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惡從心生

四年前,冬。

嘭!

半盆剛剛燒好的熱水連着盆一起被打掉在地上。

孟雲娴捂着被濺燙到的手連連後退,望向母親的眼神裏帶着畏懼。

床榻之上,鄭氏一只手撐着身子,一只手指着她:“滾!”

孟雲娴咬咬嘴唇,忍住眼淚跪下來:“母親莫惱,是我不該讓母親給我買糖人,在鬧市中叫賊人偷去了過冬的銀兩,您還病着,人比銀子重要,您先養病好不好?我再也不吃糖人了……再也不吃了。”

鄭氏非但沒有被安慰,反而掀開被子赤腳踩在泥濘的地上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往床頭丢過去,“給我跪下!”

孟雲娴身量瘦小,輕易就被按在地上,膝頭深入泥水,頃刻間便變得冰冰涼涼。

“是不是我太護着你了,才叫你絲毫不知道賺錢的辛苦?我每一日起早貪黑,跋山涉水的去采藥草販賣,代人書信,只要是能賺錢的工活兒我都做遍了!我險些死在路上,就是為了給你這個孽畜掙一口溫飽,你知不知道!”

孟雲娴不斷地哭着:“知、知道。”

“你有什麽臉哭!”鄭氏打了她一下:“不懂的艱辛,不懂得柴米油鹽的來之不易,一句‘人比銀子重要’說的何等輕松,那是你掙回來的銀子嗎?侯府之人佛口蛇心,裝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背地裏做盡壞事,你也和他們一樣!沒有這些銀子,你連活都活不下去,還敢說什麽人比銀子重要,混賬……混賬!”

鄭氏不解氣,一邊罵一邊打在她的背上。

可是她病的太嚴重,根本沒什麽力氣,最終只能跌坐在地上,跟着孟雲娴一起哭,哭着哭着,又流着眼淚笑起來:“上天不公,奪我所愛,還要給我這麽多的折磨。可是我不會怕的,我不會就這麽屈服的!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滲人,孟雲娴擔心的攙扶她:“母親……”

鄭氏冷冷的望向孟雲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我怎麽忘了,我的好娴兒,我還有你啊。”

“他們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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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娴還太小了,母親病着,這些呓語般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懂,鄭氏說着說着就病昏了過去,孟雲娴使出了吃奶得勁兒才将她重新拖到床上。

外面北風呼嘯,她墊着腳關好門窗,又重新去燒熱水。

臨近年節,村裏的人都忙着用一年賺得的銀錢購置新衣裳和過冬的物什,村裏的孩子每日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一大早起來跟着爹娘去市集。

若不是因為她想去買糖人,母親也不會丢了那要緊的五兩銀子。

從屋裏走出來,孟雲娴被外頭的冷風吹得直縮脖子,忽的,她眼前一亮,瞧見不遠處掉了一塊銅板。

有人朝着這邊走過來,是村裏人帶着孩子回來了。

孟雲娴的第一反應是沖上去踩在那個銅板上一動不動,心跳如擂鼓。

孩子們跟着父母,比平日要收斂許多,只是在路過孟雲娴身邊的時候,趁父母不備推她一把。

奇怪的是平日裏這個小野種十分好欺負,一推就倒,今日竟然站的筆挺,愣是沒有挪動半分,小孩不服氣的走遠,回頭沖着孟雲娴扮鬼臉。

确定沒有人看到,孟雲娴才彎腰将腳底下的銅板撿起來,寶貝似的護在手心,心虛的跑回家,以至于沒有留意到不遠處那個看了她很久的身影。

一個銅板,根本不能解決五兩銀子的燃眉之急。

孟雲娴回到家裏,将母親分好的藥材撿了一些出來給她熬藥。

萬幸母親懂得藥理,泉水也不需要花錢,只要母親按時喝藥,不再受涼受累,應該會很快好起來。

她準備了足夠的熱水,給母親擦身子換了一身衣裳,累的昏昏欲睡之時,也只是裹着襖子靠着床邊睡下。

第二日天還沒亮她就醒了,胡亂的梳洗一下就去熬藥蒸馍馍。

鄭氏醒來時,她端着藥惶恐的不敢靠近:“母親……我、我私自熬了你采回來的藥草,我知道你采藥草辛苦,你且将這個喝了,我去采來填上!”

鄭氏看她的眼神十分的複雜,什麽都沒說。

最終,她喝完藥又昏昏欲睡,孟雲娴說出去采藥她也沒理,不知道在想什麽。

孟雲娴并不認得藥材,手裏拿着母親采的樣本,找起來才發現不是所有藥材都跟樣本長得一樣,須得自己懂得辨認。藥草沒采到,她晃悠到了縣城。

此刻這裏正是熱鬧的時候,準備年節大賺一筆的小販不顧官府的多番阻撓,将攤子都延伸到了街中間,每年年關時節才會加派的市執官根本忙不過來。

孟雲娴走到了母親銀子被偷的位置。

賣糖人的攤子那裏人很多,所以也是盜賊密集之地。

這一次,孟雲娴親眼看到了一個扒手趁人不備,将一個婦人的錢袋子給扒走了。

她看得心驚肉跳,卻不忘記學那人是怎麽偷走的。他偷東西時很鎮定,仿佛不是偷,而是去拿自己的東西似的,最重要的是動作極快,若非她有心尋找,根本反應不過來。

就這樣,她在這裏呆了一天,目睹了不少偷盜,全程沒有吭聲。

當晚回去,她燒了不少熱水,将石子丢到熱水裏練自己的速度,一直到看一眼石子的位置,能飛快地将石子從熱水裏面取出來不燙手方才歇下。

第二日,準備好了母親的藥和糧食,她又出門了。昨日母親昏睡了一日,沒怎麽管她,今日能弄到錢,就可以買藥材回去當做是她采的了。

孟雲娴的手心都出汗了,她盯來盯去,盯上了一個賣菜的老婦人。

老婦人看起來行動遲緩,又慈眉善目的,因為市集裏賣年貨的居多,她忙着不讓來來往往的人踩到地上的菜,沒有功夫去看放在身邊用來找零的木匣子。

孟雲娴覺得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可是她不打算停下來。

萬萬沒想到,才剛剛邁出一步,她就被人提着衣領子丢進了一個偏僻的胡同角落裏。

這個力道很重,重的不留情面。

她捂着被牆面撞到的肩膀,茫然的看着忽然出現在這裏的周恪。

“周、周恪哥哥……”

周恪的臉色冷的能凝出冰來,語氣裏充滿了嘲諷:“你剛才想幹什麽?”

她低下頭不敢說話,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冷漠的鄰家哥哥發這樣大的脾氣。

“說啊!”

她抖了一下,方才小聲說出來:“我、我娘的銀子被偷了。那、那是過冬的銀子。”

周恪瞬間明白了。他氣笑了:“所以,你也如法炮制,當起盜賊來了?”

盜賊兩個字,有些刺人。

孟雲娴拽着小拳頭,咬着嘴唇。

周恪發火了:“簡直是胡鬧!”

那一刻,孟雲娴像是攢了一股勁兒終于爆發似的,仰起頭來吼的撕心裂肺:“我沒有胡鬧!盜賊偷了我娘的錢,那是我娘一文一文賺回來的,是我們過冬活命的錢,別人能偷憑什麽我不能偷!活該我們被餓死嗎?憑什麽要讓我們來倒黴!”

周恪一把抓起她的衣領,幾乎要把她提起來:“那那個老婦人呢?她就活該被餓死嗎?”

孟雲娴使出全身力氣去推他打他,還想咬他,周恪忽然把她按到了後面的牆上,孟雲娴的小身板被震得魂飛魄散,只聽到面前的少年冷着聲音說:“你想做賊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好,我幫幫你。”

他不由分說的把她領到一家酒樓的廂房,讓老奴去要了一鍋滾燙的熱油和生肉來。

平靜的油鍋被丢進了生肉,迅速的翻滾起來,周恪摸出一個銅板來丢進鍋裏,銅板沉沒。

“你若真的要偷東西,就別沖着被抓的結果去偷。你可知道扒手是怎麽練的?他們的心要穩,手要快,你如今是堅定了要做賊,看來心态穩得很,可惜動作有點慢,來,在這鍋裏将銅板撿出來。”

鍋裏的肉條已經炸的香酥無比,周恪夾起來放在一邊的碟子裏:“你既然喊我一聲哥哥,我便不能放任你被官府抓捕,只要你能将速度練出來,我陪着你去偷。”

孟雲娴将手背到身後,驚恐的看着那熱油。

周恪沒有給她猶豫的時間,直接上前從後面抱住她的身子,捉着她的手往油鍋裏伸:“怎麽了?你也會害怕?伸手就露怯了可不行啊。”

“有什麽好怕的,不是會餓死嗎?比起死,一只手算什麽呢?伸啊!”

孟雲娴快被吓瘋了,她拼了命的縮回手,在周恪的懷裏轉到面向他,伸手死死的抱住他,把手藏在他的身後,好像這樣他就夠不着了。

瘦弱的少女渾身發抖,哭的嗓子都嘶啞了,也哭得周恪心情沉重。

前一刻捉着她往油鍋裏去的手轉而撫上她的後腦,苛責變作了低語:“把眼淚擦一擦,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孟雲娴不動,不敢動。

靜了一瞬,他道:“若是留在這裏,就繼續伸油鍋。”

孟雲娴老老實實的跟着他走。

周恪把她帶到了立在市集的一處刑臺。

刑臺是官府設立,為維護縣城治安,平日裏會設立市執官,若是當街發現違法亂紀之人,會立刻抓捕,當衆刑之。

年節将近,官府多設了一倍數的市執官來抓扒手,雖然市集依然有扒手得逞,但若沒有市執官,市集只會更亂。

此刻,刑臺上剛剛綁了一個被抓到的扒手,市執官按律鞭笞三十,關押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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