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她家出來直到回到公司,整個人呆滞而恍惚,仿佛失去了三魂七魄的行屍走肉。

還沒等我開口,路明先覺察出異樣。

一整天的忙碌讓他顯得有些疲憊,他接過車鑰匙和合同,随手放在一邊,眉心蹙成一團,“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我想笑笑,可是調動所有神經也拉扯不動嘴角,我知道我的情緒正處在崩塌的臨界點,随時都有可能失控。

我僵硬的說,“沒事……我能不能、先回家了,有點不太舒服……”

他站起身,迅速又果斷的開始收拾東西,說話時聲線刻意壓低了許多,格外溫柔,“等我幾分鐘,我送你回去。”

我搖了搖頭,終于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我打車就好,你不是還有事嗎。”

路明沒聽見似的,三下兩下的整理完亂糟糟的圖紙,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實在克制不了身體的顫抖,他以為我冷,想也沒想的脫下外套,上前一步将我裹了進去。

他低垂着眼睫,替我拉好衣領,“是不是還沒有吃飯?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回去?”

我搖頭拒絕,“我想回家。”

路上,路明一直在含蓄婉轉的試探我,可我低着頭不肯說話,他問不出來,最後只好讪讪的點了根煙,“其實你不用一個人憋着,有些事說出來會好受一點……雖然我是你師父,但你平時好像也沒拿我當師父看,所以……”

我長長的出了口氣,打斷他,“真的沒什麽……就是不太舒服。”

眼看着快要到家了,路明也不再執着,“明天休息一天吧,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我木然的點點頭。

走到單元樓的門口,我停住步子,擡起頭去看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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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皎潔,難得的好天氣。

晚間微涼的秋風輕輕繞在身邊打轉,被那件帶着淡淡香氣的衣服隔在外面。

寒意卻由內而外的浸透全身。

我有點想不通,世界明明這麽大,即便只是在北京,和一個特定的“陌生人”遇見的概率有多少呢?

這種倫理劇中才會出現的荒誕劇情,如今正血淋淋的攤開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突然相信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在冥冥中支配一切,而它,從來都對我充滿惡意。

房間裏只留了一盞臺燈,燈光昏暗矇昧,可我還是覺得刺眼。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那麽刺眼。

老舊的板式家具,雖然幹淨,卻怎麽也抹不去那種廉價感,磕壞的地方露出裏面的刨花板,四處貼着殘破的貼畫,也不知道是第多少任使用者的手筆。

銀灰斑駁的鑄鐵暖氣片,一碰就是一手的鐵鏽,我只好心靈手巧的縫了個布套來遮羞。

五環開外的地段,即使這樣,這間卧室的租金還是我工資的兩倍之數。

我沒有化妝品,只有一瓶便宜的嬰兒面霜,因為實在扛不過北京的幹燥天氣,才買下的。

衣櫃裏零零落落的挂着幾件衣裳,顏色素淨的像是一排條形碼,好在足夠換洗。

可是有哪個女孩子不愛美呢?

如此擁擠的窄小房間,便盛下了我的所有一切,蕭索寥落。

糙生糙長的習慣了,從來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直到今天。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它挑出我最不願面對的片段,擅自回放。

那棟豪華的別墅裏,住着雍容華貴的女人,和她同樣雍容華貴的女兒們。

她們不用從小忍受別人的嘲笑,不用為生活奔波到焦頭爛額,她們不用餓着肚子挨罵,還可以在閑暇時來一份精致的下午茶。

她們可以穿着美美的衣裳,蹬着華麗的高跟鞋,出門不用擠地鐵,總是有豪車接送。

還有随手扔在玄關櫃上的奢侈品包包,那些牌子,我連在玻璃窗外多看一眼都不敢。

我突然有些理解席念雲,沒人給的東西,他只是自己去拿罷了,憑借着那副好皮囊,等價交換。

我承認我嫉妒,嫉妒到撕心裂肺,混雜着對那個女人的憎恨,終于爆發了歇斯底裏的崩潰。

我砸掉手邊能砸的一切,哭喊着将手指插進頭發裏用力拉扯,用頭一下下撞擊牆面,來緩解欲裂的疼痛。

同我合租的人被巨大的動靜吓到了,跑來敲門,我嘶吼着讓他滾開。

“操.你媽,神經病吧,再他媽大半夜的擾民,老子就報警了。”他丢下這麽一句,不再理我,腳步聲在門外漸行漸遠,最後化作一記沉重的摔門聲。

被他迎頭澆下一盆冷水,我突然冷靜了下來,緩緩癱坐在地,渾身的力氣好像在一瞬間被抽走。

整個房間裏一片狼籍。

鋪天蓋地的疲憊感淹沒了我,哭得狠了,眼睛輕輕一碰便如同針刺一般生疼,胸腔裏像堵了什麽東西,連呼吸都吃力。

窗外是入夜後依舊喧嚣的馬路,路燈散發出溫柔的光暈,眷顧着晚歸的行人和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車子。

我癡癡地看着,很想從窗戶鑽出去,縱身一躍,一了百了。

我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我的存在從來多餘。

掙紮着茍活于世,人生卻毫無希望,放眼望去,前方除了一片渾濁的黑暗,沒有半點兒光亮。

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勸自己繼續走下去,走不動,也沒有方向。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令人厭煩厭倦。

就在我躍躍欲試時,一個小小的橘子救了我。

它圓滾滾的躺在地上,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在一起,那層熟透了的橙黃色外衣格外鮮豔。

我記得好幾天前确實因為嘴饞買過一小兜砂糖橘,它大概是個被遺忘的幸存者。

鬼使神差的,我将它撿了起來。

小橘子很甜,那一絲甜味讓我萬般留戀。

我很想再吃一個,所以那天我選擇了湊合着再活一活。

即便如此,我也清楚我大概是活不長的,最起碼不可能壽終正寝。

其實命運最讓人畏懼的地方,并不在于心血來潮的将人摔至谷底,因為有時候巨大的打擊反而會激起強烈的反抗情緒。

較之來說更可怕的,是這種長久以往的意志消磨,一點點,在溫水裏小火慢炖,死不瞑目。

那晚之後,我病倒了,一直高燒不退,卻又不肯吃藥或者去醫院。

每天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我仰躺在床上,看着牆皮龜裂的天花板,全身心的放空。不看手機不接電話,餓極了才會起來找點吃的維持生命。

不知道多少個日升月落,才漸漸恢複了點兒元氣。

工作日的白天,合租的人都出去上班了,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家。

聽着連綿不斷锲而不舍的敲門聲,我只好掙紮着爬起來。

大病初愈,走路時整個人都暈乎乎軟綿綿的,我精疲力竭的打開門,沒想到門外站着的,居然是滿臉焦急擔憂的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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