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按摩
魏明欣當日到東宮一探究竟後, 心中固然稱願。喬薇氣色雖好, 在她看來假裝而已, 外強中幹——否則怎麽任由她坐了半天,也沒将她趕出去,還任由她滔滔不絕?換做從前的喬薇早就不耐煩了, 看來到底是顧慮五皇子的威名。
魏明欣得意的撫弄着綢衣的皺襞,如今她才覺得自己與喬薇的地位調了個對子, 不再是司徒家那個低到塵埃的庶女。喬薇不就是仗着出身才處處高人一等嗎?如今嫁進東宮, 等于選擇了一條絕路, 今後也不過和魚眼珠子一般漸漸磨滅罷了;她就不同,夫君如今正炙手可熱, 誰不得巴結她這位側妃,沒準以後還會成太子良娣,更進一步也是有可能的。啊,揚眉吐氣的滋味真叫人爽快極了。
春柳看着自家小姐心醉神迷的模樣, 忍不住便想提醒她一二:她怎麽覺得太子妃只是懶怠敷衍呢?并非是畏懼咱們。
然而這樣逆耳的忠言魏明欣肯定是聽不進去的,春柳猶豫了一剎,決定還是藏在心裏,何必去同一個剛愎自用的家夥講道理呢?
魏明欣從陶醉中回過神來, 算着時候不早了, 就命春柳讓廚下準備開菜,還備上幾盅美酒。難得今日心情這般暢快, 自然得一醉方休,既是犒勞她自己, 也是犒勞與她同舟共濟的夫君。
她深信陸離聽了消息一定也會高興。
然而當席間,魏明欣臉頰紅紅的将東宮見聞繪聲繪色道來時,陸離卻沉下臉,“好端端的,你去招惹她做什麽?簡直不知所謂!”
魏明欣不禁張口結舌,玉容上的紅暈也消退了,聲音裏帶上幾分委屈,“殿下是在怪我?”
心下卻不禁微顫:難不成陸離至今還對喬薇念念不忘?喬薇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還是他嫂子,他怎能這般大膽?
陸離冷笑,“別以為我不知你心底打的什麽念頭!我賞你三分顏面,你就輕狂得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你只是一個歌伎所出的賤女,有什麽資格到太子妃面前耀武揚威?被人知道,還當是我教你的,以後老老實實呆在府裏,別再到外頭丢人現眼,若再叫我知道,你便收拾東西滾回魏家去吧!”
說罷,便重重一摔筷子,拂袖前往書房,今夜自然也不打算在魏明欣房內留宿。
魏明欣眼睜睜的看他離去,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她從來沒受過這樣大的冤枉,哪怕從前在娘家,魏夫人要表現嫡母的賢良,也甚少對她說重話的;誰知如今成親還不到兩月,卻是她的夫君第一個給她氣受,當着若幹下人的面,讓她今後如何在這府裏立足?
魏明欣的眼淚越湧越多,一半是做給陸離看,盼着他心軟了回轉來;另一半卻是真正傷心到了極處,世上的人雖多,沒有半個肯替她做主的,憑什麽她的命運就該這樣凄慘?
她竟伏在案上嚎啕不絕。
春柳見這副模樣實在難堪,因悄悄屏退了兩旁尴尬立着的仆婦,自己卻拿着一方手帕走到小姐面前給她拭淚,一面勸道:“您別太難過了,主子爺大概還惦記着餘姑娘的事呢,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也是有的。”
那餘阿秾是在數月前失蹤的,到底相處過幾年,陸離與她有些情分,難免傷懷。當然這件事對魏明欣而言只有好處,她雖不怕一個外室威脅自己的地位,但能少根眼中釘總是好的,況且,這樣就沒人與她争奪寵愛了。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迅速抓住陸離的心,不就是趁了這個空檔嗎?
魏明欣原本還為自己的運氣沾沾自喜,如今才知得意早了,陸離心中竟然一直都未能忘懷喬薇,不,或許正因為她已嫁作他人婦,陸離想占有她的心才更強烈了——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得不到才是最好的麽?
她真是失算!除了怨恨之外,魏明欣心中更多出幾分恐懼:她絕不懷疑,将來陸離即便登上寶座,也會毫無猶豫地将自己抛棄,再将喬薇這位臣妻迎回,讓她正位中宮!
不成,她不能眼看這樣的悲劇發生,尤其不能看着喬薇再一次踩到自己頭上。被巨大的惶恐攫取着,魏明欣迅速冷靜下來。會有辦法的,她這輩子就沒輕易認過輸。
如今的問題是,她太過勢單力孤,即便父親願意幫她,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會摻和內宮瑣事,那位假惺惺的嫡母就更不用提了。
她需要找一個盟友,一個身份适當、又恰好能幫助自己的盟友。
她想到一個人。
魏明欣擦幹眼淚,也不顧桌上杯盤狼藉,紅腫着眼向春柳道:“替我準備紙筆。”
春柳訝道:“小姐打算寫信給誰?”
她可不記得魏明欣在京中有何舊識,身份比她低的她不屑于結交,身份高過她的又都看不起這位庶出女,一來二去,魏明欣可說沒一個朋友——從前的喬薇或許能算上,但也只是面子情,如今更可說是撕破臉了。
魏明欣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寄到三皇子府。”
安郡王府上,吳氏展開門客遞來的信箋,淡黃的宣紙上是一筆娟秀的簪花小楷,字裏行間也能看出那股矯揉造作的親熱勁。
侍女鹦哥好奇地探頭張望,“又不是逢年過節,誰還巴巴的遞封書信來?”
吳側妃脾氣好,縱得下人們也都不怕她,反而願意同她打趣。
吳氏笑道:“是五皇子新納的側妃魏氏,讓我有空多到她那裏走走,她還備了好酒好菜招待。”
鹦哥便咋舌,“這魏側妃可不是好相與的,聽人說在娘家就是一肚子刁鑽古怪,好像太子妃上次在魏家落水也跟她脫不了幹系呢!”
說着便笑了,“不過也難怪,人人都說她親娘本就是下九流的人物,歌姬肚子裏爬出來的能有什麽好貨?不過是一味低三下四惹人讨厭罷了,所以五殿下只肯納她為側妃嘛。”
吳氏眉目淡淡,卻隐有一抹愁緒,她柔聲嘆道:“我又比她好到哪兒去?”
鹦哥這才記起,自家主子也不過是個妾室,便低了頭,讪讪道:“那也是不一樣的,殿下對您多麽尊重,怎麽能和她比?”
況且郡王府上至今沒有娶親,衆人早就習慣了将吳氏當主母看待,至于以後如何……那當然等以後再說,至少現在仍未改變。
吳氏輕笑一聲,将信箋揉成一團塞到衣袖裏,吩咐鹦哥道:“殿下今夜大約不回來用膳,咱們自己安置吧。”
安郡王陸景素來有個風流不羁的名聲,自出宮建府之後分外潇灑,每每于花街柳巷留宿,絲毫不顧及聲名。稀罕的是嘉禾帝也不管他,衆人也就聽之任之了。
吳氏潦草的用了一頓晚膳,明明新請了廚子,那精致的菜色嚼在嘴裏卻毫無滋味——是因為心緒不佳吧?
默默放下碗筷,吳氏就命人将席面撤下,那幾道山珍海味也都留給下人享用去。她自己卻喚來鹦哥為她洗漱,很早就上了床。
直到半夜,吳氏被一陣濁重的敲門聲驚醒,匆匆披衣下榻,頭發也不梳将人迎進來。
三皇子陸景今日又不知去了哪一處溫柔鄉去,遍身的酒氣格外刺鼻,吳氏也不見怪,只平靜問道:“可要打些水為您醒面?”
陸景點頭。
吳氏便親自取了銅盆巾幟來,幫他盥沐。陸景看着醉醺醺的,神智卻不十分糊塗,甚至擡頭沖她笑了笑,“有勞你了。”
吳氏看着他将英俊面容浸到冷水中,心頭驀然一陣酸澀,忍不住開口道:“殿下何必如此自輕自賤?你這般作為也只是苦了自己,如今外頭人人都說安郡王沉迷酒色,不堪大用,難道這就是您想要的嗎?”
因是夫妻間私底下交談,陸景不再如平日那般僞裝,只輕輕笑道:“否則我還能如何?做一個精明強幹的皇子,讓父皇更加忌憚?反正宮裏早就惡了我,與其讓那些暗地裏的賊子心生警惕,倒不如這般更令他們放心。”
吳氏一陣氣苦,“人人都道您被生母連累,殊不知賢妃娘娘當初也是被人陷害,如今咱們過得凄凄慘慘,那些人反倒一日比一日得意,難道當今昏聩至此,竟這般不辨忠奸麽……”
見她越說越離譜,陸景忙厲聲喝止,“住嘴!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是能亂說的?”
吳氏只好噤聲,只是肩膀仍一陣一陣的抽動,可知心底的怨氣未能平息。
陸景看着她蒼白憔悴的面容,心頭憐惜不已,拉起她的手緊握着道:“我知你也是為我擔心,可如今的情勢對咱們才是最好的,反正已經忍到如今,難道就不能多等幾年?我總不至于讓你受盡委屈便是。”
他輕輕将吳氏拉入懷中。
吳氏甜蜜之餘,袖中卻觸到一個硌手的物事,因将魏明欣那封書簡拿出來,展開道:“這是魏側妃寫給我的密信,王爺可願瞧瞧?”
陸景冷嗤一聲,“哪怕是五弟親自向我示好,我也不會領受,何況只是一個小小側妃?你也少與那魏氏往來,省得被人瞧見,還當我與五弟暗中勾結,要謀朝篡位呢。”
他對于這位炙手可熱的五弟向來不怎麽喜歡,況且,當初陷害趙美人一事到底有沒有韓貴妃的份,陸景雖未查實,卻也不能輕易放下警惕。他們這些長在宮中的孩子,打從出世就是天生的敵人,哪有兄弟情分可言?
見他這般嫌惡五皇子府,吳氏只好乖覺的答應下來,卻并未遵照夫君的話将紙團丢棄,而是悄悄放到了抽屜中。
她也想見見這位魏側妃,如果可能,最好能令她為己所用。吳氏看着熟睡中的丈夫,輕輕撫平他眉心的褶皺,他明明很年輕,卻已顯出幾分老态了。
她要幫助他,不為什麽,只為他是她的丈夫,也是這世上她唯一深愛的男子。即便世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也要與他相依相偎着一同取暖。
吳氏挪了挪身子,将大半的被褥留給枕邊人,好讓他睡得更安穩些。她自己則瑟縮成一團,靜靜凝視着身邊瘦削清俊的男人,仿佛永遠也看不夠一般。
臨近年關,宮裏越發熱鬧,往太子宮走動的人漸漸多起來,迫于情勢,陸慎也不得不逐漸“康複”,否則除夕宴上還見不到人影,百官們就該猜測太子是否真的被廢了。
只是這康複的時機必得選擇恰當,不能早也不能遲,尤其要緊的是不能引起皇帝疑心。因此陸慎待客的态度簡直可謂精分,一會兒熱情殷殷,恨不得把酒共歡;一會兒又顯得蒼白疲弱,仿佛多說幾句話就會暈倒似的。
這樣做的後果是令他更加勞累,想也知道,一個人拼命扮演成兩個人,那是不可能運轉自如的。
喬薇對此除了表示同情外無能為力,她也不能化裝成陸慎去見客呀——電視上那些女扮男裝一看就是假的,假喉結都不弄好,真把觀衆當傻子不成?
而且一旦露餡的話,罪名可就大了。
因此喬薇只得拍拍男人的肩膀,鼓勵他再接再厲,自己卻悄悄躲到閨房中吃起了零食,無比惬意。
陸慎:“……”
還是黃誠黃太醫出了個主意,說晚上若能按摩按摩肩背,松松筋骨,或者太子殿下白日裏會舒坦些。
喬薇懷疑這死太醫是沖自己來的,因陸慎放着那些身強體健的太監侍衛不用,偏偏過來找她——她又不是開三溫暖的!
喬薇低頭看着自己那雙白生生的小手,十分心有餘而力不足,弱弱的道:“妾身當然也想為殿下分憂,怕只怕力道不夠,反倒贻誤了病情就不美了……”
陸慎自不會被這種簡單謊話蒙蔽,二話不說就将她的襯褲拉起,露出半截雪藕似的小腿,道:“那就用腳踩。”
喬薇懷疑他又是從小黃書上看來的妙招,确定這不是某種交-配用的姿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