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瀉火
這人怎這樣多心, 些許小事也值得真刀真槍地較勁, 還是說普天之下的男人皆是如此?
喬薇一雙明眸骨碌碌的轉了轉, 笑嘻嘻朝他施了一禮,“殿下何必在意這個,無論您是哪一種, 妾身都一樣喜歡。”
她自覺開玩笑的口氣十分明顯,陸慎不會聽不出來, 誰知就見對面的男人面皮上漸漸泛起赤色, 連耳根都紅了, 跟出芽的玫瑰花苞似的。
他居然當真了?!
被人這樣盯着瞧,陸慎難免有些不自在, 傲嬌的扭過頭去,還輕輕哼了聲。
喬薇只覺心情十分複雜,好像自己是童話故事裏騙人的狼外婆,陸慎則是那單純可欺的小紅帽。
可前夜在床上時明明她才是受欺負的那個好不好——她看得出陸慎極力想要溫柔, 可這檔子事不是光靠體力就足夠的,技巧才是硬道理……陸慎的技巧麽,恕她實在不敢恭維。
所以她的玩笑其實也是出于善意的謊話,卻被陸慎心安理得地信以為真——他果然挺沒有自知之明的。
兩人這般各懷心事的在廊下吹風, 遠遠地望着恰如一對璧人, 喬誠見狀不免偷笑:還以為妹妹嫁進東宮會受委屈,這不是過得挺好的麽?還是他當哥哥的最有遠見。
喬誠快步走了來, 行禮道:“殿下,家父請您往書房小聚。”
陸慎仿佛還沉浸在方才妻子動人的“情話”中, 好容易醒過神,因點點頭,二話不說便啓步。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婿敢讓老丈人苦等。
喬誠因悄悄湊過來,“方才你倆說什麽這般熱鬧?我瞧着太子臉上倒是喜形于色。”
喬薇板起臉,“不過是些家常閑話,沒什麽要緊的。”
那番聊男人的經驗之談被陸慎聽去也就罷了,倘若被喬誠這沒正經的纨绔知道,恐怕她與母親的名聲都得毀于一旦。而且他也沒必要知道啊,喬誠雖比她年長兩歲,至今也沒聽說與京中哪個姑娘傳出過緋聞,可知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
比起陸慎,喬誠想必那方面更加懵懂。畢竟陸慎還算初嘗雲雨滋味,喬誠卻不知何日才能交出自己的貞操。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以後會成為她嫂嫂呢?必得是個脾氣嚴厲的,能管得住丈夫,省得喬誠無事可做,整天打探妹妹的私事。
想到此處,喬薇不禁莞爾,一雙眼睛更如琉璃珠子般緊鎖在喬誠身上。
喬誠被她盯得汗毛倒豎,忙兩手抱拳捂住胸口,“你想做什麽?”
真是個傻哥哥。喬薇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扯開話題道:“父親找太子做什麽?”
若說是國事,朝堂之上盡可以掰扯,何必私底下還來見面。
喬誠情知她的顧慮,揶揄道:“放心,父親為人極有分寸的,如今太子在咱們家裏,自然只談論家事,斷不會讓外頭拿到話柄。”
說也奇怪,盡管喬薇見這位父親的次數不多,且喬相在下人裏頭的口碑比喬夫人還要好些——因他總是笑眯眯,從來不對誰發火,賞賜也極豐厚——可喬薇卻莫名的對他有些畏懼,大約喬相是她生命中第二個看不透的人。
第一個則是陸慎。盡管兩人如今好得蜜裏調油,她依然不懂他,甚至被他頻繁示愛的舉動弄得更迷惑了,好像自己還沒談過戀愛就已陷入了愛情,整個人如同在海上晃蕩的船只,颠簸暈乎。
或許喬誠的揣測是對的,因陸慎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臉上并無任何不悅之色,甚至更顯輕松。
喬薇本想問問翁婿二人到底聊些什麽,轉念還是算了,她可不想變成同喬誠一樣的碎嘴婆子,況且,這般噓寒問暖貌似太過關切,恐怕陸慎更添誤會。
她即使什麽也不說,誤會就夠大了。陸慎察覺到她的注視,偷偷向她投來安撫的眼色,意思是一切無恙。
好像她生怕他在丈人那裏受了冤屈,還憋着不敢問似的。
園子裏的幾個小丫鬟俱捂着嘴偷偷歡喜:回了娘家還眉目傳情不肯安歇,究竟是誰說太子與太子妃感情不好的?
喬薇只覺心口憋了一口老血,勉強安慰自己:也好,也好,度蜜月嘛,新鮮勁還沒過去也很正常,她就不信陸慎一輩子都是這副膩歪姿态,那誰夠受的?
晚間喬夫人自然留下一對新人用膳。喬薇因惦記着陸慎往日的食譜,因向母親道:“太子的席面最好同咱們隔開,他沾不得大油大葷的,您叫人稠稠的炖上一盅白粥,準備幾碟小菜,再來一樣素三鮮就成了。”
喬夫人睨她一眼,“你倒記得清楚。”
喬薇的臉頰立時飛紅了,忙讪讪道:“平時見得多了,總得留點神。”
其實她方才脫口而出好似條件反射一般,許是平日在東宮陸慎與她的飲食就是隔開的,一邊是滿漢全席,一邊是稀粥饅頭,她想記不住也難呀!
況且,若陸慎在丞相府裏吃錯了東西出了事,可不是給家中招禍麽!喬薇這般對自己道。
雖然廚下交代得清楚,可到了正式宴飲的時候未必顧得上,觥籌交錯間,喬薇就發揮出她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一面吩咐人将陸慎面前的杯盞換成酒味頗淡的果子釀,又留神衆人為表示親熱而敬的菜色——凡是發物一概不要。如雞蛋、魚蝦、菌菇等等,一旦入目就被喬薇快速夾了出來。
喬誠喝得臉頰紅紅,見此情景卻不免瞠目結舌,遂拍了拍陸慎的肩膀爽朗說道:“殿下,看不出您竟是這樣妻管嚴的人物,在下佩服,佩服!”
喬薇毫不客氣的剜他一眼,喝多了黃湯就會在這裏添亂,她難道是為自己着想麽?不想想倘若陸慎死在她們家裏,誰能擔得起這關系?
當然死在東宮就無妨了。
喬相夫妻雖不至于開女兒的玩笑,卻也饒有興趣的看着,神情十分含蓄。
被許多雙眼睛這般盯着,喬薇不免微臊,呃,她不覺得自己所做有哪裏奇怪呀?這不是很正常的舉動麽?
等酒過三巡,陸慎就從席面底下握住她的手,親狎的同她耳語,“還是娘子心疼孤。”
她終于明白問題出來哪兒了,敢情大家都沒将陸慎的病勢看得太嚴重,畢竟眼下的陸慎外表和常人一般無二——這也證實了沖喜一說。喬薇卻很明白,沖喜不過是僞科學,陸慎的情勢要真這麽樂觀,也不至于每晚受盡磋磨的施針了,她可是親眼看過張德忠帶出的浣洗衣物上滿是斑斑點點血跡,可知那黃誠太醫的救治之法何等霸道。
但好像陸慎也沒太把自己的傷勢當回事。她明明本着一顆慈悲為懷的菩薩心腸,陸慎倒還有空調戲她,好像她是天底下最心疼夫君的妻子。
認識到自己的形象無形中又被拔高了一個檔次,喬薇只好默默飲下一杯憂桑的苦酒,這樣子她以後怎麽還好意思冷落陸慎嘛!
到時候大家恐怕都會指責這個女人冷血無情了,她才不要承受這樣的污名!
出嫁女是不興在娘家過夜的,待到黃昏日落,夫妻倆便坐上了回宮的馬車。喬夫人和天下所有愛操心的母親一樣,明知道女兒女婿那裏什麽也不缺,她還是會憂心喬薇在東宮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除了把家中一個慣用的迎枕給她捎去外,喬夫人還特意準備了幾樣宮外才有的吃食,原本想把過年腌制的鹹魚臘肉送去做個念想,又顧慮着太子光看吃不到,未免不美,喬夫人便換成了幾壇子醬菜,其中一樣莼菜是喬薇的最愛,她想着席上太子吃得也很好,便多備了兩壇。
喬薇扭頭看着車廂裏那滿滿當當的箱籠,只覺得馬車都快塞爆了,畢竟是喬夫人的一片心意,她也不能不要。
問題是陸慎為何也要坐在這兒呢?空間本來就窄,兩個人都快肉貼着肉了。宮裏不能縱馬馳騁也就罷了,在外頭怎麽還挨着她不放?
喬薇提出質問,陸慎理直氣壯地攤開手道:“孤如今病着,怎麽好騎馬?你忘了黃太醫的囑咐麽?”
好吧,怕傷口裂開也說得過去,喬薇逼問道:“為何不備兩輛馬車?”
那樣也省得擁擠了吧。
陸慎被她頗有氣勢的目光瞪着,瑟縮着偏過頭去,“孤……府裏很窮的,自然該能省則省。”
真是鬼話連篇,堂堂一國太子難道連幾個車錢都出不起?喬薇幾乎氣到吐血,同時森森感到陸慎的臉皮厚度無人能敵——這樣的人怎麽會受傷呢?他滿身的皮肉本該無堅不摧嘛!
畢竟喬薇還沒把東宮的財政大權攥到手裏,她沒法指出陸慎話裏的漏洞,兩人只好這般頭抵着頭、肩靠着肩,如同蒸籠裏的包子一般親密無間回到府中。
進殿之後就分道揚镳,陸慎勉強飲了幾杯薄酒,務必得黃誠看一看才能放心,至于喬薇……她一回寝殿就忙将珠簾放下,連青竹都揮退,自己忙忙站到鏡前解開衣裳。
露出的肩膀上幾個小紅肉芽格外觸目驚心,果然不出她所料。早知如此,就不該聽喬夫人的話把那碗紅燒肉幹掉的。可是喬夫人幾日不見,非說她憔悴了不少,必是宮裏的飲食不慣餓瘦的,催着她補一補身子——喬夫人的理論是,做姑娘時矜持胃口是為了圖個好名聲,等到嫁了人,再怎麽敞開食量都無妨了。
所以喬薇哪怕吃成個大母豬也不要緊,反正太子不可能為此休了她——能說出的這番話的必然是親媽,喬薇森森感到母親的心已經寬到太平洋去了。
後悔然并卵,重要的是解決問題。
喬薇忍不住按了按那幾個紅疙瘩,若單單看着不雅就罷了,可它們……還很癢啊!越撓就越想撓,喬薇又怕摳破了皮,留下疤痕就更難看了。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喬薇想到新婚之夜陸慎在自己身上的一番施為,看來只好找他解救去,可是,她才答應了張德忠要克己複禮,免得榨幹了他家主子,這會子又去找陸慎不是自打臉麽?這種事又瞞不了人,總不能說是蓋着棉被純聊天,傻子才信。
喬薇在殿中踱來踱去邁着步子,心中焦躁不已。從前不知道陸慎的用處就算了,知道了卻不用,這不是白吃虧麽?她寧可做惡人也不要做聖人。
腦海裏激烈的交戰了一刻鐘,喬薇終于越過理智的關卡,勇敢的認定方向,來到陸慎書房外。她知道這個時候陸慎除了此地哪也不會去的。
可站在門口,喬薇反倒躊躇起來,等會兒見了陸慎該怎麽說呢,難不成直截了當的提出邀請:我是來找你上床的?這樣未免太過放蕩。
還是該含蓄一點呢,譬如:夫君,我們來行周公之禮吧?可新婚之夜就已經走完這趟流程了,周公他老人家也很忙呢,總不能再把他請來。
紛亂間正沒個主意,書房門吱呀一聲卻被推開了,陸慎看着她的面容微微驚詫,“有事?”
喬薇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白玉般的臉頰上卻好似調了胭脂,比黃昏時的晚霞還瑰麗動人。她胡亂掰扯了幾句,先拖延一下時間,好慢慢尋出一個正當理由——喂,夫妻間辦事還需要正當理由麽?
陸慎心不在焉聽着,腦子裏倒浮現出适才他與黃誠的對話。原本是因傷病未痊,委婉的向他讨教一下是否該避免男女之事,誰知黃誠卻笑道:“殿下也太多慮了!你體內本就摻有一股熱毒,若不伺機發洩出來,反而遲遲難愈。且夫婦敦倫乃世間正道,豈有因這個累及身體之理,殿下只管從心所欲便是。”
一席話令陸慎無比安心,但卻更添憂心。他知道黃誠脾性雖古怪,卻是個醫癡,不會為這種事來诓騙他的,不過……他昨日才義正辭嚴地向喬薇表示,想盡快将此病養好,這些天都得清心寡欲,如今立馬就改了口,喬薇會信他麽?該不會以為他故意不安好心罷?
管他呢,總得試試才能知道。陸慎可不是那種委屈自己的性子,因鼓足勇氣道,“今晚孤去你房中歇息……”
誰知喬薇也正醞釀好了于此時發聲,“殿下晚上就別睡書房了罷……”
“诶?”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落下,先是驚訝,繼而各自臉上卻都有一縷尴尬劃過。
喬薇暗暗埋怨,倘知道就早些開口了,一前一後豈不是正好,這下鬧得多難堪。再一看對面,卻見陸慎俊臉上幾乎紫漲成豬肝顏色,好像肚子裏那幾杯酒到現在才發作似的。
等等,他為什麽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