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臨近午夜,他們才終于玩了個盡興。
路明喝的有些多,搖搖晃晃的,将胳膊搭在我肩上才能走路。
我被他圈在懷裏,支撐着他的體重,心慌意亂。
這是我頭一次離他這麽近。
我要自己打車,他不願意,執意要先送我回家,叫來代駕後,抓着我塞進後座,自己也跟着鑽了進來。
他身上的香水味早已散盡,被濃濃的煙酒味道掩蓋,我直想皺眉,可是內心又奇怪的不肯抗拒。
我看着窗外發呆,突然一顆腦袋靠上肩膀,回過頭,幾縷發絲掃過我的臉頰。
他的頭發很軟,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他是真的醉了,整個人斜靠在我身上,伸手推也推不動。
他的輪廓在陰影裏晦暗模糊,比平時略微沉重的呼吸落在頸窩,混雜着強烈的屬于他的氣息。
我一動也不敢動,僵着身子挺了一路。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到他在辦公桌前,穿着我最喜歡的那件黑襯衫,上面的兩顆紐扣沒有系,露出一片白皙的胸口。
皮質腰帶束在腰上,将布料勒出一絲褶皺。
我赤身裸體的坐在他懷裏,被裹挾着,映襯的更加蒼白。
我細細嗅着他的香味,摩挲他的皮膚,摟着他的脖子貪婪的和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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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開他的襯衫,像條發情的小狗一樣磨蹭着他,毫無間距的和他貼在一起,向他求歡。
從那一天起,懵懂的情.欲從心底掙紮着覺醒。
情.欲。情而欲。
不知道大多數人是什麽心态,我喜歡上他之後,總會有一種想要被占有的沖動,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直白的表達方式,告訴他,我喜歡他。
“性”這個字眼,也本能的讓人腎上腺素噴發。
欲望在心裏漸漸綻成一朵妖豔的花,香味糜爛,姿态放蕩。
最開始還會偷偷的憎恨自己,他有妻兒家室,我怎麽可以有這種龌龊的想法,後來,這種憎恨發酵變質,衍生出另一種情緒——越是禁忌,越是誘惑。
就像《失樂園》裏曾說過,“事物都有表裏兩面,莊重的背後是淫.蕩,靜谧的內面是癡情,道德的反面是悖德,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逸樂。”
接下來的日子裏,有意無意的接觸這些東西,也讓我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路明對我,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清心寡欲。
有些看似偶然的接觸,未必是真的偶然,比如他讓我去做什麽前,會輕輕拍一下我的腰。
還有很多微妙的動作,退後一步算是無心,向前一步也足以讓人胡思亂想。
轉眼間,入夏。
我坐在電腦前改圖,他突然從我背後彎下腰,目視屏幕,伸出修長的食指點了點,“暖氣挪到這個位置。”
我突然置身于他的環繞之中,沒有實際的身體接觸,卻又像被抱着一樣。
有點兒心慌,更多的是期待。
我沒有躲,狀似無意的向後一仰,靠進了他懷裏,明顯感覺到他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讓開。
我們都沒有動,也沒有繼續說話,陷入一種奇怪的僵持之中。
直到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是一串未命名的號碼,但是我認得出,那是我爸。
我不記得和他已經多久沒有通過電話,大約是從來北京念書開始,就再也不曾有過。
他每個月會給我彙來生活費,時間毫無規律可循,還經常會忘。
可就算熬到身無分文彈盡糧絕,我也不肯打個電話提醒一下,寧願吃饅頭就鹹菜的能熬就熬。
我不願跟他說話,他明白的,所以也不會主動找我。
路明若無其事的轉身離開,我劃開接聽。
電話那頭不是我爸,而是大伯。
他對我說,我爸死了。
因為喝了太多酒,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被嘔吐物嗆住窒息而死。
大伯在那頭絮絮叨叨,說他前幾天一直聯系不上我爸,打座機也總是占線,想去看看怎麽回事。
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一具面目猙獰的屍體倒在客廳,手裏拿着一個相框,死了好幾天了。
天氣很熱,惡臭無比。
最後,大伯沉默了一會才告訴我,相框裏嵌着的,是我為數不多的小時候的照片。
他還告訴我,其實我爸已經很久沒去打麻将了,總是坐在電話旁看報紙,大概是放不下面子,卻又希望我哪天能給他打過去,說個三言兩語也好。
我安安靜靜的聽着,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或者說是內心一片空洞。
他終于把自己給作死了,走的很不安詳,就像他雞飛狗跳并且狼狽不堪的一生。
他是我爸,再怎麽不稱職,到底是生我養我,把我拉扯大了。
可他無止盡的忽視和動辄打罵,也變成種在骨子裏的自卑,無論多努力都挖不掉。
我自認為不算蠢笨,大抵也能明白為什麽會喜歡路明。
從小到大無處安放的依賴,以及對世界所剩無幾的求愛,在他這裏終于有了零零星星的回應。
即使少的可憐,也沒關系。
我不貪心,只需要一點點關懷,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可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誰都不肯給我?
我和路明草草打了聲招呼,買了當天下午的票回家。
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我沒明說,他好像能感覺到反常,也沒多問。
坐在回家的高鐵上,我一直發呆,想着世事無常。
上個禮拜,我爸還一聲不吭的給我打了一千塊錢,他總是這樣,心情好的時候會想起我,只打錢。
我讨厭那個死氣沉沉的家,過年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寧願在阖家團圓的時候聽着爆竹聲獨自吃泡面,春晚都不敢看。
這個城市太大太繁華,人很容易孤獨,可是我不怕,因為早就成為習慣了。
如今我怕的是這冰冷世界裏燃起的唯一火光,會将人灼傷。
到家之後,屋子裏空蕩蕩的依然像座墳墓,只是墳墓裏再也不會有他那讨厭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隐隐還能嗅到臭味。
他的遺物很少。
一只殘缺的搪瓷茶杯,杯口缺了幾處角。
一份還沒來得及看完的報紙。
幾件洗到褪色的衣服,兩雙大腳趾破了洞的襪子,一雙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軍用大皮鞋。
一個孤身老頭,最後的日子過的清苦,倒也幹淨。
最後我在殡儀館看見了他,已經整理過遺容,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只是整個人都老了,瘦了,幹巴了。
我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仔細看過這張臉,想不起來他是什麽時候褪了戾氣,還長了滿臉皺紋。
這一刻我才回過神來,我在這世界上,終于一無所有了。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原諒他吧,過了這麽多年了,我就原諒他吧。
即使他除了一個殘缺的靈魂之外,什麽都沒有給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