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絕配

喬薇發現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們都有一個普遍的毛病,他們不愛聽人說話。或者說,即使聽到了,也會一廂情願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理解。

陸慎如此,趙太後也一樣。無論喬薇如何辯解,他們始終認為喬薇是為了給名譽受損的雙親洗脫嫌疑,至于她自己,那當然是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古今第一烈女的名頭非她莫屬了。

她越是往自己臉上抹黑,趙太後越覺得她堅貞不移,什麽罪名都往自個兒身上攬。到最後,她已然緊緊握着喬薇蔥管似的指節不肯撒手了:這樣柔順懂事的小姑娘,誰見了不心疼啊?

喬薇嘴皮子都說幹了,對方仍然固執己見,她只好光喘氣不做聲。再繼續表演下去,只怕效果更加适得其反,趙太後将她打包完整送給陸慎都是有可能的——這位老人家已認準了她與陸慎是對幹柴烈火,見了彼此就能噼裏啪啦的燒起來。

喬薇覺得甚是心累,也沒法坐下去了,她假意看了看牆上挂鐘,仿佛才意識到時候不早,“太後,臣女怕是得出宮了,再耽擱下去,我娘就該擔心了。”

趙太後笑道,“不急,你不是還得見見謹行?”

謹行是陸慎的字,一望便知,取謹言慎行之意。趙太後這般撮合實在是像極了和藹可親的媒人,喬薇但凡對陸慎有半點遐想,一定會感激趙太後的安排:全天下都在助攻他倆,還不成功就太可惜了。

可事到如今,喬薇唯有将苦水吞落肚裏,端莊且木然的點了點頭,“是。”

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不高興”三個字,趙太後卻想着這女孩子頗懂規矩,即便心頭再怎麽狂喜,面上還是得知分寸,這不正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麽?

秋姑姑遵照太後的囑咐,好生将喬薇引去東宮,随後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就知趣的告退了,腳步飛快,連杯茶也沒留下喝。

喬薇又一次被這個朝代風氣之開化刷新下限,就這樣放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麽?就不怕陸慎精蟲上腦對她做點什麽?

不過等內侍張德忠搴簾子請她進去,喬薇就明白了。陸慎正病恹恹的卧在床頭,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容貌雖還是同樣的俊美,卻少了幾分英武之氣,像個生了肺痨的小白臉。

聽見腳步聲,他只稍稍擡起眼皮,“進來。”與之前幾次的會面判若兩人。

裝,你繼續裝。若非昨夜見識過這人動手動腳不老實的舉動,恐怕連喬薇都會被他高超的演技蒙混過去。

這會兒張德忠搬了張錦杌放在榻邊,喬薇便提着裙子坐了上去,一面謹慎的望着陸慎,“殿下可好些了麽?”

她忽然發現陸慎或許并不一定是假裝的,這副病态十成裏至少有七成真,面容比昨夜還要慘淡,嘴唇也毫無血色。

難不成為了取信于人,他故意加大了那藥的劑量?他可真做得出來!

喬薇倒沒想到有人能對自己這般狠的,正錯愕不已,就見陸慎吃力的從被褥裏挪了挪身體,想要坐得有精神些,那一把骨頭卻軟得立刻就要滑下來。

畢竟相識一場,哪怕沒心沒肺的喬姑娘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喬薇忖度着人設,試探着伸出一只胳膊,作為拐杖供陸慎支撐。

陸慎很快便坐直了,露出一個春花般燦爛的笑,“多謝縣主。”

喬薇感覺對方指腹上薄薄的繭在自己掌心輕搔了一下,真想立刻将那只爪子剁掉,看他還敢不敢不老實。

她抽回袖子,冷着臉道:“殿下看來竟好多了,臣女回去也能對父母有個交代。”

說着便要動身,陸慎卻可憐巴巴的看着她,“不多坐一會兒嗎?”

少來!喬薇發覺此人變臉真是一絕,簡直能在腹黑大野狼與純情小白花之間完美切換,還不引人懷疑,男主從前應該是沒這種本事的,這就是所謂的黑化強十倍嗎?

她淡淡道:“天色已晚,臣女不便在宮中久留。”

陸慎使了個眼色,張德忠及時的接道:“我家主子病了許久,縣主還是第一個過來探視的,您這一走,東宮只怕又得冷情不少。”

喬薇忍不住問道:“聖上也沒過來麽?”別人也就罷了,嘉禾帝可是陸慎的親爹,他怎麽也不關心一下兒子?

張德忠苦笑,“陛下倒是遣人來看過,也送了藥來,只不曾見着面罷了。”

喬薇看出他沒有說謊,看來不管受韓貴妃蠱惑也好,或是因別的原因也罷,嘉禾帝是真的不待見陸慎這個孩子——生母早亡,親爹不喜歡他,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也甘願投入他人懷抱,這樣的人怎麽會不黑化?難怪他後期瘋得那樣厲害。

強自按捺下心頭一縷不該有的同情,喬薇告誡自己,不要在虛拟的世界裏尋找真實,她又不欠他的,何苦苦苦糾纏?再說,同情與愛情更不沾邊。

只不過在陸慎這個缺愛的人眼中,她大約深愛着他就是了。

喬薇沉吟了一刻,斟酌着道:“殿下,可知臣女方才同太後娘娘談了些什麽麽?”

陸慎瞥她一眼,慢慢說道:“可是想要回你家婚契?”

喬薇先是愣神,繼而便升起一抹狂喜,原來陸慎也不傻嘛,這般看來,以前都是故意诓她來着。他明明很懂。

喬薇将頸子垂下優美的弧度,細聲細氣的道:“還望殿下賞個恩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但只要這片刻的卑屈能換來陸慎自願退還婚書,她就覺得再多的辛苦都值了。

陸慎見她紅着臉嗫喏不已的模樣,唇角不禁漾起動人的笑,他輕輕淺淺的道:“孤當然會成全你的。”

喬薇還未來得及謝恩,就見他自顧自的道:“你想要回庚帖,不就是嫌喬相先前那一出損了面子,想重新來過麽?你放心,孤卻不是那等氣量狹小之人,也用不着這般費事。”

他溫然執起喬薇的手,“如今皇祖母已放了話,想來最遲不過明年,你我就能成親了。”

喬薇:“……”

她忽然覺得心好累。

再待下去也沒必要了,簡直對牛彈琴。喬薇理了理衣襟站起身來,且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臣女希望您能盡快好轉。”

既然陸慎這般不識趣,她也無須留什麽情面了。原本喬薇只把五皇子陸離當成無可無不可,這下卻難免有了點報複之意:她要陸慎親眼看着她熱熱鬧鬧地嫁進五皇子府,那時他就該心痛兼難受了——他要是在那之前就病垮了,可沒法參加婚宴。

陸慎顯然再一次理解錯了她的意思,極有含蓄的朝她輕輕點頭,語氣暧昧不明,“洞房花燭夜,孤總不會叫你失望便是。”

喬薇畢竟是個皮薄面嫩的年輕小姐,聽到這種話沒法子不紅臉,她氣呼呼的摔簾子出去。

可巧張德忠端着茶盞進來,見她臉上紅撲撲,目光還閃閃發亮,不禁詫異的望向床上男人,“殿下,婚事竟議妥了?”

陸慎神情頤然,摸着錦杌上殘留的餘溫道:“本就是兩情相悅,何來談不談妥。”

且他方才察言觀色,總覺得喬薇比他想象中還要積極——所以他也不能病得太久,得盡快調理好身子才是。

走下白玉石階前,喬薇迎面遇上了意氣風發的五皇子陸離,他也是來探望太子的。不過年紀輕藏不住事,那份欣喜簡直溢于言表——要是陸慎就這麽病死了,儲君之位可不就是他囊中之物?省了多少氣力!

遇見喬薇更是意外之喜,這樁婚事雖有政治上的因素,可從陸離自身而言,能娶一個如此美貌的嬌娘為妻室也不算壞。

他霍地一個轉側,便已攔在喬薇身前,“縣主,原來你也聽說了我兄長的事?”

要在平時,這種油滑行徑必然會讨喬薇嫌棄的。不過方才她被陸慎結結實實的怄了一頓,若任由誤會繼續發展下去,還不知會生出什麽風波來。

不如早說清早了斷。

于是她嬌嬌怯怯的朝陸離施了一禮,眉目緊蹙一如春山含淚,“臣女聽說太子殿下身上不大好,因此奉了家中之名前來探視。”

她的哀愁,陸離心領神會,便嘆息着點頭,“是啊,太子病得如此,恐怕喬相難免傷懷。”

那門婚事還未退得幹淨,喬大人也在思慮女兒的終身吧?喬薇就更不用提了,誰會願意嫁給一個病秧子丈夫,何況他自信,文韬武略自己比起二哥也是半點不輸的。

又是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喬薇對陸離所知不多,已經風聞他在酒色上頗為偏好,當然這算不得大事,在世家貴族們看來,只要不鬧出格就好,些許小毛病倒顯得有人情味。

撇去心頭那抹淡淡的嫌棄,喬薇努力顯得對五皇子更親熱一些,肢體上的接觸就不必了,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呼他一巴掌。

這是在太子宮門前,她相信定會有人留意到眼前這幕的。

深青色的簾布之後,張德忠注視着那對談笑自若的男女,心裏不由得為喬薇捏一把汗:雖然知道您光明磊落,可也得稍稍注意點自己的言行啊,這不太子殿下看着呢!

陸慎一手倚着門框,神情卻并無顯得如何吃醋,只輕聲道:“你說,永安縣主在孤面前更自在些,還是在五弟面前更自在些?”

張德忠很想撒一個善意的謊言來寬慰自家太子,可眼見為實,他也只好憋屈的道:“喬姑娘似乎對着五皇子笑得更多些。”

真是的,怎可輕易對外人笑呢?現在他覺得未來的太子妃是真沒啥心眼了,虧得太子喜歡她,她也鐘情與太子。

陸慎反倒莞爾,“是呀,在孤面前,她反倒拘束許多。”他輕輕嘆道,“若非真心在意那人,又何必顧慮自己的言行舉止呢?”

張德忠:呃,真是這樣的嗎?怎麽覺得有哪裏不對呢?

不過太子殿下所說一定是對的,他要是聽不懂,只能說明他智商低。

這般看來,喬姑娘才是真正大智若愚之人,只用一個小小的對比就讓太子殿下看出她情之所屬,這倆真是絕配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