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林城的夏天,蟬鳴聲裏夾雜着絲絲熱風,再加上一場場不期而遇的大雨,顯得嘈雜而混亂。

過了七月,林墨就滿十五歲了。

“媽媽,溫叔叔人很好,我也很喜歡他。”

林墨臨出門前,搖着手裏的最新款手機,釋然的朝媽媽笑了笑。

手機是溫兆海送給林墨的升學禮物,也是他竭力所要展現的善意。

林墨無法拒絕,那是媽媽的幸福。

她想,天上的爸爸也會祝福他們。

待餘麗聽清楚小墨的意思,瘦高俏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餘麗扶着門框,嘴角浮起柔和的笑意,眼底卻是一絲不易覺察的愧疚。

白色帆布鞋踏在青磚綠瓦上,這熟悉的小巷,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林墨有些不舍,他們不久就要離開了吧。

“小墨,給爺笑一個,哭喪着臉做什麽?”

歐陽踩着一輛變速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林墨面前,風騷地撩了一下額前的黃毛,才歪過頭來,眯着眼看林墨,像一只舔着臉非要在你面前開屏的雄孔雀。

林墨擡頭,嘗試理解這滿頭黃發的複古殺馬特審美,卻在看到明晃晃的銀色大耳釘時,徹底潰敗。

林墨輕咬下嘴唇,欲言又止,瞬間被歐陽發現,“有話直說。”

“歐陽,你知道林夏中學開學要軍訓吧?”

“嗯,怎麽了?”

“男生一律平頭,開學須知上寫的。”林墨說完就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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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聽聞背後傳來一聲悲怆的“林墨,你丫的!”

林墨沒想到自己能考上林夏中學,更沒想到歐陽也能考上,一個常年墊底的穩定發揮型選手,竟考入了林城最好的高中——林夏中學。

這胡同可真是好風水。

林墨坐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炎炎烈日下湧動的人群,一時失神。

“嗨,林墨,我來啦!”子晴充滿活力的聲音将林墨飄飛的思緒拉了回來。

“快喝,我給你點的冰可樂。”林墨邊說着,邊将濕巾遞給對面滿頭大汗的女孩。

久別重逢的兩人沒看到,角落一桌的少年在聽到林墨兩個字的時候,猛然頓住的身形。

“林墨,我在我爸辦公室偷看了分班表,你猜怎麽着?”

方子晴故弄玄虛地眨着眼睛。

林墨記起,方子晴的父親方旭平,是林夏中學的教導主任,怪不得子晴能搶先得到消息。

“怎麽着?”林墨十分配合地詢問道。

子晴灌下一大口可樂,興奮地提高了好幾個音調,“我在二班,你在一班,我靠!你和周清塵一個班。”

周圍的人被她突然的喊聲吸引,望了過來,林墨抱歉地朝大家笑了笑。

“子晴,你冷靜點。”林墨低聲提醒,不過,“周清塵是誰?”

“林城的中考狀元啊,林墨你也太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好吧。”她确實不知道這號人物,不過這名字怎麽有點熟悉呢。

林墨直起腰來,腦子飛速地轉了一圈,方子晴觀察着好友的神色,篤定地開口,“你想起來了?”

“是咱們的小學同學,周清塵?”林墨有些不确定。

“就是他!是不是沒想到,那會兒多調皮搗蛋的一個人,現在又高又帥,學習又好,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哎我記得你倆不是還打過一架?”

林墨無奈地笑了,“哪有打架,我是不小心,讓他的鼻梁挂了點彩。”

那是五年級,周清塵還是一個調皮搗蛋的熊孩子,而林墨是活潑可愛成績又好的少先隊大隊長,她坐在他的前排,某一個晴朗的午後,他大手一揮,手裏的鋼筆甩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嗯,開口向下,a <0的那種。

然後不辱使命地悉數灑在了林墨規整的白襯衫上,流暢的線條在棉質的衣服上極速地暈染,最後化為一串烏黑的漬跡。

林墨先是感到後背一涼,緊接着便聽到同學們哄堂大笑的聲音。愛面子的大隊長,感到尴尬,她怒氣沖沖的回頭,尋找始作俑者,就看到轉着鋼筆沒事人兒一樣的周清塵。

那一刻,羞赧是大于憤怒的,總之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嘹亮悅耳,吓壞了罪人清塵,也招來了班主任老師。

她哭了好久,任誰哄都沒有用,周清塵慌了,萬一請家長他豈不是死定了。

“林墨,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嗎,我任你打任你罵,小祖宗您別哭了成嗎?”清塵近乎哀求了,他千不該萬不該招惹這麽一個愛哭鬼。

“你說的?”林墨抹一把眼淚,十分帥氣地拿出了桌洞裏的鉛筆刀,在周清塵面前打開。

“那灑家便剁了你一根手指來償債。”惡狠狠的語氣,卻是開心的笑容了,清塵松了一口氣,“不愧是大隊長,有肚量。”

然而沒想到的是,清塵後桌的兩個男孩子正在打鬧,其中一位處于劣勢,身體失衡的一瞬間,本能地朝清塵撲了過來。事發突然,清塵沒有防備,身體承力,直直地向下摔去。

林墨亮出來的鉛筆刀,閃着微弱的寒光,出現在清塵的視線之內,他來不及躲閃,林墨也未來得及收手,清塵的鼻梁正擦着刀片劃了過去,立馬滲出了一層血珠。

他挂彩了。

終究還是請了家長,肇事者卻變成了林墨,清塵的父母并非不講事理之人,聽到林墨父母真摯的道歉,便也不再深究。

貼着色彩鮮豔的創可貼的清塵像極了京劇舞臺上的小醜,林墨站在爸爸身後,不厚道地笑了。

從記憶裏回神,林墨還是感到有些抱歉。

那之後不久,便是小學畢業,他們再沒見過,也不曉得他的鼻梁有沒有留疤,事實上當時的林墨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一個老同學有沒有留疤這種小兒科的問題。

十一歲的林墨,在此時初嘗了人生極度的悲苦——她的父親,在一次執行公務的過程中,英勇犧牲。

再然後,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同學一般都去了附中繼續學業,如方子晴和周清塵,而剩餘的大部分,則就近讀了三中,如林墨。

林墨的媽媽對此十分介懷,林墨卻甘之如饴。

父親去世以後,她好像瞬間長大了,一個單身母親的清苦,她再了解不過,她樂得在三中學習。

事實上,有學上就不錯了。

和子晴約定好,一起開學報到,林墨準備離開,卻在轉身的時候,感到一股難以忽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她擡眼望去,卻又未見異常。

許是,太過炎熱,腦子也不清明了吧,林墨有些無奈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和子晴在肯德基門口分別,已是下午,林墨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着,沒有作業的悠閑暑假,着實舒爽。

一陣涼爽的風吹過,林墨揚起頭,微眯一下眼,享受片刻的惬意,白淨寡淡的面龐,嬌俏的鼻子,長睫毛微微地顫動,似蟬翼,唇角那樣明顯的勾起,卻透着一股難以名狀的心緒。

“溫叔叔好。”林墨一進家門,就看到跟在母親身後,那個殷切的身影。

“小墨,你好。”溫兆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和善地對林墨笑着。

“你們聊,我去看會書。”林墨十分知趣地低頭欲離去。

“小墨,叔叔有話和你說。”

“是,溫叔叔。”林墨止步,不卑不亢地轉過身來。

餘麗有些了然地轉頭進了廚房。

“我和你媽媽,我們……我們準備下個月結婚。”像是鼓足了勇氣,溫兆海語罷,有些局促地看着林墨。

林墨啞然失笑,媽媽常說,溫叔叔的公司做的有多成功,卻在她一個孩子面前如此緊張。

“溫叔叔,我同意的,只要你待媽媽好,我沒有意見的。”林墨投過去安慰的眼神,希望能緩解溫叔叔緊張的情緒。

卻不料,在聽到自己的話後,溫叔叔瞬間站了起來,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的說,“請小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餘麗,絕不讓她受委屈!”

林墨強忍住內心洶湧的笑意,想扶溫叔叔坐下,她不确定,過會兒溫叔叔是不是準備給她敬個軍禮,發個毒誓啥的。

餘麗卻從廚房走了出來,眼睛裏似有淚光閃爍,“老溫,你這是在做什麽?不嫌丢人?”

林墨坐在二人面前,看着媽媽偎依着溫叔叔坐下,朝她幸福地笑着,突然覺得一切的小糾結在剎那間煙消雲散了。

只要媽媽快樂就好。

“對了,小墨,你媽媽有沒有和你說過,叔叔有一個兒子,叫溫洛,改天咱們一起吃個便飯?”

“我知道的,溫叔叔,聽說他……聽說哥哥學習很好。”

溫兆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就那樣,我們小墨以後肯定比那臭小子學習好。”

林墨但笑不語。

這天夜裏,林墨抱着枕頭出現在媽媽的卧室門口。

“小墨,怎麽了?”

餘麗打開床頭燈,就看到自家女兒迷迷糊糊地站在那裏。

“我今天可以和媽媽一起睡嗎?”

未等餘麗回答,林墨已經手腳并用爬上了媽媽的床,鑽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裏。

“這孩子,多大了還撒嬌呢?”餘麗半寵溺半憐惜地摟住女兒,關上了燈。

“媽媽,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好開心。”

林墨在媽媽的懷裏蹭蹭,尋找着舒服的睡姿。

“小墨,老溫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可是媽媽永遠不會忘記爸爸,你曉得?”

林墨的臉深埋在母親的衣襟裏,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她的心事,從來逃不過母親的雙眼。

“溫洛雖然不愛說話,但也是個知禮數的孩子,以後住在一起,兄妹倆要好好相處。”

臨出門前,餘麗還在叮囑着林墨,林墨好笑地催促媽媽出門。

這是兩個家庭的第一次正式會面,林墨波瀾不驚的面容下,一顆心在砰砰地亂跳,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麽。

溫叔叔尊重母親的意願,沒有舉辦婚禮,二人去民政局領了證,四個人再一起吃頓飯,這事兒就算定了。

“媽媽,我們要搬去溫宅嗎?”

林墨腦海裏浮現出僅去過一次的溫宅,那是個和小巷完全不同的世界,明亮開闊,卻有點透不過氣來,林墨感到不舍。

“是啊,溫宅離林夏中學很近,你溫叔叔是想,在你開學前搬過去,這樣上下學也方便不是。”

林墨沒有說話,她望向車窗外,一排排的低矮房屋正極速地向後退去,然後淪為影影綽綽的一個黑點。

“小墨,這是你的哥哥,溫洛。”

“溫洛,以後小墨就是你的妹妹了。”

餐廳裏,林墨聽着溫叔叔一本正經的介紹,有些想笑,卻在瞥見對面的人眼中的寒意後,立馬收斂起自己的情緒,表情淡淡地迎上去。

“哥哥好,我是林墨。”林墨淡然開口,然後伸出自己的右手。

禮貌地叫他哥哥,已是林墨的極限。

面容剛毅冷峻的男生,垂眸看了她一秒,随即轉移了視線,百無聊賴地說了聲,“我是溫洛。”

嗓音沙啞慵懶,卻透着一股子冷漠疏離。

林墨微微一笑,抽回自己的手,坐了下來。

“小墨,你別介意,這孩子就知道耍酷。”

林墨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然後熟稔地給溫兆海夾了一塊排骨。

溫洛坐在角落裏,看到這一幕,卻猛然站了起來,“餘阿姨,你們先吃,我去趟洗手間。”

“我也去。”林墨挑釁地跟上那個高大挺直的背影。

留下餘麗和溫兆海面面相觑,“小麗,我怎麽看兩個孩子有點不對盤啊?”

“沒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餘麗輕握住丈夫的手。

林墨追上他,兩人站在衛生間的門口對峙,場面陷入沉默。

林墨深呼吸一口氣,率先打破僵局,“哥哥,你似乎對我頗有成見。”

這是一個肯定句。

溫洛不置可否,漠然地注視着這張寡淡清麗的面龐。

過了好一會兒,他一步步逼近林墨,林墨下意識地後退,直到後背觸及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他低頭,在她耳邊低語,“別叫我哥,沒那麽熟。”

溫洛直起腰,雙手插兜,轉頭徑直回了包間,只留下林墨蹲在門口,大口喘着粗氣。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地瓜會好好講完,也算是了一樁心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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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搬到溫宅已有數日,林墨罕見地睡了一個安穩覺。

溫洛的房間在她的對面,林墨聽到對面開門的聲音,瞥一眼牆上的挂鐘,半小時以後準時下了樓,他果然已經離開。

“小墨,你醒了?你洛哥哥剛走。”

洛哥哥……林墨想說,媽你快饒了我吧。

喝一口牛奶,林墨強壓住內心對這個稱呼的抵觸。

“你洛哥哥都上高三補習班了,臨走還把碗筷給刷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得,還沒完了,林墨眉毛快皺到一起了。

這人真是腹黑,既會欺軟怕硬,又會讨長輩歡心,林墨憤恨地咬一口手裏的面包,轉身上樓。

翌日,林夏中學的新生報到日。

溫叔叔專程抽出時間,送兩人上學。

溫洛着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面無表情地坐在副駕駛,專注地盯着手裏的英語單詞本。

林墨坐在後座,望着溫兆海挺拔的背影。

作為繼父,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況且溫叔叔的公司又那麽忙。

不多時,已經到了林夏中學門口,路口擠滿了烏泱泱的新生和家長。

林墨觀望一下四周,起身湊到車前排來,“溫叔叔,就到這裏吧,我……我們走進去就好。”

溫洛狀若不經意地斜睨了她一眼。

“也好,前面堵得厲害,溫洛你幫妹妹找找教室什麽的……”

溫兆海扭頭,副駕駛上哪還有溫洛的影子。

林墨看一眼立在車旁不耐煩的所謂“哥哥”,聳了聳肩,無奈地開門下車。

他身材高大,腿又長,林墨快步才能跟上對方悠閑的腳步。

“喂!我同學在那兒,我自己去教室就好。”

氣喘籲籲的林墨看到了在門口張望的子晴,真是她的救星。

溫洛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果然看到一個胖胖的女孩子在興奮地朝這邊招着手。

“随便。”

溫洛将英語書塞到斜挎包裏,朝另一棟教學樓走去。

子晴跑過來挽住林墨的胳膊,脖子朝後扭着,眼神落在那個冷淡的背影上。

“林墨,剛剛那人是誰啊?長得好帥。”

“子晴,人不可貌相。”

借了子晴爸爸的職務之便,二人略過了看分班榜的流程,直奔高一教學樓。

高一一班的門牌,精神抖擻的立在那裏,林墨開心地和子晴道別。

“子晴,我到了,二班在後面,收拾完再去找你玩。”

林夏中學,每個林城孩子的夢想之地,饒是父親去世以後,她視成績如敝履,但想起媽媽看到林夏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欣慰的笑容,林墨突然覺得不該繼續堕落下去。

叛逆這件事從來不是她的本意,而直到現在,站在這裏,林墨才意識到這一點。

或許,她應該好好生活了,不只是為了媽媽。

沒想到這麽快就看到她,清塵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卻故作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着實不像個15歲的少年。

“林墨?”清塵出聲喚那個将欲進教室的白色身影,她長高了,愈發纖細,可清塵還是在一瞬間認出她來。

怎會認不出來。

“你是?”林墨轉身,迎上俊朗的少年滿含笑意的目光。

她不記得他了,清塵感到挫敗。

“周清塵,你小學五年級的後桌,林墨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清塵走近,青春期的大男孩,個頭高大,林墨擡頭,看到他凸起的喉結,又不太自然地垂下了頭。

怎麽長得這般高了。

“我記起來了,中考狀元?”面色有些蒼白的少女,歪着頭戲谑地望向他,眼眸裏是擋不住的流光溢彩。

清塵謙虛道,“運氣好而已。”

“前幾天在肯德基,子晴還和我說起呢,咱們倆都在一班。”林墨笑着開門進去,沒發現清塵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

“哇偶~”

二人走進來,林墨就聽到教室裏幾個女孩子低聲的驚呼。

林墨楞了一下,然後眼珠一轉,再看一眼身旁外形氣質俱出色的老同學,頓時了然。

這看臉的現實世界。

教室裏稀稀拉拉已經坐了不少人,林墨下意識地朝後望去,準備尋一處空位。

林墨喜歡坐最後一排,這位置使她安心。

視線落在靠牆角落裏的空位上,光線不好,位置靠後,自然而然地空了下來。

林墨悠閑地走過去落座。

卻在轉過頭來的下一秒,驚掉了下巴,周清塵好整以暇地坐定在她旁邊的座位上,正将書包裏的東西往外掏。

“老同學,你是不是……腦子有坑?古往今來,這位子都是差生專座,你來搶什麽名額?”

“小墨,成績不是靠座次決定的,靠的是這裏。”他邊說邊指了指自己那顆形狀完美的腦袋,林墨尴尬一笑,然後閉了嘴。

這中考狀元,好任性啊。

同學們陸陸續續齊了,教室裏人聲鼎沸,熱鬧地不像話。

一班是尖子班,大部分是附中的同學,彼此之間認識,熟絡地交流着,當然也有少部分,從普通初中,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踏進林夏門檻的人,像林墨。

她此刻正無聊地趴在桌子上,填着數獨的空白格。

周清塵從附中同學的座談會中脫身,坐回到位置上。

“你真的很執着。”周清塵淺笑着看她的高級數獨題。

“怎麽說?”林墨扭了個頭,面朝向清塵。

“沒什麽。”清塵撞進她清澈的眼神裏,一時失語。

林墨垂眸,繼續做她的數獨題,這個同桌,莫名地使她安心,還不錯。

“靜一靜,靜一靜!”

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頭頂微禿,身材微胖,一身老式的灰色西服,胸前口袋上挂着一只派克鋼筆,活像從上世紀60年代年代穿越過來的知青。

他氣喘籲籲地把手裏的一摞資料,撂在講桌上,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莊嚴”兩個大字。

“同學們,我是你們的班主任莊嚴,往屆的同學也有人叫我老莊,都可以,咱們林夏中學是林城最好的高中,咱們一班又是林夏中學最好的班級,大家一起努力,不要丢了咱們一班的人,能不能做到?”

老莊一番頗有煽動性的言論收效甚微,教室裏響起參差不齊的回應,老莊十分淡定地繼續着下面的流程。

果然和他的形象一樣無聊,林墨百無聊賴地趴回桌面,卻見周清塵已經拿出了物理課本,專注地看着。

“周清塵,高一上你都快看完了啊,咱們不是還沒發教材嗎?”林墨又佩服又納悶地小心詢問。

清塵側過臉來,笑得愈發燦爛,“噢,這是我暑假在書店買的,看着玩。”

看着玩……行吧,林墨發現自己還是理解不了這些尖子生的世界,雖然她現在已經被一群尖子生包圍,甚至她自己也變成了歐陽眼中的尖子生。

可他們不是一路人。

“小墨,你可以叫我清塵,我們小學五年同窗不是嗎?”

林墨無奈地扶額,這老同學過分的熱情,使她不由得思索自己和他的交集,卻零零碎碎,并沒什麽特殊的記憶點。

除了,她傷過他的鼻子,林墨擡眼望過去,細碎的陽光下,周清塵挺直的鼻梁光潔平整,好似透着一股光,哪裏像有疤痕的樣子。

林墨松了一口氣,卻對上周清塵期待的目光。

“好吧,清塵。”

伸手不打笑臉人,林墨發現這人的笑容極具殺傷力。

周清塵,是那種比較高貴的長相,林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只是看着他線條流暢的側臉,這兩個字就像幻燈片一樣,在她的腦袋裏循環播放。

他坐的挺直,神情專注,嘴邊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林墨感覺這教室的晦暗角落,也因他的存在變得從容安定。

林墨長大以後,也見過很多出色的男孩子,或風流倜傥,或事業有成,可再沒有一個人,能給她這種現世安穩的錯覺,再也沒有。

老莊的講話終于告一段落,他灌一口茶,緩步踱出了教室。

明天開始軍訓,今天是一天的自習,林墨環視四周,大家都安靜地翻着手頭的書,不再交談。

簡直和老莊來之前的喧嚣,不是一個世界。

大概這就是尖子生的定力?但凡上課時間就安靜如雞?

雞飛狗跳的三中來的林墨真是大開眼界。

“你可以先看我的,随便拿。”清塵低聲在她耳邊說。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書包裏空空如也,林墨感激地朝他一笑,不客氣地拿了一本英語書。

林墨的高中生活,就這樣正式開啓,不知是不是因為遇到了老同學,減輕了對新環境的排斥,她甚至有些期待将要在林夏度過的歲月。

領了軍訓服,放學回溫宅,林墨掐着表計時,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

踏進大門,就聽到餘麗的聲音,“小墨,快來吃飯,學校怎麽樣?同學老師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媽媽。”林墨換鞋進屋,就看到溫洛已經回來,着一身清爽的黑色運動服,悠閑地坐在餐桌旁。

好……人模狗樣啊,林墨默默地吐了吐舌。

林墨坐到餐桌旁,溫洛正起身接餘麗遞過來的粥。

這麽多天相處下來,林墨其實不太确定,溫洛是在故意針對自己,還是他天性冷淡。

不過,他似乎對媽媽,還算恭敬。

那其他的,她也就不再奢求,如果就當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這件事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

☆、Chapter 3

軍訓的第一天是從倒黴開始的。

林墨遲到了。

主席臺上,校長正唾沫橫飛,慷慨激昂地開着動員大會,林墨悄悄地繞到操場後邊,尋找着自己的班級。

怎奈人實在太多,一排排的迷彩服,像多胞胎似的,林墨要看花了眼,正一正跑歪了的帽子,林墨順手擦一把臉上的汗。

“給。”一只修長的手舉着一盒紙巾出現在她的眼前。

林墨維持着半蹲半站的姿勢,擡起頭來。

是周清塵。

他一手插兜,微笑着垂眸看她,土到爆的軍訓服,他穿着倒有種軍人的風範,一身正氣。

去他媽的人靠衣裝。

“謝謝你,清塵。”

林墨接過紙巾盒,抽出一張來,又将剩下的還給他。

“怎麽遲到了?”我找了你好久。

清塵自覺地将後半句咽了下去。

“我……昨天晚上看推理,一直在想兇手的作案流程……然後就失眠了。”

林墨說完,似乎又陷入了思考。

清塵莞爾,“我帶你回班級隊伍。”

“啊對,我們快回去吧。”林墨的思緒終于從犯罪現場回到了軍訓拔營的大操場,跟着周清塵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邊。

好巧不巧,一直坐在前面的老莊正好回過頭來,他一臉嚴肅地盯着林墨看了幾秒鐘,又瞟一眼她前面的周清塵,做出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然後神色嚴峻地搖了搖頭。

林墨有點匪夷所思,她不就遲到一會兒,老莊這內心戲怎麽這麽足?

清塵回頭,就看到林墨糾結的眉毛,一皺一皺的,她的鼻尖滲出小小的汗珠,整個臉泛出粉紅色,倒是比平日裏的冷清寡淡生動了許多。

清塵淺笑,看了一會兒那個低垂的腦袋,才回過頭去。

“小墨!小墨!這兒!”

是歐陽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順着聲音,林墨朝左邊的一排隊伍望過去,倒數第二個正是歐陽。

被薅光了毛的小白羊,哦不,歐陽。

林墨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歐陽,你這新發型看着是比那滿頭黃涼快不少。”

是個簡潔的小平頭,一根黃毛都不剩。

周清塵聞言也順着望過去,然後林墨看到他的直角肩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林墨更樂了。

歐陽一臉挫敗,生氣地把手裏的帽子扣在了頭上,“去你的,我跟你說,都拜“一剪沒”所賜,要不是看他年紀大了,我這一巴掌早就呼過去了。”

“一剪沒?”這是什麽江湖高人。

“那兒。”歐陽氣呼呼地朝操場東南角一指。

嚯!現場剃頭。

林墨驚呆了,一排五顏六色長發劉海的男生和一個顫顫巍巍拿着剃頭刀的老頭,構成了操場上一道別致的風景線。

“一剪沒”确實年紀大了,隔着200米,都能看到那拿剪刀的手,正在瘋狂顫抖。

“小墨,我在16班,你呢?”

林墨把視線從“一剪沒”那裏收回來,“一班,我有空去找你玩。”

“哎,她叫什麽?你們班的。”歐陽靠過來一點,斜眯着眼,指向隊伍前方一個窈窕的身影,問林墨。

“我想想,叫柯夢吧好像,是不是啊清塵?”林墨記得昨天自我介紹時,對這個身影有點印象。

林墨下意識地戳了戳前面的周清塵,連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林墨自問,是一個十分慢熱的人,卻對周清塵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清塵回頭,林墨趕緊把戳在他腰上的手拿下來,強裝鎮定。

“是,柯夢,怎麽了?”清塵探究地看了一眼面前剛被剃光了頭的男孩子,

“漂亮呗。”歐陽狡黠地一笑,卻沒在清塵那兒獲得共鳴,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轉過頭去。

漂亮嗎?林墨微微側身,眼神落在那個身材姣好的背影上。

嗯,确實漂亮,也是個能把迷彩服穿出美感的人物,和周清塵一樣。

不過剛才,歐陽打聽柯夢的時候,清塵眼神裏那若有似無的戒備是怎麽回事兒?

林墨來不及多想。

校長已經口幹舌燥地走下主席臺,為期一星期的軍訓熱火朝天地開始了。

林墨他們班的教官是個20歲的兵,皮膚黝黑,身材健壯,臉上卻始終挂着質樸真誠的微笑。

他說自己叫張超,老家是山東的,當兵兩年了,長這麽大還沒談過戀愛呢。

全班哄笑,這說得就和誰談過似的。

總之,一班行大運,得了一個好脾氣的教官,所以他們大部分的訓練時間都在站軍姿。

是的,站軍姿,林墨站在第一排,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正對着自己,站姿挺拔的小張教官,大大的帽子下面,小張教官兩眼微閉,睡得正香。

再看一眼對面二班,因為高擡腿的姿勢不标準,正在被嚴格批評的子晴同學,她感覺小張教官的形象也算是光輝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小張教官年紀輕輕,倒是挺會來事兒。

臨近中午,太陽漸漸毒了起來,同學們都有些站不住了,林墨旁邊的女孩子大大咧咧地活動着自己的雙腳。

林墨艱難地維持着自己勉強标準的站姿,眼珠子靈活地朝旁邊轉過去。

是個小麥色皮膚的女孩子,有點不可一世的表情,嘴裏似乎還嚼着口香糖,正側過臉來和她對視。

“同學,你好拽。”

林墨壓低聲音,由衷地贊嘆了一句,然後淡定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這是個狠人啊。

一班竟然還有這種狠人。

“哎我說,動一下沒事兒的,你不累嗎?”

小麥色同學一手攬住林墨的肩頭,湊到她耳邊,十分真誠地建議她。

林墨瞥一眼酣睡中的小張教官,“不,不用了吧。”

小麥色同學鄙視地梭巡一圈,然後不屑地搖了搖頭,“就不愛和你們這些個學習好的人一塊玩,膽小。”

好巧不巧,小張教官就在這時醒了過來,他氣沖沖地指着小麥色同學按在林墨身上的手。

“幹什麽呢!”

“嗨,教官,我和同學說會兒話,這大中午的……”

“回答問題,要答到!聽到沒有!你叫什麽名字!”

小張教官好像真的生氣了。

“到,我叫馬悅。”小麥色同學懶洋洋地回答。

林墨:……

“你看你這個敷衍的樣子,出列!”

小張教官臉憋得通紅,這下是真的完蛋了。

馬悅同學慢悠悠地站出來,挑釁地仰着下巴看小張。

全班同學集體愣住,這是個刺頭吧,還是個女刺頭。

小張教官看一眼手表,吼的撕心裂肺,“俯卧撐,一百個!做不完不準去吃飯!其餘同學解散!”

哄地一聲,原本秩序井然的隊列聽到解散兩個字瞬間變成了一盤散沙。

不多時,只剩下小張教官,馬悅還有林墨三個人。

“同學,去吃飯吧,沒你什麽事兒。”

小張教官看林墨還站在原地,出聲提醒她。

林墨扭頭看旁邊的馬悅,她正挂着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撸着袖子,準備受罰。

“教官,是我先和她說話的,要罰一起罰吧!”

聞言,教官和馬悅皆是一愣。

林墨咬着下嘴唇,坦然地對上教官的目光。

小張教官有些詫異地看一眼面前高高瘦瘦的姑娘,“竟然還有來自首的,行行行,我成全你,那就一起吧。”

林墨跑到馬悅身旁,招來對方一個不大不小的白眼,“你是不是腦子有坑……”

“是我先和你說話的,我不會讓你獨自受罰的。”

林墨快速說完,然後俯下身來,雙手撐地,開始做俯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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