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一天歇斯底裏的崩潰是如何收場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是緊緊抱着他,死也不肯松手,趴在他胸口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失去知覺,不知道最後算是睡着,還是暈厥。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醒來後是第二天清晨,五點來鐘,眼睛腫的睜不開。
或許彼此都怕尴尬,往後的日子裏,大家都默契的只字不提,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路明更是裝蒜的個中好手,看着他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一季的時間轉瞬即逝,生活如同一灘死水,平平淡淡無可贅述,可是水面之下的淤泥越積越厚,彌足深陷之人即将窒息。
秋分,城市道路兩旁的參天大樹一日枯過一日,黃澄澄的,風一吹過,落下滿地脆弱的凋零。
傍晚的公司樓下,我看見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席念雲。
他居然在一聲不吭的消失之後,又一聲不吭的出現了。
乍一看他的名字,多半人會覺得是個女生,高中初期班導第一次點名,我也是這麽以為的。
當他懶洋洋的答到時,我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當即驚了一下。
很難形容他的臉,整體線條流暢而秀美,眉眼間甚至有些女性化,鼻梁卻又偏偏高挺筆直,剛毅冷峻。
男人的英氣和女人的風情糅雜一處,再配上細腰長腿,身段絕妙,這麽多年來,一直保持着那種如同十六七剛剛長成的少年體型,雌雄難辨。
席念雲穿的休閑而随意,叼着煙,晝伏夜出的生活習慣造就了眼下的一彎烏青,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有一種頹廢的陰郁。
他蹲在花壇邊沿,來往的路人總也忍不住偷偷看他,無論男女。
他早就被看人慣了,無論是穿着衣服還是一絲.不.挂,都一樣,他才不會在意那些沒給錢的人用什麽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
Advertisement
他先是看到了我,等習慣性的接過我手裏的東西時,才發現我身後的路明。
我站在他們倆中間,突然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路明打量着席念雲,轉而略帶詢問的看向我,以他慣常的為人處事來說,臉色算不上好看。
席念雲則微微一笑,毫不示弱的回以挑釁的目光。
我簡直哭笑不得,悄悄往路明身邊挪了挪,對席念雲說,“這是我師父路明,跟你說過的。”
席念雲微微一挑眉梢,“嗯,挺帥。”
可是怎麽介紹席念雲,又讓我犯了難。
我總不能說,喂,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個24K純基佬,還是個money boy,雖然熱衷于賣屁股,但是這種行為和錢的關系還真不大。
其實這樣更可怕,失足的少男少女多多少少有些迫于無奈的借口,可席念雲不一樣,吃喝不愁算不上,但是總歸生計無憂,純粹只是為了情.欲自甘堕落。
他也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心如死灰後大徹大悟,終于明白了談情說愛還不如簡單粗暴一點,只追求肉體上的歡愉,愉完一拍兩散,省心省力。
當然,他需要回報,而且價碼開的很高。
沒有感情的話那就給錢,公平交易,不然讓人白幹了多吃虧,不需要付出的東西得到的太輕易,只會覺得廉價。
我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尴尬的沉默。
我沒有立場解釋,說些讓路明不要誤會的話,因為人家可能根本就懶得誤會,說了別扭,自作多情似的。
好在隊友還算給力,到底是在風月場混久了的人,輕浮的那一套比誰玩的都轉。
席念雲輕擡起半邊唇角,玩味的目光在路明身上上下逡巡,“別多想,比起這個柴火妞,我對你更感興趣,不用擔心。”
路明也笑,笑容禮貌卻又仿佛有些難以察覺的輕蔑,“是你多想了。”他漫不經心的看了我一眼,“既然你朋友來了,我就先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一陣淡淡的香水味,一如他本人,成熟穩重,卻又亂人心神。
我心裏滿是沉甸甸的失落,只得低下頭苦笑。
你看,果不其然。
席念雲盯着路明遠去的背影,突然來了一句,“你喜歡他。”
我不得不承認,席念雲是我從小到大最好最知心的朋友,沒有之一。
用他的話來說,“撅屁股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
雖然粗俗又低劣,倒是形容的十分精準。
我點頭,“是啊,可他的孩子都會滿地跑了。”
“有老婆孩子還這樣,一看就不是個好玩意。”席念雲摸了摸下巴,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将軍,“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但他一定不願意別人喜歡你,這種男人心眼又多又壞,多半是因為占有欲和虛榮心,你別上當。”
事到如今,這些話,我哪還聽得進去呢?
席念雲一把攬過我,細瘦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指了指路邊那輛炫目張揚的暗紅色超跑,“哥們兒我換了個金主,帶你兜風去,晚上想吃什麽?”
一路上,車裏單曲循環着一首撩人的歌,慵懶暧昧,聽得人心癢癢。
他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厭其煩的跟着哼唱,不經意間露出一種冷漠的妖冶。
……
“如果可以磊落 ,誰情願閃躲 。”
“如果可以快樂,誰情願忘掉心魔 。”
“或者偷歡算不上偷情,亦比寂寞人值得高興。”
“難共處仍有權去憧憬,信不過感情 。”
“或者偷心要先去偷情。”
“為了擔一個愉快罪名。”
“摩擦一剎火花比星光迷人,比得到了的更逼真。”
“比挂心睡不安枕但上瘾,等不可預計的餘音。”
……
上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小半年前,他被人打的鼻青臉腫,暗紅色的血跡大朵大朵的暈開在白襯衫上,奄奄一息的來我家避難。
當時包養他的人年近花甲不能人道,長久以往心理扭曲,總喜歡玩些恐怖的花招。
在老頭子拿出電擊棒的那一刻,席念雲終于崩潰了,無奈體格瘦削,竟然連個黃土半埋的人也拉扯不過,被人關在房間裏毆打了好幾個鐘頭。
老頭子怕鬧出人命,氣也消了,才把半死不活的他扔到門外,狠狠的啐了一口。
“賣屁股的爛貨。”
我問過他,這樣的日子他是真的快樂嗎?
他非常認真的告訴我,放縱的糜爛讓他麻木,讓他再也不用費心多想些什麽,是真的輕松愉快。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還有嘩啦啦的錢可以揮霍,何樂而不為,至少普通人上一輩子班也未必能買的起法拉利,他随随便便就能得到。
我聽完竟然無言以對。
當時的我,只覺得各人自有各人命,求同存異,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番話深以為然,最後義無反顧的和他走上同一條路。
都說婊.子無情,可是婊.子最開始未必就是婊.子,無情,或許也是因為曾經過分深情。
那天晚上我們并沒有去兜風,也沒有吃什麽大餐,而是一起回到家,買了一堆垃圾食品,煮了兩包方便面,加了三只雞蛋。
我們窩在一張床上,情同手足,席念雲給我念海子的詩。
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他自言自語般的不停重複着,“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他說,“喂,小珞兒,換個工作吧,不然我總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