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餘霜已經暗中觀察很久了。

在這麽一方世界, 已方能力全部被壓制,而對方卻是久居于此,谙熟規則的原住民。

對方可以肆無忌憚的快速飛來飛去,己方卻連一張道符都用不出來。

力量對比不可謂不懸殊。

所謂龍游淺水遭蝦戲, 虎落平陽被犬欺,不僅僅是孫道長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餘霜的能力在此間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餘霜前世修的是窺天術,是一種非常高深的命術, 能窺見世界演變的脈絡,尋到天衍四九的一線之機。

而洩露天機會改變世間因果, 必然會遭到天譴,因此凡間才有五弊三缺之說。

所謂五弊, 則為鳏, 寡, 孤, 獨,殘, 三缺者, 缺錢,缺權, 缺命。

餘霜就是第三者,缺命。

因為洩露天機保住門派, 因此改變了大世界因果,瞬間紅顏變成鶴發, 壽元蒸發而亡。

命術修到高深,見一葉落而知秋至,不出門可推衍天下事。

而為了使能力不浪費在諸多小事上,消耗自身壽命,餘霜作為聖女上任之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念如止水。

不起心,不動念,不分別,不執著。

只關注眼前的事情,解決眼前的事,順着因果去發展,而不去推衍事情背後的千絲萬縷蛛絲馬跡,以至于改變事情本該有的發展軌跡。

也正因為如此,一直到飛頭僚長老出現在晚宴上,她才感受到危機。

作為一個修為高深的命師,餘霜為人稱道的,除了卓絕的命術,就只有深厚的修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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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各種技能,都是做鬼那一千年在門派藏書閣學來的,雖然過目不忘,什麽都會點兒,但是要說實踐經驗,那肯定是幾近于無。送給錢溪溪那個符還是她第二次畫符。

而修為在穿越過程中,已經消耗得只剩一個碗底了,上次雖然超度了幾個鬼,獲得了一些能量,可就像沙漠裏滴下了一滴水那麽一點點,說杯水車薪都夠不上。這也是餘霜急着尋找靈氣的原因。

在這種世界規則的壓制下,餘霜的處境,也非常危險!

機會,只有一次!

***

話說飛頭僚長老的頭顱張開大嘴,深吸了一口氣,小王的生機随着他這一吸,迅速被吸走。

而随着小王的生機被吸走的,還有淺若無色的一物!

這正是餘霜趁衆人不注意放在小王胸口的。

飛頭僚長老并沒有發現這個東西,一口吸了進去。

就是這個時候!

随着他把這個東西吞進嘴裏,他的頭顱恍惚了一瞬,眼睛一閉,應聲而墜,餘霜搶上前去,死死抓住他的頭顱。

這時,這個頭顱已經睜開了眼,他目呲欲裂,張大口對準餘霜,就是一吸。

比的就是速度!

就這一瞬間,餘霜已經打開了汽車油箱的開口,用力一塞,就把這個頭塞進油箱裏,迅速蓋緊了蓋子。

她雙手按住油箱,囑咐小王道,“把這個箱子弄出來,扔下山崖!”

小王目瞪口呆的看着餘霜,還想嘲笑餘霜傻了,居然想把這麽大的頭顱塞進油箱那麽小的口子,結果那個頭顱真的像果凍一樣,跐溜一下滑進去了。

他見餘霜囑咐他,忙走過來。餘霜本意是想讓小王拿螺絲刀來,把油箱取下來,結果小王雙臂一展,握住油箱一用力,油箱刺啦一聲,就被小王拉起,與車身分開了。

小王毫不猶豫,就把那個箱子扔進了懸崖。

見餘霜有些詫異的看他,忍不住擡起自己的胳膊秀了秀肌肉,得意道:“你以為為什麽我作為應屆生也能進國安部,當然要有一手絕活啊。”

這個頭顱被扔下了山崖,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再也沒能飛上來。

餘霜解釋道:“金屬可以隔絕磁場,車上只有油箱是全封閉金屬箱,把頭顱放進油箱裏,他就感應不到。如果我沒有猜錯,這裏就是常羊山,飛頭僚如果墜入了這個懸崖深處,就沒有辦法再出來。”

古經記載:刑天與帝至此争神,帝斷其首,一劍劈開常羊之山,鎮刑天于山下。

然而,這個頭顱雖然再也飛不上來,一切卻沒有結束。

刑天舞幹戚,猛志固常在。

刑天沒有了頭顱,依然可以舞動幹戚,和天帝大戰千百回合。他的遺族,沒有了頭顱,也依然是戰神之後,勇武非常!

只見他和刑天一樣,雙乳睜開,就如同兩只大眼,四肢在空中揮舞,帶起陣陣疾風。

小王詫異:“他在打什麽王八拳?”

……

這麽看,長老的四肢确實是在亂揮,可能他和他祖先不一樣,沒有幹戚這種武器吧……

飛頭僚長老聞言一怒,他四肢裂開,落在地上,化作四只猙獰的五足獸,向小王撲來。

在天上奈何不了你,地上難道我還拿你沒有辦法?

飛頭僚一落地,就陷入了餘霜的陷阱。

只見三枚銅錢轉動,無數金光拔地而起,把他的四肢死死縛在地上,動彈不得。

正是餘霜作為命師的攻擊招式,以三才演化陣法。

三才者,天地人。天者,天機道也,地者,地脈道也,人者,人間道也。

以此演化天命地脈人間,陷入此中之人,命運皆由餘霜主宰!

雖然身為聖女,只修命術,但是命術修到高深處,也可以改天換地!

餘霜心念一動,四條胳膊全都瞬間粉碎,化作血沫!

擔心收了陣法以後,長老還能夠把自己的胳膊重新組合,餘霜招呼小王拿了一個袋子把這一團血沫全部打包,扔到了山崖低下去。

衆飛頭僚見餘霜站着不動,長老的四肢就全都化為飛灰,其意态灑然,游刃有餘,令人驚懼。不由瑟瑟發抖。

餘霜攜勢而立,眼神緩緩掃過,鴉雀無聲。

想到上輩子改天換地是成功了,但是自己也成功的身死道消。

生前天天都做一件事,死後還做了一千年的鬼,餘霜頓時頹了。

這輩子好好做個普通人吧,好吃好喝好睡,熱愛生活,享受生活!

這麽想着,她轉頭向孫長老,孫長老被她盯着,不由緊張,結結巴巴道:“怎……怎麽了?”

餘霜:“我最後問你一件事?”

孫長老被她的氣勢所攝,心都揪起來了。

餘霜:“你的形象管理師是誰?”

孫長老:“……”

真的是老道自己呀!

孫長老提在嗓口的心放下了,悄悄舒了一口氣。

餘霜有點失望,說道:“我問完了,現在,你把東西交出來吧。”

孫長老剛剛才放下緊張,聞言,一口氣都沒提起來:“你說什麽?”

“飛頭僚族的聖物,刑天的眼珠。”餘霜淡淡說。

“你開什麽玩笑?那是什麽,我怎麽會拿這種東西?”孫長老尴尬的笑道。

衆人皆莫名其妙,小王勸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一路孫長老都跟我們在一起,再說他是來救弟子的,怎麽可能拿什麽聖物。”

“你們記得跟着那只胳膊進刑天神像的時候嗎?那時候,他在哪裏?”餘霜提醒道。

“他在……”小王剛想說孫長老就在他身邊,恍惚想起,孫長老是最後才出現說話的!

“第一天夜裏,他為什麽不讓你們去刑天眼睛,你現在知道了嗎?”

“其實,根本沒有誰給他傳訊,讓他來救人。而是他為了找到這個結界入口,派出了兩撥人來探,又指揮他們進去。”餘霜緩緩說,“因為他不想有人知道他在找這個入口,也知道進去的人,就不能再出來。”

“胡說八道!”小王剛剛和餘霜合作過,還是比較信服餘霜的,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高翔飛指着還縮在後備箱的幾人怒斥道:“如果孫道長真的要害人,怎麽可能把那幾個人救出來!”

“自然是還用得着我們,要暫時安撫住。”餘霜說,“反正在他的計劃裏,我們一個都活不了。”

“你有什麽證據?”高翔飛忍不住道。

“他在汽車油箱裏放了一張引火符,只要汽車駛出結界,他引爆符箓,車子就會瞬間爆炸。我們都是普通人,一個都活不了,包括他的兩個弟子。而他早就做好準備,可以全身而退,回去就說汽車開太快了自爆了。他是逍遙派掌門,你們只是他的屬下和弟子,出任務遇到了意外,想必吳部也不會計較什麽。”

油箱早就扔下山崖了,現在根本沒法知道裏面有沒有什麽引火符,還不是餘霜怎麽想就怎麽說。

現在連小王都覺得這都是餘霜的臆想,臉色怪異的看着她。

“這也算證據?”高翔飛簡直氣笑了。

“不算。”餘霜淡淡說。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孫長老:“我需要證據嗎?”

“還記得剛進來的時候嗎?你吃了我的解毒丸。你現在能放心嗎?”孫長老幽幽地說道。

“哦,你說這個嗎?”餘霜單手托出一粒丹藥,聞香味,正是他給的那一顆。

孫長老:“……”

這裏是人間,卻又不是人間,被封閉在這個小世界裏,根本不能講人間的道德法律。

強者為尊!

餘霜擊敗了飛頭僚長老,又代表飛頭僚尋找聖物,現在,她就是這方世界的最強者!

孫長老心知肚明,他不像剛剛那樣瑟縮,左腳微微向前邁了一步,回視餘霜,同樣也露出了笑容:“你問我為什麽形象那麽好,我現在告訴你……因為我縫得好啊!”

說話間,孫長老掏出一把小斧,這把斧頭見風就長,不過一瞬間,就長到了半人大小!

他另一手從懷裏掏出兩個明亮的珠子,往斧子上一按,兩個珠子就如同兩只眼睛一樣,一左一右出現在斧頭上,而斧頭瞬間寒光暴漲,鋒刃銳利,吹毛短發。

孫長老也像刑天神像一樣,張嘴大吼一聲,衣衫爆裂,四肢與此同時爆開,從四面八方向餘霜襲來。

“是祁長老!”

“他還活着!”

“原來幹戚是他偷走的!”

飛頭僚紛紛驚呼。

“不好,他把聖物裝在幹戚上了!常羊山要墜落了!”

就在孫長老把珠子裝在斧頭上那一瞬間,群山轟鳴,崖壁上碎石不停下墜,濺起煙塵,整個小世界都開始搖晃。

而那些平時不見蹤影的鬼,就像被驚飛的鳥,全都飛上了天空,烏壓壓一片,在空中慌不擇路的亂飛。

“原來是你把幹戚偷走了,難怪剛剛那個長老一直在打王八拳……”餘霜若有所思的說道。

“……”孫長老一噎,但是明白餘霜故意擾亂他的思路,并不為所動。

他知道餘霜在地面上招式強勢,世界法則也壓制不住她,四肢絕不着地,專挑餘霜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攻擊她。

“小心!”變故就在一瞬間,小王來不及震驚,果斷掏出了槍,瞄準孫長老的頭打去。

孫長老咧嘴一笑,輕而易舉的避開,冷冷看他一眼。

“你們先走。”餘霜蹙眉。

青羊山應該在西域深處,卻莫名出現在了燕郊,現在更是墜落在即,而他們的車已經沒有了油箱,離出口距離實在不算近,全靠走路,得走半天,這些普通人現在就走,還有一線生機!

“不行!要走一起走!”回話的是高翔飛,他站在搖搖欲墜的山石上,對着孫長老拿斧頭的胳膊開槍。

可能是拿的斧頭比較沉重,那只手有些笨拙,躲避不及,只能橫起斧頭,擋了一下。

子彈打在斧頭上,火光四濺,斧頭卻毫發無傷。

但是這一橫斧,就不能攻擊餘霜,給餘霜贏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小王見此,也學着高翔飛,朝那只手臂開槍。

密集的子彈橫飛,孫長老的那只胳膊只能轉為防守。

餘霜在等,等一個時機。

孫長老不敢吸食餘霜的生氣,害怕像剛剛那個長老一樣,莫名其妙中了暗算,抓住斧頭的那只手也無法攻擊她。

然而他的另一只胳膊和兩條腿,仍在不停的攻擊餘霜。以他的力氣,只要腿風稍稍刮到餘霜一下,餘霜現在這個脆弱的小身板,不可能能承受住。

餘霜在陣法裏踏出罡步左右躲避,而山石還在不停墜落,樹木顫栗,群山下沉。

孫長老不免有些焦急。

他偷了聖物,可不是為了給這些人陪葬的!他只是想利用聖物,做一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鬼鬼祟祟,頭皮都靠自己縫的,見不得光的怪物!

當年刑天被鎮壓,刑天村有兩個長老,他主張抛棄村民,與另一個長老一起瓜分聖物,兩個眼珠的能量足以他們分別強化肉體,從此不需要利用他人的血肉,可以正常的在人間行走。

另一個長老卻不贊成,他眷念故土,只想守在僻遠的刑天村。

兩人發生了矛盾,孫長老偷走幹戚,叛族而逃。

“哼!有一天他還不是為了人類的血肉,來到了這裏。最後還吞食了村民,我祁長老可沒有幹過這種事情!”

青羊山這一條挂壁公路,就是當年天帝劈山,留下的痕跡。

眼下世界崩壞,群山陷落,無邊的雲海裏,一個巨大的陰影壓了過來。

是青羊山的另半邊,他們将要合在一起了!

孫長老越發急起來,他握住巨斧的手臂不顧子彈橫飛,猛地向餘霜劈過來。

大不了一會換個胳膊就好,他心裏想。

而就在這時,餘霜一直墜在地上組成陣法的本命法寶突然飛到半空中,纏住了巨斧。

世界規則,已經松動了!

餘霜對規則的感知力,即使是身為土著的孫長老,也是遠遠不及的,在規則松動的那一瞬間,她就發現了,并驅使法寶纏住了巨斧!

巨斧是上古戰神使用的法寶,雖然是由孫長老使用,威力遠遠不及,餘霜也不敢直撄其鋒。

餘霜的目的只有一個!

兩枚銅錢的錢眼分別往兩個眼珠上一壓,兩個眼珠脫離巨斧,彈射而出。

餘霜早就做好準備,伸手接住一枚,另一枚卻追之不及,被飛頭僚族的老頭接住了。

眼見孫長老失去了聖物,飛頭僚們一擁而上,奪回巨斧,拿出他們早就準備好的鐵盒子,把孫長老的四肢全都分開放好,準備扔入涯底。

“等等!”鯉魚精見狀,着急的蹦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騙我吃下假的化龍符?”

孫長老被關在盒子裏,已經看不見,他聽見鯉魚精的聲音,知道是自己騙過的一條傻鯉魚,死到臨頭,他也不懼,嚣張的笑道:“憑什麽你還有機會可以化龍,跟我一起沉淪于血肉不好嗎?哈哈哈哈……”

在笑聲中,他墜下了深不見底的山崖。

世界崩壞終于停止了,然而早已不複當初模樣。另一半的青羊山靠得近了,兩壁相對,高山峭壁,直入雲霄。

中間的挂壁公路幾乎變成一條棧道,遠處刑天像被夾在中間,早就擠成了山中的一塊石壁,橫在棧道之中,堵住去路。

田舍屋宇,全都化為烏有。

餘霜把另一個眼珠抛給飛頭僚老頭,嘆道:“你們回西域吧,帝京不是你們久留之地。”

老頭的身體正在攆着一只自己養的雞,雞在他前面咯咯噠的跑着。現在田都沒了,只能靠這幾只雞生蛋吃了。

他的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餘霜,點了點。

一大堆飛頭僚一眨眼,就飛走了,好像從未出現過。

路變的窄了,天卻好像更加黑了。

高翔飛一擡頭,不由一驚。

難怪自己覺得天黑了,現在這條路就只比一線稍寬,上空中飛着幾千只鬼,全都擠在一起,能不覺得天黑嗎?

他看見其中幾十個鬼一起向他飛過來。

他好想躲到餘霜身後去,然而身為一個一米八五的警察,最後他還是沒好意思行動,就眼睜睜的看着那些鬼飛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這是幹嘛?

餘霜忍俊不禁,提示他:“摸摸你的口袋。”

高翔飛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摸到了一小截軟軟的,冰冰涼的東西,和那天晚上的觸感一樣。

他僵硬的掏出來,發現是一截小指。

這玩意怎麽到他口袋裏去的???

他定睛一看,自己面前的那只鬼果然沒有小指。

“……”

那些鬼要到了小指以後,紛紛飛到餘霜面前,伏下身來。

“你們都要被超度啊?”餘霜高興的說。

這些鬼有的穿着曲裾深衣,有些穿着西裝,還有些穿着道袍,總之肯定不是一個時代的鬼。

估計是幾千年這方小世界死的人,大部分都是被長老用來做身體的。

因為無法離開這個世界,所以不能投胎,全都留在這裏。

這次賺大發了!餘霜讓這些鬼都住進硬盤,準備帶回去上傳了,讓玄門去超度。

張掌門說了,可以上傳讓別人超度的,自己每次都麻煩巡游神也不好。

“謝謝你。如果不是有你,我們都死在這裏了。”高翔飛目睹孫長老變成怪物,自知如果不是有餘霜,自己這行人絕無幸禮,非常羞愧的道歉。

餘霜擺擺手,“只要你們吳部把名額給我就行了。”

***

幾人收拾停當,向外走去。

忽見前方有個人影踉踉跄跄,正向這邊走來。

餘霜感覺有點眼熟,定睛去看,這不是在餘絲微訂婚宴上對自己冷哼的那個短命鬼嗎?

孟遲雖然知道刑天村在燕郊,但是燕郊這麽大,他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入口,剛剛找到,就不顧重傷在身,獨自一人進來了。

他見山壁合攏,山石墜落得到處都是,心裏正無比焦急,突然被餘霜一把拽住胳膊。

“我說,這位帥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要惜命,才活得長,懂嗎?現在我帶你出去啊。”餘霜苦口婆心的對他說,看到長得這麽帥的人不顧惜自己,她的心好痛。

孟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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