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誤會
趙太後和喬薇上次見到的時候并無二致, 頭發是早就花白了的, 精神卻十分矍铄——比起之前似乎更健朗了些。或許被嫡親孫子的喜事一沖, 老人家身子也爽快了。
太後一見幾人就笑眯眯的招手命她們過去,又讓秋姑姑倒茶來。老人家總是喜歡熱鬧,要是能多添幾個重孫子, 太後就更高興了。
幾人上前見了禮,便依次序排開。禮親王雖被皇帝無視, 到底長者為尊, 鄭氏的座位排在最前。
喬薇則緊随其後, 但因衆人并非坐成直線,而是虛虛繞成環, 她離趙太後的距離反而是最近的——像是壽康宮的侍女故意這般安排,因為知道太後娘娘最疼這位孫媳婦。
喬薇無法,只得任由老人家緊緊拉着她,仿佛有說不盡的衷腸吐露。趙太後對她這樣熱絡, 倒令喬薇不好意思将那幅繡品拿出來,憑心而言,真的拿不出手啊!
但再怎麽粗糙,這一關還是得過的。等到鄭氏送完一個粟米殼做的安神軟枕後, 喬薇心虛的別過臉, 讓青竹将賀禮取出。
繡帕上的花鳥倒似模似樣,色調也配得不錯, 只是那喜鵲仿佛成了瞎子,十分無神。這也沒法子, 神韻這種東西得看天賦,有的人學十年都毫無寸進呢。
趙太後臉上笑容未淡,居然厚顏誇了下去,喬薇唯有感激老人家的體貼,沒讓她這個孫媳婦當衆出醜。
吳氏的禮物尋常又不尋常,雖是包難得的上等燕窩,不過趙太後見多了好東西,只看了兩眼,就命秋姑姑收到庫房中去。
至于魏明欣,她取出的賀禮竟也是一件繡品。但見她得意的拍了拍手,就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太監将東西擡進來,原來是一架松竹龜鶴的屏風,連起來長約丈許,上頭的圖案全是由彩色絲線所繡,連竹葉的紋理都根根可見。這樣精細的功夫,不知魏明欣準備了多久。
此物一出,所有人的賀禮都被襯得黯然無光,更不用提喬薇那方寒碜的繡帕。難得的是寓意也好,祝禱老祖宗延年益壽,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誇贊的呢?
連秋姑姑都看呆了眼,這位魏側妃的心性……可真是不能小觑啊。
魏明欣躊躇滿志,滿以為會哄得太後鳳心大悅。誰知趙太後看後固然稱賞,繼而卻對秋姑姑道:“收着吧,等皇帝的萬壽節,哀家再給這東西送過去,也不算失了面子。”
秋姑姑答應下來,仍舊讓那兩個大漢将屏風擡到後殿去。
魏明欣臉上的笑容便僵了些,轉贈給皇帝作賀禮當然不算辱沒,甚至還很光彩,可太後娘娘若真心喜歡,又怎會不自己留下賞玩?這已經是駁她的面子了。
許是察覺到她的疑惑,趙太後恍若無意地對衆媳婦笑道:“都是自家人,哀家也懶得端着,說實話賀禮這東西年年有人送,不過是圖個新鮮,誰還認真評它不成?似你們這等大家子出來的,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就算不錯了,何必把自己弄得和那繡房裏的織娘一般,受苦受累不說,平白惹人笑話!”
太後說的話,哪怕歪理也是道理,衆人只得含笑應和。
喬薇則暗暗撫了撫胸口,原來太後竟是這麽一個思路獨特的奇女子,還好她沒認真在繡活上下功夫,否則此刻被含沙射影的就是她了——當然也可能是太後本就不喜魏明欣,因此才存了偏見,她當初被五皇子從山下救出來到底怎麽回事,誰也不曾親見,也許太後認準了魏明欣是個詭計多端的狐媚子呢?
見幾人笑語喧阗,魏明欣臉上不禁火辣辣的燒,恨不得天雷降世,把這滿殿的人都給劈死(除她之外),那她才叫稱願。
外頭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貴妃娘娘駕到!”
就見一個宮裝女子扶着侍女的手袅袅進來,一身織錦披霞的衣裳,雖非正紅,卻比大紅更瑰麗奪目,難怪能盛寵多年而不衰。
喬薇每每見到這位貴妃娘娘都有幾分好奇,按年紀算,韓貴妃早已是三十許人,看上去卻仍和雙十年華一般風致,她究竟是如何保養的呢?若能把這位娘娘的秘方掏出來,天下的女人都有福了。
許是感應到她的注視,韓貴妃莞爾一笑,虛虛朝她點點頭。這便是韓貴妃的妙處了,從來不得罪任何人,哪怕她生的五皇子與太子已是死敵,別人看來她仍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庶母,是太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才不敬長輩。
喬薇心中一凜,稍稍退後兩步。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同這婦人為敵。
魏明欣只是個側室,向來少得韓貴妃召見,此時忙不疊的要來巴結婆母,誰知韓貴妃卻看也不看她,只柔聲向趙太後道:“母後,筵席已經快開始了,陛下命臣妾前來相迎。”
趙太後點點頭,“難為你還親自跑一趟。”
韓貴妃笑容更甜,“母後乃臣妾的長輩,兒媳婦尊重婆婆,本來也是應該的。”
這一類的馬屁話趙太後早就聽膩了,面上毫無波動,只命秋姑姑收拾好東西——無非是拐杖、兜帽、佛珠一類,再有一盅太後常飲的菊花茶。
魏明欣見韓貴妃不肯理她,心下好生失望,因悄悄退回座上,誰知眼錯沒能看清,方才那只受傷的腳踝不慎撞到了椅子腿上,痛得她“哎喲”一聲。
趙太後聽到動靜,不禁皺起眉頭,“怎麽回事?”
魏明欣心中竊喜,正要将喬薇牽扯出來,誰知就聽鄭氏淡淡的開口道:“五弟妹方才不慎在臺階上崴了腳,兒臣本打算請太醫瞧瞧,五弟妹卻說不必,便算了。”
“那也太不小心了。”趙太後不悅的道。雖然不是什麽大事,逢年過節的,多麽晦氣!果然老五的眼光也就這樣,自己扶不上牆,娶的媳婦也是些不省心的。
這麽一對比,她更發覺喬薇的好——瞧瞧這孩子多麽懂事,方才進門就不聲不響的,這才是端莊大小姐的做派!哪像那個姓魏的,猴子似的四處亂鑽,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只是個登不上臺面的妾室。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魏明欣更覺心中郁悶。無奈鄭氏的話她也不好反駁,別人到底是嫂子。況且,誰也不會開口幫她的——此時她倒生出高處不勝寒之感。
韓貴妃耐心的等候着,見婆母已收拾停當,便恭恭敬敬的上去攙扶,誰知趙太後看也不看她,只招手示意喬薇過去,“好孩子,還是你來扶着哀家這把老骨頭,哀家才覺得舒坦些。”
喬薇本不想太引人注目,無奈被當成出頭鳥,只好硬着頭皮站出去。算了,反正她早已站到韓貴妃的對立面上,如今也不過更多一份惡感而已。
韓貴妃很快整理好情緒,緊随二人之後。
魏明欣自以為來了機會,遂笑吟吟地上前,“貴妃娘娘,妾身扶您過去吧。”
韓貴妃卻冷冷的将那只手揮開,漠然道:“你腿傷未愈,就不必勞動你了,自個兒歇着去吧。”
連眼中的嫌惡都懶得掩藏——到底也是個不中用的,真虧陸離怎能看得上她?既不能幫她母子讨得太後歡心,反而處處惹人厭,韓貴妃還搭理她做什麽?
魏明欣本算着今日進宮能大出風頭,最好能一舉壓倒衆妯娌,誰知反而被兩位要緊的主子嫌棄,不,也許連那些下人也在背地裏暗暗嘲笑她,魏明欣那份委屈與不平就不消說了。
她只得灰溜溜的站到一旁。
等太後和貴妃的儀仗已經行遠,卻沒人叫上她,魏明欣這才猛地醒悟過來:韓貴妃命她好生歇着,是連宮宴都不叫她去了。貴妃娘娘一向言出必行,自然沒人敢來提點。
此刻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能參加除夕宴了吧,她成了滿皇宮的笑柄……魏明欣緊咬嘴唇,臉色一片唰白。
宮宴之上自是笑語喧阗,賓主盡歡。不過喬薇也沒意想中的緊張情緒,因為現場的人實在太多了——多到讓人沒心思緊張。
之前她還擔心,陸慎重傷剛愈,恐怕不能飲太多酒。不過見到面前黑壓壓的人群……她想陸慎也不可能飲太多的,真要是一杯一杯地敬過去,鐵人也禁不起這樣灌哪,多半還是以水代酒。
聽她身傍的鄭氏說,文武百官其實是沒資格參加這種宴會的,無論他們品級多高,能入席的無不是皇親貴胄,或是與皇親貴胄有深厚的姻親關系。
這才是真真正正自家人的“團圓飯”呀,不過以歷代皇帝的種馬程度,也很能理解就是了。
喬薇記不住眼前的許多張臉,只忙着在人群中尋找皇帝的五官。認是很好認的,韓貴妃身邊的那位就是。不過當看清嘉禾帝的面目後,喬薇就有些失望了。陸慎曾對她說父皇與他容貌相近,如今瞧來,相似的恰恰是最不出色的那部分,想必陸慎的英俊外表大半來自先皇後的遺傳。
不過嘉禾帝倒的确有那種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氣度,他就那麽随随便便坐在席上,也沒帶寶冠,披黃袍,望着就叫人心生寒意。難為韓貴妃還能嬌聲為他勸酒,雪白的膀子幾乎歪到他身上似的——然而被她靠着的男人倒像是一塊木頭。
喬薇原本還想着太子初婚,嘉禾帝或許會叫她這位兒媳婦出來訓話,為此還特意背了幾篇女則女戒中的名句,準備應付差事。現在看來倒是不必,嘉禾帝根本目中無她,更遑論點名了。
她之前還有點幻想,或許自己會像小說中那些穿越女主一樣好好瑪麗蘇一把,譬如被幾國君主看中啊、或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引得天下硝煙四起什麽的,好嘗嘗禍國殃民的厲害。然而如今才知,那些情節實在誇張得過分,現實生活中是不會有的。
哪怕嘉禾帝自己生着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他所見過的美人也浩若煙海,喬家這樣的實在排不上檔次。
喬薇将思緒從天馬行空的想象中拉回,無意望向遠處,恰好與陸慎來了個對視。
陸慎朝她粲然一笑。
喬薇只覺心髒砰砰跳動,麻蛋,這種衆裏尋他千百度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果然距離産生美嗎?
她居然覺得在周遭諸多人頭的簇擁湧動下,陸慎那張臉顯得更俊逸非凡了……
喬薇忙掩飾着低下頭,就見禮王妃鄭氏關切的問道,“怎麽,身子不舒服麽?”
“沒事,只是胸口有點發悶,這殿裏太熱了。”喬薇連忙搖頭,總不能說自己被男人的美色給迷倒了吧,那樣多難為情,而且她與陸慎成親這麽久了,再一見鐘情也說不過去——大概她方才盯嘉禾帝的臉盯得太久,這麽一對比,陸慎就成了天人。
她掩飾着端起青瓷制的杯盞,輕輕抿了口裏頭的酒水,就見鄭氏詫道:“妹妹,你這杯中之物顏色不對呀,而且怎麽一絲酒味也聞不到?”
喬薇晃了晃那淡綠色的澄明液體,笑道:“嫂嫂不知,我這裏頭其實是茶,殿下一早就命人換了的。”
她知曉自己酒量不好,陸慎也知道,未免宴席上喝多了出糗,才特意做了這番功夫——他畢竟是個很體貼的丈夫。
喬薇說起來也有些微得意,畢竟像他們這樣心靈相通的夫妻也是少有的。誰知就見鄭氏神色古怪的看着她的肚子,“妹妹,你該不會是有喜事了吧?”
接着便自言自語道:“早知該多做一個安神枕送給你才是,瞧你眼下兩圈烏青,有身子的人難怪睡不安穩……”
呃,皇宮裏的人都這般腦洞巨大麽?喬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