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情到濃時
喬薇哭笑不得, 她并不想讓這美麗的誤會傳遍京中——回頭謠言亂起來, 別人還以為她故意假孕争寵呢。因費力地對鄭氏解釋, 她只是酒量不好,身孕則是沒影兒的事,而且她向來筋骨虛弱, 想來有子不會容易。
鄭氏聽罷才算打消念頭,卻也唏噓不已, 因諄諄地安慰喬薇, “妹妹, 你這樣年輕,遲早總會有的, 等福氣來了的那日,擋都擋不住呢!”
喬薇只好含笑聆聽她的祝福,其實盼着永遠不會有這種福氣,心裏倒也頗受感動:鄭氏自己亦膝下空虛, 卻反過來勸慰她,這份同理心就很難得了。
喬薇因道:“嫂嫂別光望着替我操心,咱們倒等着王府裏的喜信呢!”
鄭氏悵惘道:“王爺這個樣子……我早就別無它求,聽天由命吧。”
誰知道禮王府的爵位能輪幾代, 說不定沒到下一任繼承人出世就被皇帝給奪了。因此鄭氏雖至今未能有子, 她也無甚着急,大不了到時從族裏過繼一個就是了——王爺這樣病着, 她也不願因子嗣的事去煎熬他,夫妻間只要心意相通, 旁的再難也能捱過。
喬薇看着鄭氏臉上的淡淡滿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羨慕:總聽說禮親王多病、脾氣也不大好,可在鄭氏眼裏,他始終是那個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夫婿,這般赤純的感情也夠叫人動容了。
許是被鄭氏影響,她又不自覺的在人群中尋找陸慎的臉,不料陸慎不曾看見,倒是五皇子陸離的眼睛膠在她面上。
喬薇頓時掉落一地的雞皮疙瘩,仿佛暗裏被一只蜘蛛盯上,即将成為別人羅網中的獵物。
陸離看她看了多久了?喬薇連忙環顧四周,還好,鄭氏等人都不曾發覺,看來陸離的行為還算隐蔽,也是,誰會沒事往這上頭想呢?陸離如今可是她的小叔子!
就不知此人是否認真将她當成嫂子。
喬薇低眸抿了一口淡茶,頗為懊悔從前那些魯莽冒失的舉動,本意是為了遵從劇情才順水推舟,誰能想到劇情崩壞得這樣快?
但無論怎樣,如今她也不可能再去接近陸離了,并非她立志做一個堅貞的婦人,純粹是出于安全考慮。做姑娘的時候可以說很傻很天真,她要是現在還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只能說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在足夠舒坦的前提下,她當然還想多活兩年。
喬薇又抿了一口殘茶,讓焦躁的心緒安定下來。可惜魏明欣不在,否則倒可以好好管管自己的丈夫。
不過,她大概理解魏明欣為何這樣恨她了。
是她她也恨。
喬薇再擡起頭,殿中熱鬧的氣氛已稍稍冷凝。衆人仍假做恣意地飲酒,目光卻時不時向皇帝看去——按照以往的規定,飲至半酣,這時候就該請太子向諸位賓客們敬酒了。
太子代表君上,亦是象征君臣同樂。
然而嘉禾帝只恍若未聞的攬着韓貴妃飲酒,遲遲沒有發話。陸慎則捧着銀樽侍立一旁,神情略顯尴尬。
喬薇的心也跟着提起來,皇帝這是想做什麽,總不能在除夕宴上發布廢太子的诏書吧?做人可不能太絕!
有那麽一會兒,她又巴不得皇帝趕快給個決定好了,這樣幹晾着叫人多難受。不過一想到陸慎的反應,她便軟化下來,還是緩幾年——哪怕陸慎注定是一個會被廢掉的皇子,至少,至少不要令他太快對他的生父失望。
他能感知到的親情本就極少,不能連這一點也奪去。
喬薇腦子裏稀裏糊塗,自己也拿不準是個什麽想法,是害怕男主黑化得過了分,以後相處起來太過艱難?還是僅僅同情這孩子,想守住這一點短暫的光明與溫暖?
那廂韓貴妃見自己俨然已成為百官們的焦點,因笑吟吟的從皇帝懷中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柔聲道:“陛下,您的臣子們還等着喝祈福酒呢,難得今年風調雨順,天下太平,陛下是否也該好好獎賞他們才是?”
喬薇又一次感嘆起深宮婦人的口齒,這一招邀買人心真是絕了,而且是借花獻佛——她自己不過動動嘴皮子,什麽也不費。
或許韓貴妃話裏還有一層更隐秘的渴望:若能讓五皇子代為犒賞群臣,那他儲君的位子便可坐定了。可惜這種話不好明說,韓貴妃也只能稍稍暗示。
嘉禾帝的目光落在他次子身上,陸慎如泥塑木雕一般站着,神情非常平靜,似乎周圍的局勢影響不到他。
他愈是這般從容,嘉禾帝的面容卻愈見陰暗,虧得在晃動的燭影下看不分明。
喬薇心道這時候的男主還是太嫩了,他要是會裝傻反而好一點,至少皇帝不會像這樣提防他,恐怕他們夫妻倆的日子以後不會容易——呃,好像她已經習慣自發地代入到陸慎妻子的角色中,這是腫麽回事?
僵持的氣氛中,趙太後不冷不熱的發了話,“皇帝,哀家有些醉了,想回去歇一歇,你自便吧。”
嘉禾帝只得順臺階下,陪笑道:“是朕疏忽了,倒忘了母後熬不得夜。”
因吩咐兩個得力的宮人好生扶太後回壽康宮歇息,自己卻朝陸慎淡淡的一皺眉,“還愣着做什麽?在座都是你的叔伯,難道該他們向你一個晚輩敬酒去?”
雖然語氣不怎麽好聽,好歹替局面解了圍。陸慎如蒙大赦,疾忙走到座下去,和賓客們把酒共歡。
韓貴妃臉上悄悄爬上一抹失望。
趙太後快到門口時,卻忙裏偷閑向喬薇投來撫慰的一瞥,喬薇只覺心中一暖,四肢百骸仿佛都有熱流注入。
她真心祝願這位老人家長命百歲。
宴散之後,喬薇并沒急着回宮,而是站到一棵桂花樹下,等候父親母親出來。方才在席間必須恪守規矩,喬薇不敢擅自離座,也就沒法同二老搭話,可是多日不見,她難免凝思如渴。
雖然當太子妃的時間還不長,這些日子她已見了太多的事,迫不及待要向家裏的親人吐露,就好像做姑娘的時候任意撒嬌那樣。
陸續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喬薇腳底隐隐打着拍子,好容易才發現喬夫人的身影,同時也瞧見了她身側清癯俊俏的中年男子——她這個丞相爹雖然年紀不小,氣質和風度倒也不輸給年輕人呢,難怪喬夫人向來把丈夫牢牢攥着,不許旁人多看他一眼。當然他也不能多看旁人。
喬薇暗暗好笑,卻也羨慕這樣的夫妻感情。正準備上前招呼,誰知就見喬相淡淡的向她颔首,頭也不回地跟同僚說話去了。
她完全被無視了嘛……喬薇寧可他有夜盲症看不見自己,這般舉動卻叫她有些難受。
難道她是什麽洪水猛獸嗎?
還是喬夫人心疼自家女兒,因三腳兩步上前,悄悄将她拉到樹下,“你別怨你爹,他就是這麽個性子,說清高他不清高,說古板有時候卻也頗古板,連你娘我都受不住。”
一壁望着她嘆道:“如今你也是太子妃了,雖說皇帝的性子誰也猜不透,可誰叫你父親頗得皇帝器重?他若與太子宮走得太近,只怕那些大臣們又該胡亂揣測聖心,反而讓陛下生氣。娘知道這般對你有些委屈,可誰不想明哲保身,你也多多體諒他便是。”
喬夫人這是真心關切女兒,才肯對她說實話,換做那些對出嫁女不聞不問的,只怕胡亂編個理由就蒙混過去了。
喬薇自然也明白裏頭的苦衷,不過這樣直白的從雙親口中聽到,她還是有些傷懷,因勉強笑道:“女兒懂的,不會叫父親為難。”
喬夫人拍拍她的手背,“你知道分寸就好。”
說完,就快步追上丈夫的步伐。宮裏畢竟不是方便之地,喬夫人也不想令來往的行人誤會丞相府裏有什麽密謀——這也是人之常情。
喬薇都明白,正因為她明白,心內才越發悵然:從她出嫁之日起,她終是與這一家子漸行漸遠了。
時間流逝,庭中愈發昏暗,濃重的暮色仿佛潑墨一般暈染開來,兜頭兜臉的将人身罩住,呼吸都有些困難。
陸慎最後從殿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喬薇正站在桂樹下發傻呆,順手上前刮了下她的臉,笑道:“是特意在等孤麽?”
他還以為喬薇會先回去,不過見她在冷風中這樣癡癡的苦等,除了憐惜之外,心頭亦有一種鼓脹的自得:被人重視的感覺真好啊!
陸慎因解下身上那件玄狐皮大氅,輕輕給她披在肩上,還逗趣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問道:“想什麽呢,這樣入迷?”
喬薇回過神來,勉強朝男人一笑,“我只是在想,為何除夕夜總連月亮光也看不到?”
明明是這樣熱鬧的年景,皎月卻始終不願舍出它的光輝灑向世人。真不知該說嫦娥仙子太小氣,還是世間事往往難得圓滿呢?
還以為喬薇會說自己在想他……陸慎有些失望的撇撇嘴,不過這個回答雖在他意料之外,他卻也很快接上話頭,奇道:“為何非要月亮出來,再有兩三個時辰,旭日就将普照大地,誰還稀罕那一點光明?孤瞅着你才是庸人自擾呢。”
果然很像陸慎會說的話,他畢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男子。兩人的思路本來也不在同一頻道上,喬薇短促的笑了笑,表示不贊同他的觀點,但是認為他說的也有道理。
陸慎替她将大毛的衣領根根理好,一面擁着她纖細的身量,樂呵呵的點着她的額頭道:“孤怎麽覺得你越發多愁善感起來?”
喬薇心下轟然一聲,仿佛叫巨雷震了震,繼而卻如有所失。
她好像……越來越融入這個身份裏頭了……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許是因宴會舉行到太晚,兩人都錯過了困頭,自然沒心思睡覺,結果一到榻上就纏綿起來。
大概因裝慣了假,喬薇行動間總帶着一縷矜持,床笫中尤其不肯主動。
但今日卻是個例外。陸慎被她如枯藤老樹一般的纏繞着,自個兒都有些呼吸困難,但這份妙處卻是少有的,他不由得笑道:“今日怎麽忽然轉了性了,誰惹惱你了麽?”
喬薇不言,只緊緊地貼服在他身上,瘋狂尋找他的眼、耳、鼻、唇,恨不得用唇舌将對方的七竅悉數封住——此時此刻,她哪還像個端莊貞靜的大家閨秀,分明是專吸男人精血的女妖。
陸慎看向她的目光卻愈發熾熱着迷,待到極樂來臨的剎那,他重重将喬薇按到自己胸膛,兩人皆如涸轍之鲋一般拼命地喘着粗氣,恨不得死到彼此身上。
喬薇臉上泛起驚心動魄的紅,也為方才的舉動感到有些抱歉,她輕輕吻着陸慎的嘴角,甜蜜且體貼的道:“疼不疼?”
陸慎被她問得一臉黑線,夫人,你搞錯臺詞了吧?
這話明明該他問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