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修羅場
喬薇料想得不錯,她前腳剛出院門,後腳就有人将消息報到了宮中,陸慎立刻便知道。
這讓他如何能躺得住?立馬便要起身——似乎永安縣主一聲號令,他死了也能從棺材裏爬出來。
這對不省心的冤家!那喬姑娘行事草莽也就罷了,怎的太子殿下也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毒是自己下的,中毒卻是真的,連太醫都交代了要多躺幾天呢!
張德忠忙忙碌碌勸道:“主子何必驚慌,依小人看,喬縣主鬧一鬧倒是好事,您又何必跟着瞎摻和呢?”
雖說喬薇那回對着五皇子有說有笑,張德忠見了難免替主子心裏膈應,不過經陸慎悉心解釋,他也就認同了陸慎的觀點:虛虛實實,喬姑娘這是要麻痹敵人呢!
譬如這次去杏子胡同,恐怕免不了一場大鬧,喬姑娘未必不曉得厲害,她就是故意趁機與五皇子斬斷糾葛,免得那不死心的總來騷擾她。
對,一定是這樣的。
主仆倆抱着同樣的看法,因此陸慎臉上也格外冷靜,不過他依舊蹙着眉頭,“正因如此,孤得去幫幫她。”
喬薇倘若處理不好,這件事也會成為她名譽上的一個污點,盡管陸慎已認定了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屬,未免橫生周折,還是多留點神才行。
罷了,張德忠見勸不動,只得無奈的替自家主子更衣,一壁憂愁起來,“咱們該找個什麽由頭呢?”
總不能冒冒失失跑去見五皇子的外室,京中人心最壞,話傳話興許就變了味,萬一演變成兄弟間争風吃醋,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這個陸慎卻是早就想好了的,他急急套上鞋襪,随口道:“就說宮中的太醫無用,孤才特意到杏子胡同去尋一位出色的大夫,諒他們不敢多說什麽。”
乖乖,生場病居然有這麽多的用場,張德忠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深謀遠慮,但他仍是勸道:“這種話說多了可不吉利,殿下往後還得注意些才是。”
“怕什麽,孤倒是巴不得有那日。”陸慎神情悠閑,笑容裏略帶上一絲狡黠。
要是他真将自己咒得病重至死,為了沖喜,喬薇怕是立刻就得嫁過來。唔,想想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自出門之後,魏明欣不複來時歡喜,倒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謹小慎微縮在車廂的一角,生怕被人瞧見她這身裝扮——堂堂司徒家的小姐居然成了丫鬟,執婢妾禮,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偏偏喬薇還故意揀那人流喧嚷的集市穿行,時不時掀起簾子看看外頭動靜,生怕那些攤販不曉得她是來捉奸的。
仿佛有幾縷熟悉的目光落在魏明欣面上,魏明欣不禁面紅耳熱,唯恐被人認出身份來。她六歲才正式回到司徒府,在此之前都是随她那個歌伎娘鑽洞老鼠似的過活,下九流的人物自然也見了不少。雖說女大十八變,也不乏眼利的看出她舊時輪廓:她自信是個美人胚子,即使比不上喬薇罷,在長安城裏也是排的上號的。
魏明欣于是央求的向喬薇道:“姐姐,咱們快些過去吧!”
“急什麽,還怕她跑了不成。”喬薇閑閑抿着茶,一面從青竹遞來的碗碟中抓起糕點吃着。
看到那些點心,魏明欣就一陣鑽心的難受——她依舊認為那是五皇子的手筆。原本魏明欣制定了周密的計劃,一路上如何添油加醋,大大的刺激喬薇一番,務必要煽動她胸中的怒火,這會子魏明欣卻沒心思了。
丢臉的念頭占據了一切,魏明欣後悔沒帶個幂籬出來,不過她就算記得,喬薇恐怕也未必會容她戴上。
她簡直真個将魏明欣當成丫鬟使喚,一會兒命她端茶遞水,一會兒又讓她傳話給外頭車夫,別忘了買上兩串晶瑩透亮的糖山楂葫蘆,就沒一刻閑下來的。
魏明欣只好照做,誰讓她坐在喬家的馬車上呢?
吃吃吃,吃死你!魏明欣光-氣就氣了個半飽,以致于當喬薇好心的提出要分她一串時,魏明欣婉言謝絕了。
于是喬薇樂滋滋的将糖葫蘆吃個精光。
魏明欣忽然覺得有生以來從未這樣累過,她向來認定喬薇是個蠢材,這會兒反倒覺得對方故意扮豬吃老虎,否則怎麽受苦受累的會是自己呢?
好在馬車終于悠悠來到杏子胡同,魏明欣也總算喘了口氣。
她急急的引領喬薇下車,甚至憋屈的伸出胳膊攙扶小姐——十足十的丫鬟做派。不過魏明欣也顧不得許多了,她生怕再耽擱下去,自己的計劃便會泡湯,遂一路趨行,叩響了那棟宅邸的大門。
應門的是個梳雙髻的小丫頭,頂多不超過十二歲,見到這樣富麗堂皇的馬車,眼睛都吓直了,哪還能說出話來。
魏明欣當機立斷,立馬堵在半阖的門扇中,招手示意青竹等人一擁而上。
青竹等人不免喟嘆:做丫頭做到這份上也是沒誰了,而且魏姑娘這個假丫鬟貌似比她們這些真丫鬟還要熟練呢!
宅子的主子聽到動靜出來,見一群人兇神惡煞的将門框堵住,不由得十分心慌:“你們想做什麽?”
喬薇先前聽魏明欣說這叫餘阿秾的外室手段非凡,将五皇子牢牢攥住,原本腦補出一個十分潑辣的妖豔賤貨形象,及至見了面,才發覺她是這樣弱不禁風:餘阿秾生得瘦小,穿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腰身簡直不盈一握。清水芙蓉臉未施脂粉,頭上也并無太多妝飾,只松松挽了個髻,唯獨那一雙水光潋滟的眸子令人難以忘懷。
從她身上,喬薇真正體會到什麽叫我見猶憐。要不是魏明欣早說了這女子已滿二八年華,喬薇恐怕會懷疑五皇子有戀童癖了。
算了,這樣的小姑娘誰忍心吓她,喬薇只簡單的命人将餘阿秾送去後院牢牢看住,等事情過了再出來。至于她要“清算”的對象,那當然非五皇子莫屬了。
魏明欣見她這樣輕拿輕放,不免頗有些失望,“縣主姐姐也太寬宏大量了,這樣的狐媚子,就該早早尋個人牙子發賣出去,省得成天勾引男人。”
喬薇不露聲色的睨她一眼,“這麽說,我對你也可以這般啰?”
畢竟魏明欣也是立志要嫁給五皇子的。
不成想引火燒身,魏明欣只好讪讪的緩解尴尬氣氛,“姐姐慣會說笑的。”
喬薇懶得再理會此人風言風語,即使她真嫁給了陸離,也不會理會陸離到何處拈花惹草,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豈不快活?魏明欣這回故意挑事,她也就順勢而為,其實并不打算真正大鬧,不過能順便警告一下陸離也是好的——好歹也算握住了未來夫婿的把柄。
恍惚聽到院中有腳步聲傳來,魏明欣忙吹滅堂中燈盞,悄悄站到喬薇身後,喬薇則端坐在正中那張八仙桌前,一主一仆好似童子拜觀音,靜靜地等待感化世人。
這也是她與魏明欣商量好的,生怕戲做得不夠真,故意扮成餘阿秾好引他入局,等會兒就可以見識陸離究竟是何等醜态。
魏明欣屏氣凝神,倒比喬薇還緊張十分,事情明明在按照預期發展,她卻莫名有些不安,總覺得仿佛忽略了某些變數——應該不會吧?
陸離果然醉醺醺的進來了,嘴裏還“阿秾”“阿秾”胡亂喚着,可知在宮內憋狠了。韓貴妃禦下極嚴,又心心念念着将陸離扶上儲君之位,自然不許他與那些俏麗宮娥胡鬧,至于宮外如何,韓貴妃就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也不知陸離在何處灌了黃湯,飲得微醉,心頭火起,才想到這金屋藏嬌地來出出火。
他胡亂踢掉一只鞋,恍惚見一個人影在黑暗中端坐着,便跌跌撞撞地往八仙桌前來,一面怪笑道:“怎麽不開燈,這麽快就盼着天黑嗎?”
遂摸索着點亮燭臺,喬薇巧笑嫣然的面容立刻躍入眼簾,陸離吃這一吓,酒意立刻醒了大半,吃吃道:“縣主,你……你怎麽來了?”
喬薇好整以暇的起身,正待禀明來意,忽聽怦然聲響,卻是一臉蒼白病态的陸慎踢門而入,狠狠皺眉罵道:“五弟,想不到你竟做出如此荒唐事來,二哥平日真是看錯了你!”
怎麽連太子也來了?陸離只覺腦子有些拐不過彎,但他們兄弟在人前倒還是交好的,便只能強辯道:“二哥,我……”
“不必多說了!”陸慎卻厲聲喝止他,一副義憤填膺的态度,“你這般混賬,讓孤如何放心将縣主交托與你?罷了,孤拼着不要太子之位,也要迎娶喬姑娘為妻,你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還重重往陸離臀上踹了一腳,痛得他殺豬般嚎叫出聲,陸慎卻看也不看他,鈎子般的眼睛直落在喬薇身上。
喬薇則叫眼前的情景給瞧傻了,陸慎的話更令她無語凝噎:這狡猾的太子,倒好像從前忍痛割愛一般,明明他一直打的都是将她占為己有的主意好麽?
人怎麽能這樣睜眼說瞎話呢?騙子!
陸慎訓完了好色的兄弟,又極有紳士風度的走到喬薇面前,溫情脈脈向她道:“縣主,孤送你回家去罷?咱們別理這負心人。”
喬薇驚覺自己遇上了勁敵,陸慎無疑是比她更會做戲的,瞧他表演得多逼真!一時想不出有力的應對,喬薇只好沉默着一張臉随他出去,心中則是汩汩的流着眼淚:她如今騎虎難下,怕是非嫁給陸慎不可了,除非,她能找到一個比陸慎更有權力的丈夫——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陸慎:感情方面的事,怎麽能叫騙呢?我明明是在幫你伸張正義。
喬薇:胡說,你怎不摸摸自己的良心?
陸慎:我沒有心,我的心都給你了。來,讓我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