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又見修羅場
喬薇猜測裏頭應該有點不可說的理由, 嘉禾帝對于發妻究竟是愛還是恨呢?也許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喬薇就更不可能明白, 至今她對于愛情這玩意仍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态, 沒錯,她不讨厭陸慎——也許還很喜歡,可是遠達不到深愛的地位。
如果某天能找到回去的機會, 她想她也會毫不猶豫将他抛下:可以安閑自在地享受法治社會,何必留在宮裏感受刀光劍影啊?她還沒那麽偉大。
不過, 既然她仍是陸慎的妻室, 他倆便處在同一條船上, 肩上也背負着同樣的重擔,這一點喬薇不會推卸。
陸慎又喂她嚼了一粒海棠果, 便将那繪着纏枝蓮紋樣的瓷碟放到案上,道:“不能多吃了,傷胃。”
喬薇朝他扮個鬼臉,什麽傷不傷胃的, 她又不着急生孩子!
不過念在陸慎對她格外照顧,些許小事喬薇就不同他計較了。她偎靠在陸慎懷中,把玩他一縷墨黑發絲,輕聲說道:“過幾天我想到出雲寺一趟。”
宮裏就是這點不好, 哪怕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妃, 照樣不能自由出入宮禁。虧得她和陸慎尚處于“恩愛”階段,她想做什麽, 陸慎多半不會攔阻。
于是喬薇撒嬌的抱着他的胳膊,“平常出行赫赫揚揚一大堆儀仗也太費事, 我想帶兩三個侍從就夠了。”
陸慎果斷拒絕,“不行!”
喬薇:“……”
說好的對她言聽計從呢,敢情以往的妻管嚴形象都是裝出來的麽?
喬薇的嘴角登時耷拉下來,活脫脫可以挂兩個油瓶上去。
陸慎見她如此,只得語重心長向她解釋,太子妃地位特殊,身邊若沒個人照拂着,委實令他難以放心,倘若喬薇有個三長兩短,他該找誰人算賬去?
喬薇扁起嘴,“我倒不信貴妃娘娘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暗殺我。”
陸慎平靜目視着她,“如今已然開春,山上毒蟲猛獸衆多,你若是叫毒蛇咬上一口,或是掉下山崖給狼群給生撕了,你說會不會有人追究?”
喬薇一驚,若依陸慎所言那可真叫死得冤枉,況且,聽說被蛇咬死的人死狀都很恐怖的,她也舍不得這副花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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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喬薇不禁沉吟起來。
陸慎見她面色有所松動,複吻着她白膩的脖頸道:“不若孤給你指派兩個得力的暗衛,這般不引人注目,也能護你周全,你覺得可好?”
兩人各退一步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喬薇點頭。比起讓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擁着上山,再擠出滿身的臭汗,還不如同意陸慎的做法——雖然也逃不開監視就是了。
望着陸慎臉上澄明的笑意,喬薇不由心中一動,陸慎該不會是故意的吧?他若是明說要在自己身邊安插暗衛,自己肯定不會同意,這般先否決她的提議,再提出一個折中的做法,喬薇便無話可說了。
他要真能想到如此深的地步,那喬薇可真是太佩服了,此人簡直是傳說中的pua。
不過,再一看陸慎黑白分明的瞳仁,喬薇又覺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些,陸慎再會算計,也不至于謀算到她頭上,她有什麽值得費心的啊?
喬薇伏在他胳膊上,那頭一下一下的點着,眼看困意漸漸上來。
陸慎因抱她躺到床上,十分自然的給她解開衣裳,蓋上被子——唔,彼此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看遍了,自然沒什麽可避嫌的,喬薇只稍稍睜了睜眼,并沒攔他。
陸慎也随之躺下,将手臂伸到她後腦勺枕着,一壁問道:“那方子你要嗎?”
“什麽方子……”喬薇蹬了蹬腿,迷迷糊糊想起先皇後的驚世容光,因點點頭,“要的。”誰不想讓自己變得更美呀?有沒有男人,妝都是要化的。
“女為悅己者容,孤就知道你舍不得。”陸慎親親她的臉頰,眸中笑意滿滿。
喬薇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二月春風似剪刀,喬薇先進宮一遭,向趙太後彙報了自己要去出雲寺的消息,趙太後欣然稱快,還将秋姑姑手抄的一本經文讓她拿去供在佛前,聊表寸心。當然,趙太後也沒忘記叮囑孫媳婦為她求一支平安簽,總歸順道。
其實就算她不說,喬薇也會這麽做的。前世的喬薇從來不信什麽天理輪回因果報應,可,連穿越這種事都發生了,還有什麽是不能的?面對未來不可捉摸的命運,她能做的也只有求神拜佛而已,将渺茫的願心寄托在一支短短的簽文上,倘若蒼天有靈,請保佑她及早魂歸故裏,如果不能,就讓她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世吧,她會好好陪伴陸慎,論跡不論心——因為她本就沒有心。
喬薇原以為宮中的暗衛必然是身披黑衣,頭戴黑紗,一個個裹得嚴嚴實實跟烤焦的粽子般,及至見了面,才發覺他們跟常人并無不同,沒半點稀奇之處,要是放到大街上,一眼或許還認不出來——大約這就是暗衛的本領吧。
許是為隐蔽身份,這一撥人都沒有名字,稱呼是按照序次排列的。陸慎撥給她的這兩個,一個排行十一,一個排行十九,都是平平無奇卻身手頗佳的人物。
太子妃過來時,十一飛快的看她一眼,繼而緊緊将頭低下,十九見她的态度卻非常平淡。
喬薇由青竹攙扶着,審慎的打量這兩名護軍,簡直如教官審查新兵蛋子一般,最後她卻在十九面前停下腳步,“你見過本宮?”
不是她吹牛,這副皮相還是很有惑人之處的,至少喬薇每每出門到街市上,不說擲果盈車,也少不了男女老少三三兩兩的偷看。
這個人卻似完全無動于衷,若不是個瞎子,那就不止一次看見過她,所以一點也不感到驚奇。
可陸慎身邊的暗衛,怎麽會有機會見到丞相府的千金呢?
喬薇不免心存疑慮,不過她的腦筋生得再複雜也絕想不到陸慎會暗中派人監視她,還是在成婚以前,他圖什麽呢?
迎面來了一番質問,十九也将頭低下去,耳背滲出細密的汗珠,只能僵硬的提着嗓子道:“不曾。”
“哦,那算了。”喬薇松口氣,她本來也是随口一問,這暗衛小子承不承認都不打緊。
況且,陸慎就算曾派人留意她的舉動也沒什麽,這不正說明他愛她麽,所以才不計手段的想要保護。
喬薇覺得自己與男主的腦回路越來越接近了,真是近墨者黑。
出雲寺就在玉明山上,當初魏明欣出事也正是在這座風景秀美的高峰,不過方圓十裏找不到比這更氣派的佛寺,喬薇也并不懼怕會遇到出沒的盜匪——天子腳下誰敢猖狂,魏明欣那是運氣不好還是她自己設計想引來五皇子英雄救美,至今仍不得而知。
如今喬薇想起他們夫妻已能懷着平常心了,陸離對她而言完全是過去式,這麽說都不太準确,兩人說親的傳聞雖鬧得沸沸揚揚,到底不曾認真訂過親,喬薇更是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裏。要是陸慎都沒曾在她心中留下一個紮根的地方,陸離就更加不能。
至于魏明欣,自從上次在壽康宮中吃過教訓後,她已安分許多,這段日子都沒聽到消息。
喬薇在正殿求了三支平安簽,又闊綽的布施了一百二十兩銀子的香火錢,這才揉了揉膝蓋起身。她着實有點心疼扔出去的銀子,可惜許的願心太大(包含趙太後,喬夫人和她自己三位的份),未免神佛嫌棄她貪得無厭,還是大大方方的做人好。
一旁伺候的小沙彌早就樂得合不攏嘴,又是端茶遞水,又是噓寒問暖,見喬薇跪久了筋骨疼,還取來一個鵝羽軟墊供她坐下。
喬薇嫌棄殿中香煙缭繞太過刺鼻,不肯就坐,那小沙彌撓了撓頭道:“施主可是嫌氣悶?後山有一片桃花林可供賞玩,不如讓小僧引您前去。”
難得出來一遭,喬薇不想立刻回宮去,便同意了下來。
跟着那眉清目秀的僧人來到後山,喬薇但見眼前雲蒸霞蔚,淡粉色的桃瓣漫卷林中,好一派清幽繁盛之景,如天宮洞府般。
要是能和陸慎來這林中轉轉倒不錯,兩人郎才女配,映着綠樹紅花,豈不是和月宮中的仙人一般?
喬薇胡思亂想着,十分惋惜自己錯過的蜜月,自從成婚以來,她和陸慎好像就成了過冬的野獸,整日忙着探讨床上功夫,甚少出來談情說愛的——簡直和炮友沒差嘛!
桃林後忽然轉出一張俊秀白皙的面容,沉靜的看着她道:“大嫂。”
喬薇沒想到陸離竟會出現在這地方,第一時間是左顧右盼,觀察魏明欣有沒有跟來。大約是沒有,陸離似乎有意撇下她,否則好好的跑到後山密林來做什麽?
喬薇謹慎的後退一步,抓緊青竹的手,矜持的朝對方揚一揚下巴,“五弟。”
虧得沒有外人在場,否則她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嫂子和小叔子私會,哪怕在皇室也是了不得的醜聞,何況兄弟倆又是這樣水火不容,她被人罵成千刀萬剮的淫-婦也不過分。
打完招呼,喬薇便欲攜上青竹出去,誰知陸離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攔在她身前。他一個有武功的男子,對付兩個弱女當然不在話下。
青竹又驚又怒,尖聲道:“五殿下,您做什麽?”
陸離将腰間佩劍撥了撥,雖不曾動手,那一種威懾之力也不能小觑。
青竹頓時變得有些瑟縮。
喬薇暗暗嘆息,青竹雖跟她許久,膽子還是太小了,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将她唬住;換做白蘭,想必會更有急智,立馬琢磨出對策來。
可惜白蘭被她留在殿外看守行李,并未跟進。
喬薇不敢漏過一絲動靜,牢牢盯着對方,“五弟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在宮裏說了便是,何必要到這後山來?”
這會子她當然已醒悟過來,那小沙彌多半已被陸離收買,什麽花開待賞,分明是守株待兔。只不知陸離究竟安的什麽心,想劫持她來脅迫太子,或是毀了她的名節好讓太子蒙羞?兩者都是損人不利己的行為,且堂堂一國的太子妃出了事,怎麽也不可能無聲無息,一旦徹查,陸離也不可能毫無牽連。
陸離上前一步,眼睛裏仿佛生着鈎子,再不肯從喬薇身上挪開,“太子妃何必明知故問,你雖已嫁給二哥,難道與我私下見一面也不成麽?”
喬薇一聽這話好生邪僻,立刻沉下臉,“放肆!我可是你嫂子。”
陸離輕輕笑道,“叔嫂又如何,二哥搶了弟弟的女人,難道還不許我來讨句公道話?”
他上前一步,使兩人的距離隔得再近些,款款問道:“我知你嫁給二哥并非真心,若有委屈,盡管向我傾訴,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喬薇稍稍撇開臉,免得沾染此人的呼吸氣味,眼中則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厭棄:從前真不知陸離這般讨嫌,死纏爛打就算了,都成叔嫂了還這樣給她找麻煩,簡直可惡!
不過像這種小人喬薇也不敢激怒他,否則嚷嚷起來,自己的名聲便全毀了。因只沉聲道:“我是真心的,沒有人逼我。”
當初沖喜的聖旨下來,喬薇的确有過半只腳踏進火坑的感受,可,陸慎已經複原如初了,她既不必守死寡,也不用守活寡,還有什麽可不甘心的。
陸離的反應才叫好笑,他竟以為自己仍惦記着他,是,從前她的确半真半假地表示過對陸離的心意,但也不至于就叫陸離誤解到這種程度,看來還是自我意識過剩了——許是皇室家族的遺傳病。
她的話陸離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或是聽了也不相信,陸離只以一副悲天憫人的眼色望定他,“你跟了二哥,以後注定是要吃苦的,二哥的太子之位非廢不可,你可知陛下已将鳳印給了我母妃,日後……”
喬薇只覺腦子裏嗡嗡作響,後面陸離說些什麽都聽不見,嘉禾帝将鳳印賜予韓貴妃?豈不是明示了要立韓氏為後,她所生的孩子自然也會成為嫡子,到那時,只怕陸慎的地位便蕩然無存。
陸離見她發怔,只當她驚訝得過了頭,面上反倒有些歡喜,因溫溫柔柔說道:“二哥是護不了你周全的,若跟了我就不同,到時丞相府與我母族聯手,何愁天下不盡在囊中?”
喬薇幹澀的笑了下,古怪的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
“你還不明白麽?”陸離隔着桃枝再上前一步,氣息幾乎噴在喬薇耳邊,“即使你已許嫁給二哥,我并不介意再納你為妃,魏氏為人心胸狹隘,出身又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從未想過将她扶正,正室的位置,我始終為你一人留着……”
說也奇怪,明明陸離此時的言語充滿甜蜜的誘惑,喬薇卻有些神游天外:她想原書中的陸離有這般愛慕喬氏?起初是有的,可當兩人正式成親之後,陸離的心很快就飄遠,開始追逐新的獵物,而原主也只落得個飲恨垂淚的下場。
現在陸離卻口口聲聲說将正妃的位置替她保留,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麽?人性本賤呀!
喬薇看着這位翩翩佳公子臉上流露出的得意,顯然料準了她不會拒絕:嘉禾帝的意思昭然若揭,誰會選擇一塊無根之木作為依仗呢?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
可這回陸離卻料錯了,此話若放在半年前來說,也許她會稍加考慮嫁給陸離,可如今劇情已經崩壞到極點,她懶得費盡心機再去将劇情扳正——不得不承認,在陸慎身邊她過得很舒服,已經習慣的事,誰還要去改變?
喬薇的天性總歸是疏懶的。
她待要正正經經拒絕陸離的好意,一個高大清癯的人影陡然映入眼簾之中,喬薇頓時愣住,才要出口的話也給忘了。
她沒想到這種時候陸慎也會來摻一腳,說好的讓她一個人過來進香呢?這下局面更不好收拾了。
不過細想想,陸慎也不是頭一次做出這等出人意料的舉動,不過以往他的現身都會帶來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最終輕松收場,可這回嘛——喬薇望着他那冰封般的面容,心頭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從前她是生怕陸慎不誤會,如今卻生怕他誤會,喬薇也說不清這是怎麽了,是因為自己在陸慎心中的形象太美好,如今卻隐隐有崩塌的危險?還是擔心他一怒之下拔劍殺了自己呢?
不知怎的,她寧願陸慎将她誤解成那個鐘情于己的女子,也不願他将自己視為一個淫-賤不堪的蕩-婦。
她覺得胸口有點難受。