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除夕宴
倏忽年關已至, 宮裏雖不許燃放炮仗, 年味兒卻也不淡——小廚房挂出的腌魚臘肉多了不少, 風一吹,鹹香味兒便直往人鼻腔裏鑽。當然這時候還是帶點腥氣的,等加了花椒八角做成菜肴端上桌, 那時便該叫人口水直流了。
喬薇很知道,身為一個居移氣養移體的貴婦, 她本應該對這股味道表示嫌惡, 然而——臣妾做不到啊!光是想想從前在家中時那豐盛熱鬧的團圓飯, 一股歡喜充實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她覺得這是好事,表示自己還很年輕。只有小孩子才會盼着過年。
這回的年節想必還要熱鬧, 因她将在宮裏度過。一想到除夕宴上将要面臨的諸多皇親國胄,她的心便提了起來,且不提她是個西貝貨,哪怕是原主也不曾與這些達官貴人交涉過呀, 姑娘們的社交網絡是自成一圈的。
當然嫁了人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身為太子妃,這樣的場合怎能缺席?
令喬薇擔心的還有皇帝,迄今為止她還未曾正式見過嘉禾帝, 據說拜堂那日這位公公是出場了的, 可她的臉當時蒙在紅蓋頭下,別人瞧不見她, 她當然也瞧不見別人。
皇帝長得難不難看?是不是很兇?會不會一言不合就将人拉出去殺頭?他平時喜歡吃什麽,愛玩什麽?最寵愛的妃妾是哪幾位?該如何博得他的好感?
若是尋常人家的公爹也就罷了, 丞相府的嬌女可謂無所畏懼,但那是天子,掌握着所有人生殺予奪的大權,哪怕有穿越女的光環,喬薇也無法保證自己會坦然不露怯。
她一股腦的将這些疑問抛出來,原指望陸慎替她拿個主意,誰知那人卻笑道:“怕什麽,你是堂堂上了宗室玉牒的太子妃,誰還敢輕慢你不成?”
喬薇在他懷中撅起嘴,“人家就是怕嘛……”
難得見她這樣撒嬌的小女兒情态,陸慎也不覺得甜膩,反而欣賞的托起她的下巴,在她臉頰上啵了聲,最後輕輕揉着她的頭道:“父皇當然是不難看的,也不太兇,等你見了就知道了。”
“那性情如何?”喬薇感覺被人像洋娃娃一般揉搓狎弄,礙于有求于人,只好忍着些罷了。
陸慎輕輕看她一眼,坦白道:“孤也很少見父皇的面,哪裏能知?”
喬薇啞然,她意識到自己又在無意中觸及了陸慎那段灰暗的心事,他雖是嘉禾帝嫡子,自幼卻不受重視,先皇後的病逝似乎未能喚來幾分垂憐,反而讓皇帝更加惡了他。無論其中內情如何,都不該怪罪在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身上,遑論冷落。
皇帝在這件事真是太缺德了!喬薇心中發出憤怒的叫嚣,再一看陸慎垂着頭靜默不語的神情,心裏仿佛也抽疼了一下。
算了,被誤會就誤會吧,誰叫她天生心軟呢?喬薇咬着牙關,輕輕将他擁入懷中,一下一下撫摸他那結實的脊背,仿佛要将指尖的熱力注入到他肺腑中。
這便是所謂的母性光環吧?反正她這輩子都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那麽,就把僅存的母愛勻給孩子他爹好了。喬薇這般想着,覺得腦中又多了筆糊塗賬——她究竟在做什麽呀!
陸慎在她的安撫下,臉上的陰霾漸漸驅散,眼光一轉,卻擡首含住她的指尖,輕輕吮吸起來。
莫非又是某種具有性暗示意味的動作……喬薇打算好好罵他兩句,年紀輕輕,整天沉溺于男歡女愛怎麽能行?
誰知循着陸慎的視線看去,喬薇就發現指頭上一個紅腫的刺傷,創口周圍的皮肉稍稍翻卷起來,看着挺不雅觀的,好像潔白的牆壁上多了幾塊泥巴。
她忙将手藏到背後,解釋道:“只是為太後娘娘準備繡品,不小心弄到的。”
可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原因哦。
說到年節時給宮中長輩的賀禮,趙太後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自然是親手制的東西最有誠意。無奈喬薇于刺繡之道十分生疏——原身也算不上精通,大約喬相夫婦對愛女視若至寶,也舍不得她穿針引線的傷了手,反正家裏繡娘多得是,只要人前能做做樣子就夠了。
但送給太後的東西自不好假手于人,就算趙太後看不出,喬薇也會覺得良心有愧。所以她寧可硬着頭皮跟青竹學了半月,才算速成了這門技藝。
陸慎看着她羞赧咬唇的神情,眼中的柔情多到幾乎化開,他輕輕執起妻子的柔荑,摩挲着指腹上幾道薄薄的繭痕,溫聲道:“孤知道你是愛屋及烏,才想讨得皇祖母歡心,但孤實在不願見你如此辛苦。”
不是,怎麽就成了為他了……喬薇愕然看着自說自話的男子,她明明只為報答趙太後的賞識好不?誰叫趙太後誇她人美心善呢?她長得很美了,剩下的只要證明夠善。
陸慎見她不吭聲,只當是心事被猜中了才無言以對,遂攬着她的肩膀喟嘆道:“孤當然希望有一個賢惠孝順的太子妃,但你若做不到,也不必勉強自己。孤看重的就是你這份真性情,無論外人如何評判,你在孤心中都是最好的。”
呵呵,殿下您這濾鏡也太深厚了吧。不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喬薇可不信他會容讓到這種程度,她若真在宮中失了禮儀、不敬長輩,只怕用不着陸慎開口,天下人都該對她口誅筆伐了。
她不懼惡意,但最怕麻煩。喬薇決定還是老老實實的将那幅繡品呈上去,算下來再有兩三日就該完活了……正籌謀間,喬薇就覺一條重重的手臂壓在她身上,繼而靈活的将她纏繞起來,很快她就變成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喬薇推不動他,只好氣喘籲籲地随着他動作,同時心中大怒:這色胚!
青竹聽到寝殿內一聲長過一聲的呻-吟,早悄悄紅了臉,同時暗暗盤算着,也許她該抽空回相府一趟,問問大夫人哪裏有經驗豐富的接生婆子,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畢竟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青竹聽了一會兒難免尴尬,掩飾着走出幾步,卻悄悄向另兩名同伴看去:白蘭仍是那副服喪般的冷淡勁兒,眼觀鼻觀關心,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
果然是老手,青竹暗暗佩服,再看向金菊,卻見金菊支着耳朵,面上焦急不已,“太子妃是不是哪裏摔着了呀,咱們要不要請個太醫來?”
好吧,她終于找到一個比她還笨的了。青竹內心優越感頓生,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笑盈盈的道:“說什麽傻話,太子殿下就在裏頭呢,你覺得他會讓小姐傷着?”
“那,會不會是殿下發了火,兩人竟打了起來?”金菊捂緊耳朵,臉上顯出駭然來,“裏頭聽着怪激烈的。”
真是個傻子。這回連白蘭都不禁對她側目而視。
金菊被她二人瞪得既驚惶又羞愧,委屈得幾乎哭出來:她是真的不懂嘛!也沒人肯教教她。
這還是喬薇第一次參加宮裏的除夕宴,宴會是在入夜之後,可她仍需起個大早。不提其他,光是挑選首飾衣裳就得費一到兩個時辰。
不能太豔,至少不能豔過韓貴妃;也不能太素,好好的喜慶日子,難道故意給人找晦氣不成?
因此衣着的搭配倒成了一門學問。
不過當她妝飾好了出門時,透過陸慎眼中的亮色,她便知道自己真的很美。而且陸慎身子調理好後,也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帥氣,喬薇瞧着與有榮焉——他們倆口子在皮相上都是沒話說的。
經過禦花園時,喬薇陸陸續續看到幾頂翠羽華蓋的軟轎穿梭其間,看樣子并非宮裏形制,正納悶是哪家的客人,誰知就見一只素手輕輕掀起簾栊,禮王妃鄭氏從轎裏探出臉來,笑着招呼:“二弟妹。”
這樣稱謂,可知已将她算作自己人。喬薇心中自然歡喜,因命擡轎的宦者轉向,在鄭氏面前停下。
兩人寒暄了一陣,喬薇見她只帶了兩名貼身丫鬟,卻不見那位大伯子,不禁咦道:“王爺呢?”
鄭氏神情暗了暗,勉強笑道:“王爺身子有些不适,只好卧床在家休養了。”
禮親王這身子忽好忽壞,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僅僅不願參加這樣盛大的晚宴——徒有長子名位,母家卻始終淪為笑柄,就連嘉禾帝,他的親生父親也不願給予應有的尊榮,恐怕禮親王心裏并不好受吧。
各人自掃門前雪,喬薇無能為力,也犯不着頂着風為他們一家出頭——她自己家中的煩心事就夠多了。不過相逢即是緣,她并不讨厭鄭氏為人,便笑盈盈的道:“姐姐想是去向太後娘娘請安?咱們不如結伴同行。”
鄭氏自然應允。
兩乘軟轎悠悠向裏行去,到了壽康宮殿前,迎面又是兩頂小轎過來——原來魏、吳兩位側妃也恰好同路。不過受身份所限,轎子的外表看上去寒酸許多,一望便知,裏頭又擠又悶,坐的人想必不會好受。
喬薇不想在太後面前同這位弟媳婦争執,便只稍稍點頭致意,并未下轎。
誰知魏明欣一見她就露出那副咬牙切齒的神氣,恨不得生撕了她似的,礙于禮數還得恭恭敬敬的向她請安,肚子裏早就窩滿了火。
眼看兩人的辇具越挨越近,魏明欣計上心頭,指揮自家的仆從去撞東宮的車馬。
還真被她撞上了,不過以卵擊石的後果是很明顯的,喬薇的暖轎毫無無損,魏明欣卻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腳踝上隐隐流出一道鮮血。
很痛,但魏明欣要的就是這樣觸目驚心的效果,當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雖未指名道姓,卻眼睜睜的瞅着喬薇,仿佛很不能相信二嫂會這樣欺負她。
想不到這個年代就已經有碰瓷的了。喬薇眼角抽了抽,魏明欣連苦肉計都使得出來,倒真是犧牲頗大啊!
不過……反正她總要倒打一耙,倒不如索性成全了她。喬薇幹脆命宦者繼續前進。
魏明欣眼看自己就要被那頂碩大沉重的車轎碾壓過去,頓時慌亂莫名,耍賴也顧不上了,只厲聲道:“你做什麽?”
“你不說本宮故意撞的你麽?”喬薇嫣然一笑,“總得撞實了,才好請太醫來驗傷吧?”
瘋子!這女人到底有沒有理智?魏明欣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卻在見到喬薇眼中的寒芒後,心底湧起一絲懼意。她雖恨毒了喬薇,卻沒打算把自己的性命賠進去,真要讓車轎碾過,她不死腿也該殘廢了。
魏明欣驚慌不已,看向周遭,卻見那兩位嫂嫂都視而不見,顯然不打算參與她們之間的争鬥——果然都是些自私自利之輩。
魏明欣暗暗咬牙,不敢再耽擱,一骨碌從底下爬起來,灰頭土臉也顧不上擦。
“看來魏側妃已經好多了,那咱們就去向太後請安罷。”喬薇說道,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啓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