蓮也不在了,孟雲娴靠坐在床上,盯着油燈的火光發呆。

孟光朝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模樣的孟雲娴。

還記得那一日她蘇醒後整個人失魂落魄,身子忍不住的發抖,仿佛經歷了可怕遭遇的那個人是她,死的也是她似的。

這幾日,她白日裏表現的精神奕奕活蹦亂跳,可是到了晚上,還是會想到那些吧。

孟光朝輕咳一聲,吓到了孟雲娴。看到是他,孟雲娴怔愣了一下,趕緊起身行禮。

她又怎麽會想到,那一日偶然挑選的馬車,竟然就是自己從未謀面的侯爺爹爹的馬車?

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的湊巧。

孟光朝沒攔着她行禮,只是略略攙扶一把,沉聲道:“這幾日,本侯都在追查你們外出遇襲一事,我瞧着你不是個軟弱的人,有些事情,還是告訴你的好。”

孟雲娴面對這個親生爹有些拘束,保持着一個陌生人的距離默默點頭。

在聽到孟光朝說出的真相之後,孟雲娴整個人呆若木雞——她這一次外出遭遇的事情,并非是巧合,而是一場有預謀的殺害,香蓮并非是純粹的枉死,極有可能參與到這裏面了。

那些歹徒都是和黑花樓交易的亡命之徒,平日裏接匿名的暗活兒做事,買賣人口,□□擄掠。

在徹查的窩點裏頭,發現了一些被熔過的金子,經過金工官仔細比對研究,恰好就是最近剛鑄出的一批金元寶。有人去兌換了金子,将上面寶號名字和金子鑄成的日子給熔了再拿給那些歹人,說是□□也不為過,他們追查到錢莊,審出近期取了這些金子的是一個姑娘,比對畫像後,确定了就是香蓮。

孟雲娴的內心無比震驚,腦子裏徑直想起了李護的告誡——越是近身的人,越是要當心。

如果說李護早就知道這件事情,那他可有參與進來?

孟光朝見她若有所思,快刀斬亂麻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侯府并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麽糟糕,外頭也沒有你以為的那般美好。這一次的刺殺,興許是與為父朝堂上的一些恩怨有關,這個叫香蓮的丫頭,保不準就是哪個政敵派來的。你若是覺得府內有人對你心有芥蒂不好傾心相待,那就自己去争取一些東西,當然,自請離府除外。至于給你挑選的新丫頭,這一次可以保證萬無一失,你要做合格的侯府千金,有些事情,須得拎得清。”

孟雲娴一言不發,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随孟光朝的親信有些不懂:“侯爺,錢莊那裏并未确定去兌銀子的是香蓮,只确定是個女子,連年齡都不詳,簽署的名字和印章都是假的,況且我們現在最大的證據,也只是指向此人出自府內,您為何……”

孟光朝沉下臉來:“那些惡人已經正法,事情到這裏就可以了,往後不許再提。唯有這樣說,那丫頭才不會有什麽多餘的自責心,一個人躲着鑽牛角尖。況且……本侯并不認為那婢子死的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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